第29章 《風暴追逐者》
第29章 《風暴追逐者》
孟挑雲對燃燒的煤油燈留了一個心眼, 轉而又看向卡萊。敵人的強大尚且無解,隊友的拎不清更讓人揪心。臨死前不必再遵守保持緊密這種“政.治正确”,她不打算讓自己帶着一肚子窩囊氣上路。
從昆蟲愛好者手下求生并不困難,或者說這個核域裏真正的重點只有昆蟲館, 官方給出的名稱完全明示了這一點。昆蟲愛好者的蟲子更類似于一種病菌, 人類一旦接觸感染,最後會不可逆地逐步轉變成另一個物種。好在只要不去故意觸碰, 後者一般也不會找上門來。
生機和死亡一直維持着微妙的平衡, 如同建築互相支撐的筋骨, 找到結構中的穩定點就能活下去。然而所謂的平衡此刻完全被打亂,幾位熟知其中規則的核子事先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會栽在這個地方。
傾盆暴雨只是個野蠻的外來者,沒有人為它的出現感到高興。
卡萊瞳孔微動,臉上的表情卻沒有絲毫改變。
直到這時, 好像已經走上了絕路,但是他依然沒有忘記自己最初的想法。人類無法殺死詭異, 但詭異可以。
攝影師是這樣說的:雨要更大, 蟲子要更多, 顯然她有一套自己的拍照标準。雖然一旦符合這個要求的場景被拍下, 之後會發生什麽事情無人知曉,但目前的解法必然在攝影師身上, 卡萊不認為這是一場開頭即死的局。
他無視了孟挑雲的指責,反而對旁邊的攝影師嘆氣:“造物主在上, 我為死了這麽多昆蟲感到遺憾。小姐您呢, 您的照片是不是拍不起來了?”
“真可惜。”他臉上露出一絲感同身受的憂郁。
說到底, 卡萊不認為攝影師願意拍這些,判斷依據并不少:她上車時的表情, 對某些座位的避退,以及關鍵的一點——她用的詞可是“它”和“蟲子”。
當兩個詭異的規則彼此沖突,外來者強勢地打破了現有的生态循環時,之前釘死了的食物鏈,必然會發生改變。那麽,誰是此刻吃掉螳螂的黃雀?
這外國男的現在還沒死心呢?孟挑雲第一反應有些錯愕,之後便沒再說話,選擇抱臂旁觀。就當她的臨終關懷了,看看卡萊到底能掙紮出個什麽結果來。
假若卡萊敢辯駁,孟挑雲就能展示一下自己在核域中高超的行動力——她一向認為自己該是核研部的人。只是此刻一個人但凡想活,他的心理壓力會比不想活的大得多。而卡萊看上去像前者,那就繼續吧,反正夠悲慘的了。
然而孟挑雲只等到撫摸着昆蟲的女孩大喊:“絕不會。只需要她們t吃飽就能拍!”
後者看上去是對拍不拍蟲子最為在意的一個,特別是當車底的昆蟲被風浪卷席走一半後,她更不願意承認自己的損失慘重。
Advertisement
而拍照——那可是拍照!誰能記載核域中的一切呢?她比那些頭腦混沌的詭異清楚得多!
核子們也因昆蟲愛好者激烈的反應立刻打起警惕,改變了自己的位置。果然,似乎意識到了問題的急迫性,蟲群明顯變得異常躁動,背上的甲殼擡起又收回,露出沾着水的透明翅膀。
下一秒,幾只蟲子撲騰一閃,鑽入了幾個靠得很近的乘客的口鼻中。
它們要更快地成熟。
“啊啊啊!!”
後者原先還在一臉傷心地撫摸着這些“小家夥們”,這時立刻發出一聲慘叫,開始滿地打滾。這聲尖叫最初凄厲,只是馬上就淹沒在湧入喉中的黑色潮水裏。他再也叫不出來了。
人體的滾動驚擾了整個蟲群,霎那間,攀爬在車廂各處的節肢生物一擁而上,抖擻着翼翅往倒地乘客的口腔裏鑽,他的頭部轉眼間成為了開滿黑色碎花的石基。
司機的車依舊開得很穩,半點沒受車廂裏的大動靜影響。
大巴外,風雨不歇。從天空中俯瞰,一座圓形的場館就在車輛行駛方向的前方。
剩下的人全都被這發展驚動了,不少乘客露出了錯愕的神色——蟲子怎麽能去傷害他們呢?
無視倒地之人的慘叫,女孩看向攝影師,眼睛異亮:“她們馬上就能完成孵化,這次一定會非常好看,你一定要全部拍下來!”
“你在說什麽?”癱坐在一旁的乘客先一步搶答,臉上既有驚恐,又有難以置信:“你怎麽能對我們動手!”
他的手指向離得很遠的周棋成,尖叫道:“她的表情一直不對,她才是異常!你該喂掉她才對!”
被指認者往後退了一步,怔怔地看着面目猙獰的發言者,這是——詭異!
他什麽時候發現的不對勁,又默默觀察了多久?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他什麽時候才會揭穿這一點?
周棋成突然意識到一件恐怖的事,這件事恐怖到如果她此刻死亡,死而有憾。
然而死而有憾的不止她一個人。
在一個核子面前殺了另一個核子,即便整個場景讓人悲痛,但是對于後者來說,前者的死亡并非完全沒有任何意義,起碼犧牲的人試探出的規則,為後人增加了一線生機。
然而如果詭異會保持一段時間的沉默,那麽整個事情就會發生大轉彎——犯錯的人暫時活了下去,而其他人毫無意識地重蹈覆轍,直到最後,所有人被一網打盡。人們能夠想象得到詭異在隐瞞規則嗎?比獵物知道自己是獵物更可怕的,是獵人知道自己是獵人。
随着乘客的指認,女孩的視線轉向周棋成。
“叫什麽,好好看看你的表情才對,你在質問什麽?”周棋成臉色蒼白,沒有流露出任何心虛的表情:“我從來沒在下雨時去過昆蟲館,下雨讓我頭痛,反而你在下雨的時候很有活力。”
這一刻,七八歲的女孩竟然是他們兩人對話的裁判,只是周棋成不覺得有任何好笑的地方。好在她反應很快,做出的反駁幾乎是教科書級別的标準:前一句指出另一人的異常,後一句話又提起和群體的共同點,從言語到表情,配合得完美無缺。
人造超憶者确實持續頭痛,至于是不是下雨那就另說了,她始終疲倦的神态也佐證了自己的話語。連指認她的詭異此刻都露出了恐懼的表情,因為她提到了雨,而這是絕對不能與其有關聯的事情。
非要說突如其來無人預料的暴雨,明明是打着傘的攝影師二人更加古怪。但是顯然,昆蟲愛好者對攝影師的态度讓詭異選擇避諱。或許他們心裏也認定了後者行為異常,好在只要等到照片被拍出來,無攝影師的用武之地,這群真心為了昆蟲而來的游客依舊是一個群體。
“我的小蟲被雨淋死了!”
聽聞周棋成的話,昆蟲愛好者幾乎要哭出來,可見下雨确實是個好借口。這趟前往昆蟲館的路途永遠豔陽高照,蟲子們也并不喜歡下雨天。起碼這一場雨,他們折損過半——不過馬上就快補齊了。
想到這一點,女孩稍微收回了自己委屈的表情,看向地上的人蛹,臉上帶着殘忍的天真:“不過還好有大家的幫助,她們會借着你們的身體活下去。”
一部分實在排不上隊的飛蟲選擇再次振動翅膀,等它們落下時,那位指認周棋成乘客再也無法偷偷觀察核子了。
他也成為了另一個蟲子的溫房。飛過去的昆蟲不多,沒想之前一樣遮住整張人臉,乘客臉頰與喉道被鑽進去的蟲子撐大的痕跡,完完全全展現在衆人面前。
“等她們重生的時候——”
女孩的視線再次回到攝影師身上,期待着對方接下來的回答。這次,沒有人再敢打斷這段對話。
被寄予厚望的宋音只能沉默。
包在、包在我身上?包不了一點啊,這真的是可以說的嗎!
在核子的視線中,攝影師再次露出了抗拒的表情,和她最開始進入車廂內的臉色相似,只是程度更甚。
宋音沒想到自己要拿一句話做例證:“你要收集所有風暴的照片”,話語引用自旁邊的複讀機。她想說的是,自己最開始的任務只是拍天氣,現在在拍到什麽大蟲子小蟲子也就算了,這種限制級的畫面真的沒問題嗎?她也不是走這個路子的啊!
“我答應的只是你頭上那只蜻蜓。”似乎感到被女孩強硬的态度冒犯,攝影師臉上露出了一點冷淡。
雖然整個發展确實充滿戲劇性,不失為一個地獄笑話,但看看得了。宋音無法想象自己拍出這種照片來,總感覺自己整個靈魂都會被玷污。
女孩臉上的笑容陡然僵住,她擡手摸向頭上的昆蟲,然而早在窗戶被打開的那一瞬間,它就已經被風卷走,不知去向。即便這只蜻蜓最後混入了蟲群中,也很難将其再分辨出來。
說到底,這只蟲子和其他蟲子并沒有什麽區別,只是恰巧被飼養者拿在手裏,又恰好背負了一張成熟後拍照的承諾。直到此刻攝像師說,不見蟲子,便沒有承諾。
她臉色沉了下來,上一秒還是一副天真童稚的面容,此刻卻顯得無比陰暗。
面對攝影師的說辭,忽然遭受冷遇的詭異明白了所發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