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風暴追逐者》
第32章 《風暴追逐者》
這一刻, 天光乍亮,沒有風,也沒有蟲子。水珠順着車壁落在地下,發出滴答的聲音, 除此外, 萬籁皆寂。
唯一證明這裏曾經發生過什麽的,只有空中濕潤的水汽, 其間夾雜着土腥味與蛋白質燒焦的氣息。
【名稱:火蟲卷風
概述:拍攝于攝影師的奇思妙想中, 化腐朽為神奇。天雷地火, 火樹銀花。
拍攝質量:高
珍稀程度:高
使用次數:無上限】
照片被相機慢慢打印出來,黑底之上一片絢爛的紫金色,保留的窗沿暗示着拍攝場景,落于不遠處的閃電更是壯觀得驚心動魄。
看着最後得到的評價,宋音不由地露出了微笑。看這個用詞:奇思妙想、腐朽神奇;看這個結果:兩個高評分、無上限的使用次數——
哎——她嘆氣, 哎!
攝影師本人其實有點得意,也不知道會不會被旁人看出來, 非要她對此說些什麽的話——你怎麽知道我拍了一張超級棒的照片!
大巴已經停在昆蟲館的正前方, 下一秒, 車門開啓, 宣告這趟折磨着所有旅客的路途終于結束。
無論是按照慣例進行參觀,還是死裏逃生後前往更安全的地點, 乘客們都應該迅速離開這輛千瘡百孔的大巴。然而此刻,多數人腿腳一軟癱在地上, 久久不願動彈, 頭腦一片空白。整個場景定格成了一個畫面, 除了一個人對着光線欣賞照片的身影。
世界再次泾渭分明,攝影師與其他人。
望着毫不在意他們此刻存在與否的攝影師, 即便無法百分百确定她的身份,周棋成依然生出了某種奇怪的想法:其實人類不需要被南歌子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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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當然知道這與蘇玉良的願望相背,也與大勢所趨相逆反,越來越多的核子關注着南歌子,她已經成為了所有人避而不談,卻相當于半公開的存在。
但人造超憶者扪心自問,人類能承擔起類似的代價嗎?想要得到什麽,就必然需要拿別的東西來換,即便如此結果仍可能竹籃打水一場空,她已從無數大腦改造項目的失敗中看到了這一點。
會不會存在這樣一種可能,沒有任何一方能争取到南歌子,甚至接近她都會發生難以承受的後果。人類想要招徕的,到底救世主還是怪物?
記錄員者閉上眼睛,繼續将所見的一切景象刻錄下來,即便她最後很有可能和蘇玉良一樣,被迫忘卻這些極為重要的信息。
真正第一個做出反應的是司機,他擦了擦汗,小心翼翼地離開了座位,終于完成了自己的任務。而下一刻,孩童嚎啕哭聲響徹了整節車廂。
人們至今不知道昆蟲愛好者的名字,但她哭泣起來的時候和普通女孩沒什麽區別。哀嚎着,扯着嗓子,含糊地說着“小蟲”之類的字眼,上氣不接下氣,似乎下一刻就要昏厥過去。
不過一想到這凄慘的哭聲是為了哀悼以人類為食的昆蟲,整個場景就時顯得有些微妙,最起碼核子們不會對其産生任何憐憫。詭異是“它”而非“她”,這點他們一向分得清楚。
而認為所有人都該為偉大照片誕生歡呼的攝影師,此刻也流露出不悅的神情,打擾她看照片了。
“不許哭!”
宋音終于舍得把視線從照片上移開,轉頭看向女孩的方向,正準備說些什麽,突然臉色一變。
并非為了戛然而止的哭聲,有另一個完全無關的東西闖入了她的腦海,提醒着她:她是一個游戲區的UP主,以及,現在來到了游戲的第二周目。
換而言之,在不知不覺中,她死過了一次。
啊?即便迅速接受了設定,UP主也不免産生多個疑問:游戲出bug了吧?她什麽時候死的?她怎麽不知道?
內心的想法反應在行動上,攝影師将照相機緩緩放下,照片也被随意塞進口袋裏,不複之前細細欣賞的模樣。這場發生于風雨中的慘劇,只吸引了她幾秒。
更不妙的是,她此刻打量着衆人,眼睛裏不僅不帶絲毫笑意,甚至還流露出一絲評估性的冷漠。
被直視之人腦海裏閃過同樣的念頭——她又想拍什麽照片?!
被注視的人避開了她的視線,連卡萊也選擇保持安靜,在他的判斷中,此刻出聲很大概率是個踩線行為。鷹隼面對數以萬計處于遷徙中的椋鳥,在不知如何選擇時,往往先攻擊在它注視下的離群者。
此刻什麽都不要做!
對眼前這些潛在嫌疑人,宋音确實秉持着懷疑的眼光,直到看向身旁,她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她的同行者、任務發布人,或者直接稱其為“等身裁衣模特”的某種生物,悄無聲息地死去了。
後者的脖子上插着一片玻璃,大概是在風将窗戶震碎的時候就受了傷——難怪她被詢問的時候并不回複。
沒有一絲鮮血流出,女人依然舉着傘,僵住地站着,真的成為了一個沒有生命的模特。只有靠得足夠近,才能發現鑲嵌進她半截喉嚨裏的玻璃片。
宋音第一次真心實意地露出了不高興的表情。
只有經歷死亡,她才能逐步解鎖記憶,現在她卻好端端地站在這裏。宋音意識到了這樣一個事實:模特是替她而死的。
持傘女子的死亡,其他人并不比宋音更早發現。無盡黑夜、暴風雨和閃電,一系列的可怕天災已經讓他們精疲力盡,熬到天再次亮起,風雨也終于停止,不少人癱坐在地上心有餘悸,就連孟挑雲也感到渾身寒冷酸脹,預估自己馬上要發燒。
行程遠沒到結束的時候,他們接下來還要進雜交昆蟲館。那裏本該是大頭,現在卻讓核子們有些感激似的恍惚。然而即便如此,他們面臨的困難不會更少一點,昆蟲館裏的雜交人蟲都是非常獵奇且難纏的東西。核子們好像活下去了,又好像沒被允許繼續活下去。
正當孟挑雲歇了一口氣,打算繼續吊着自己的命時,她一擡頭,就撞進了攝影師冰冷的眼睛。
這時候旁觀者才發現,後者其實一直沒有壞情緒過。又或者說,她之前保持的态度是“與我無關”的不在意,而此刻,看人和看蟲不會有差別——那是一種凡是不順心之物皆除掉的冷漠。
她又從口袋開始拿出照片,而孟挑雲沒想到自己之前絕望早了,現在才輪到自己絕望呢。
她沉默地看着對面的女人,想不明白自己能從哪裏開始掙紮。
下輩子再也不做核子了,核研部的核子也不做,她想。
事件倒沒有核子想得那麽絕望,那只是一張很普通的照片,名字叫做“等身裁衣模特”,畫面裏只有一個無臉的t白影。
它當初的珍惜程度被判定為低,但是宋音知道,事情絕非如此。這個以某種評價标準來看并不稀奇的模特,為她付出了死亡的代價。或許那片割斷人氣管的玻璃片,本應該落在她的脖子上。
以上死法莫名其妙、毫無技術,處處透露着一種強行和刻意。宋音卻發現自己竟不為此感到任何詫異,可見相關事件對她來說倒黴到有些正常了。
她還能猜想到,自己之前或許輕易地接受了這一點,畢竟知道得多總比知道得少要好。她并不抗拒直接跳轉到後面的輪回,帶着記憶和背景體驗游戲。
在這個時候,宋音想到了一句相關聯的話:“死亡是向下的,直至核心。”
在她一無所知從房間裏醒來時,世界唯一留給她的就是這段內容。
但宋音敢肯定,之前絕對沒出現過死亡掉裝備這種設定,否則她此時不會這麽滿頭霧水。就為這離譜的死法,即便一切只是游戲,宋音還是要說這簡直欺人太甚!制作商上點心吧。
除了羞惱,攝影師還不免生起一絲尴尬來,她可憐的拍照跟班小妹,前一秒自己還向她許諾了一張大餅呢。
“等身裁衣模特”的照片沒有任何變動,宋音也越來越無法理解一切。她拿起相機,重新對着“死者”又拍了一張,希望能獲得新的信息。
【名稱:等身裁衣模特
概述:它給出了一條腿的報酬,一切還清了嗎?
拍攝質量:低
珍惜程度:低
】
攝影師一愣,臉上浮現出困惑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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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個人類無法理解的空間,兩個存在進行了一段交流。
【候選人第一輪死亡耗時過長,你的安排明顯出了纰漏。】
緊接着,人聲響起:“或許還有另一個原因,有核子在幫助着她。從最開始的核域篩選,就已經出現了錯誤的人員分配方法。”
要是宋音聽到後者的聲音,她一定會萬分驚訝。畢竟每每在她剛從游戲裏醒來的時候,就是這樣一段男聲在她的腦子裏叽裏呱啦地充當謎語人,從未有過缺席。
【如果無法讓她死亡到第五次,自動脫離候選人身份,你早該直接告訴她一切。】
“你以為我非要選擇更困難的方法拖到後期?”男聲聽起來有些惱火:“我來來回回重複了那麽多遍,顯然她一句都不記得!”
封鎖這件事對所有人一視同仁,只要知道相關信息,就無法擺脫規則的糾纏。在“他”向宋音透露規則後,後者理應也受到規則的限制才對,然而事情越發展,越顯得不對勁起來。
對核域的意識本身就是一個污染源。沿着污染的傳播路徑,“幔”不僅處理着意識體本身,還能清掃後者留下的痕跡。
這意味着對核子來說,知道得越多,他們面臨的枷鎖也就越多。直到某一刻,一個人的所思所想已經完全無法和核域剝離開,他就會徹底被拽入核域裏,從現實世界完全消失。
千百年來,核子的規模增增減減,維持着一種動态平衡。即便他們的意識時常有交集——這意味着他們在談論着核域中的事物,但受限于封鎖,這些集合并不大。
而突然有一天,所有人的受污染的意識集中于一點,而這一點中心“幔”本身無法探查。顯然,那裏沒有相關意識的落點。
當初封鎖規則的設置有多精妙,現在就顯得有多死板——如果人的腦海裏本沒有跳舞的大象這個概念,而只存在揮動四肢的長鼻生物,那麽“不要想象大象”這種命令就不會引起聽者的任何反應。
首先,核域是片未知的地點,這點本不應該有任何疑慮。然而至今二者仍然不知道,南歌子把一切看成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