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風暴追逐者》
第31章 《風暴追逐者》
黑夜是一塊幕布, 怎麽由人揭開,就怎麽由人再鋪上去。天空一寸寸地被從地底騰升而起的陰雲籠罩,下一刻,兩個風速與轉向各不相同的風暴相撞, 産生了尖銳的空氣撕裂音。
窗戶猛然震裂!飛濺的玻璃帶來一絲血氣, 有人大聲哀嚎,卻只聽得見發聲源的方位, 無法确認具體是誰。什麽t都看不見了, 天地從明亮驟然陷入黑暗, 所有人眼底只有一片晃動着的光暈。
此刻的風完全凝成了實體,在互相搏擊時咆哮奔湧而來,一路上行駛始終平穩的大巴車也如遭重拳,側滑了很長一段距離,輪子在地面上摩擦出一聲慘叫。
哪怕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手指用盡全力抓握住了座椅,周棋成依然被這突然的撞擊震得手臂一麻, 向後倒去。時間和身體限制使得人造超憶者很難練出強健的體魄, 而之前一直發作的頭痛也消耗了她大部分體力, 而人總要面對自身力有不逮的結果, 哪怕是死亡。
被甩開的那一刻,周棋成頭腦空白了一瞬, 什麽都沒反應過來,只是被風拖拽着浮空後仰。在她即将被風沖向下風口的一剎那, 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那只手冰冷如鐵, 但是在它使盡全力, 與牽握着的皮肉緊貼時,周棋成竟從接觸的地方感受到了一陣暖意。她順着拽回力度猛然往前一沖, 重新扒在了座椅上。
救她的人,只可能是站在她身旁,與她之前一起開窗的核子。
“……謝謝。”
即便知道後者聽不到,周棋成依然啞着聲音說道,驚魂未定。她發現自己此刻也是全身冰冷,四肢的溫度并沒有比旁人好到哪裏去。長久地暴露在瓢潑大雨中,同時又被狂風帶走了周身的水汽,人體此刻面臨急速的失溫——這種死法在核域裏倒顯得不正常起來。周棋成沒想到她做好了心理準備的結局,竟然在一天換了個遍。
不知道攝影師到底做什麽,此時風明顯更加暴烈,帶着吞噬一切的氣勢,整片天空也不帶一絲光亮。純粹的腦力工作者現在頭腦發暈,明明天空都被完全遮蔽住了,她的眼前仍然出現了火光的幻覺——不是幻覺!
周棋成猛然睜大了眼睛——這是一盞煤油燈帶來的光亮!
“煤油燈原來是為這準備的。”孟挑雲也在一旁喃喃道。
在天迅速失去所有光源時,這盞燈火就順着光亮顯露了出來,讓視線逐漸習慣了黑暗的核子注意到。它原先提在打傘女人的手中,在衆人的注視中又轉移到了攝影師的手裏。
這是一盞煤油燈。
直到此刻,周棋成才發現它的存在,并且瞬間就産生了聯想,它從何而來,它的主人是誰。然而這太荒謬了,超憶者生怕只是個巧合,又害怕這不是個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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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她一向是以類似核子的身份出現。但現在出現在衆人面前的,明顯是一個已經擁有自己故事和規則的詭異,并且同時存在于現實和核域。
燈光打在攝影師的臉上,在她漆黑的瞳孔中映出一點晃動的火星。明明是暖色,卻讓觀者通體生寒,如墜冰窟。
是她嗎,南歌子?她到底想幹什麽?
宋音也是烏雲蓋頂後才注意到身旁還有一盞煤油燈,并且瞬間意識到光源完全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要知道這車可是有一堆蟲人都打算對她動手,而她現在竟然還打着燈籠指示方位——宋音都有些被自己剛才遮蔽所有人視線的想法逗笑了,什麽和什麽呀。
好在在小屋門外陰風的疊加下,所有人都自顧不暇,那位即将靠近宋音的變蟲人由于沒有依靠,早在兩個風團相撞的時候,就已經被氣流帶出了大巴。随風打卷估計不太可能,現在應該在哪片土地上被風推着翻滾。
在黑雲的遮蔽下,車廂外是完完全全的黑暗,不見邊際。宋音之前就見過一次這樣的景象,但是現在她暴露在外界的程度更大,面對着大自然壯麗而偉大的景觀感觸更多。
這種情緒很難用言語表述,最後被宋音總結為一個想法——真有趣。光源在她這裏,除此外只有黑暗,她不就成了世界的中心了嗎?
也确實如此。
她從身旁之人手裏接過了燈盞,于是所有人的視線牢牢鎖在她身上,即便是紮着蜻蜓辮子的女孩此刻也目瞪口呆,想不起自己的蟲子來。
怎麽會!女孩想不明白這是怎樣一條規則——攝影師将自己記錄的東西放入了現實中!這已經不僅是簡單的記載了,不,記載這種東西也從來沒有簡單過。
她陷入了一種質疑核域的混亂中,而與詭異的關注點不同,核子更在意那盞安靜燃燒的燈。
外側狂風呼嘯,同時燈盞的設計是镂空的,起不到任何保護擋風的效果。然而它現在依然亮着,是因為傘的原因,還是這盞燈本身就不會滅?
不過對于宋音來說,這并不是個多難回答的問題。早在她打開“黑夜地”風場裏的房屋大門時,這點星火已經被考驗過了,倒灌的風沒有對它造成任何改變。
無視周圍之人的視線,她徑自将煤油燈稍微伸出傘外。即便處于狂風中,火星依然搖曳,映襯着燈盞鐵黑色的外殼。甚至于,火焰被狂風拖長了一段,吐出一根火色的蛇信,具現化出了風路的軌跡。
在這樣大風大雨的天氣,宋音應該要感到冷的,但是外套擋風,火光搖曳,這是很令她感到舒适的狀态。
攝影師表示她要上技巧了!這點光正好可以補光拍攝,起碼不至于再拍出一團黑暗來。她正準備将燈盞重新拎入傘中,猝然,一點火星擦着燈盞而過,卷入了狂亂的風中。
那是一只屍首殘留的蟲子,或許并不完整,但是這不重要。在撞入火光的剎那,它頃刻間被點燃,并且立刻進入了風暴的中心圈,開始随風搖擺震蕩。即便處于傾盆大雨下,光亮依然不熄。
宋音愣了一下,停止了收回的動作,反而将煤油燈盞舉得更高。一點火光,又是一點火光,漸漸連成一條珠串稀疏的手鏈,佩戴在攪弄天地的氣流之手上,又如流淌在河中的燈花,順着水流直抵天邊,又蜿蜒而回。
然而這美麗的場景,是以那些動辄取人血肉的昆蟲作為燃料得到的。黑夜是天空被強行遮蔽帶來的效果,吹着火星的風也并不和熏,反而如野獸一般暴烈。
一點星火落在了大巴某位乘客的身上,頃刻間,火焰徹底将其包裹,并且在下一秒分解成更細碎的金色,順着氣流的方向,彙入了風河。
這位倒黴人甚至連叫聲都沒能發出來。
所有人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攝影師燃燒着一切,逐漸意識到,風要更大,蟲子要更多——她想看見的是這樣的景象。
無論死了誰,詭異或者混入其中的核子,最後都成為了這驚人場景中的一塊碎片。他們的血肉要不用來飼養蟲子,要不就作為燃料,成為照片中的一個布景。
或許攝影師和昆蟲愛好者的本質并沒有什麽不同。
火焰久久不息,車廂外卷起一顆顆碎星,只有攝影師才能以純粹欣賞的目光看待它,并且心裏升起了另一個念頭。
燈是怎麽點起來的呢?她的回憶鮮明。燈盞從抽屜裏被拿出的時候,天邊同時劃過了一道閃電,如一條裂縫的縫隙。光在縫隙外,她的懷裏卻亮起了火光。
名為“黑夜地”的風暴已經有過描述:在這片暴風雨中,電閃雷鳴。當初宋音也是在找到煤油燈後,才終于來了一道她苦等已久的閃電。
“是閃電将煤油燈點亮的嗎!”宋音大聲朝任務發布人求證。
沒有回話。
很好,不回答就是默認了,宋音點頭。
對于宋音來說,這是值得一嘗試的。即便專屬客服沒有做出任何解答,但宋音依舊認為兩者必然有關聯。俗話說得好,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産。如果能正好将閃電拍下來,她簡直不敢想象評分會高成什麽樣子。
那麽怎樣才能把煤油燈熄滅?宋音徑自晃了晃兩下燈盞,火光就隐約有些暗淡,她又拿近輕輕一吹,火源直接熄滅,連帶着外面的星火也一同消失殆盡,世界這才真正地徹底陷入了黑暗。
宋音:滅得這麽輕易我有不祥的預感啊!
純粹的黑暗,什麽都沒有的黑暗。沒有人知道攝影師為什麽這麽做,又到底要幹什麽。如果說上一刻還是昆蟲愛好者的領域,現在外來人已經完全反客為主,按照自己的心意擺弄命運的撥盤。
走出狂風已顯得無望,能做出選擇的人永遠不是他們。
而宋音也做好了心理準備,如t果什麽都沒有發生,自己就直接拍照結束這一切。
在所有人都或茫然或悲戚于突然湧上的黑暗時,她順着風将煤油燈扔了出去。
風貪婪地将她手上之物舔走——下一刻,一道接地雷自天而降,直擊燈盞,伴随着電流的炸裂聲,從此天地間只有一道紫紅色的豎線,貫穿天地。
雷聲追趕而來,空氣摩擦的聲音如顱內灌頂,絕大部分在場之人的耳朵都流出了一縷血痕。
周棋成臉色慘白,怔怔地望着遠處雷擊地。
因為那盞被抛出去的煤油燈?驚雷、地獄之聲……當年科拉孔的開鑿,是否也有這樣的雷鳴?
她甚至還需要承認,耳膜受損已經是個極為幸運的結果。這道閃電與他們的距離并不遠,幾乎是貼着大巴車的側後方落了下來,再往前一點,車廂裏的所有人都不可能幸存。
細長的電光如同紮根于于土壤,在天外開枝散葉的巨樹,樹的表皮斑駁不平,線形的雷電周身纏繞着遒勁的經脈,朝四周迸濺着火星。炸出的餘燼點燃了風中的殘餘,風旋轉了一圈又一圈,在電光中滌蕩着自己腹腔中的所有戰利品。
全黑的世界裏,從幾點星火,陡然成為了一片環繞天地的火樹銀花。就在此刻,大巴車停了下來,他們到了。
兩團原先傾碾着對方的風暴不止什麽時候融為了一體,順着一個朝向流動。此刻,漫天火光繞着車廂快速旋轉,拖着長長的尾焰,如無數個金紫色的同心圓,将風眼中的一切徹底照亮。無論從哪個視角來看,都透着驚心動魄的瑰麗。
咔嚓一聲,這幅漂亮的畫面最終被攝影師收入囊中。
而快門的聲響,自此之後,無數次讓在場的人或詭異于午夜夢回時驚醒。
人命不是草芥,而是鏡頭下的一點餘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