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錢塘

錢塘

“唔~”

湫言撐了個大大的懶腰,身上蓋着的毯子滑落在腿上。

他揉了揉眼睛,還有些迷離。

他做了一個從來沒有做過的夢,夢裏他是一只青鳥,也是與這個院子特別相似的地方,院子裏有兩個人,一大一小,大的那個一身青白,總是捉弄他,小的那個一身紅衣,帶着鈴铛響,總是一句話不說悶着,自己就陪在他身邊,唱獨角戲也唱得挺痛快。

夢裏看不清那兩個人的臉,一片模糊,像是隔着一層霧,看不清,摸不到。

好奇怪的夢啊,湫言感嘆道。心裏還有些空蕩蕩的,像是缺失了一塊。

“醒了。”

他聽見官辭的聲音從屋內傳來,他才想起來自己是來給官辭送中秋祝福的,怎麽躺這了,奇怪。

“醒了,醒了。”他屁颠屁颠跑過去,看官辭正在書案上練字,已經寫了滿滿一篇“靜”字。

都夠安靜了,還寫“靜”,再靜就成和尚廟了。

“大人,我怎麽睡着了啊。”

官辭的筆頓了一下,墨水在紙上氤氲成一團。将那張污了的紙放在一邊,壓在最下面,拿了張新的。

他道:“不知道,你一進來就睡着了。”

“啊,那可能是我太困了吧。不管了,我是來祝大人中秋快樂的。”

湫言專門買了些月餅,大小各異,在圓盤之中壘成高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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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

“不客氣,不客氣,大人跟我哪用的上謝謝啊。”

湫言找了個地方坐,輕車熟路倒了杯茶喝。

還沒等咽下去,只聽見官辭的聲音再一次響起,“中秋已經過去了。”

“噗——”

茶如雨下,噴灑在地面上,均勻分布,差一點就能看見彩虹了。

“咳咳咳,什麽,中秋過去了,怎麽可能。”他來的時候可是中秋節的上午!

就睡了一覺,就過去了!

啊啊啊啊啊,那豈不是也錯過了陰主大人發的功德,搶一記也好啊。

還在官辭大人這睡了這麽久,丢死鬼啦!

湫言不免懊惱悔恨,又在官辭一眼的威壓下乖乖收拾好殘局。

官辭将寫好的字卷成一卷,用一根紅繩系好了,進了主屋放置在一塵不染的桌案之上,又折了一大把桃花樹枝,插進桌子邊上的陶瓶裏,清淡的桃花香浸染了屋子裏的每一個角落。

湫言抱着門框,腳站在門框外,身子微微探進來,破天荒地沒有說任何話,安靜得如同鋸了嘴的葫蘆。

他看着官辭一遍又一遍擺弄着花枝,致力于每一個花枝都是好看的,将桌案上的書卷、筆墨紙硯全部整理得整整齊齊。

他從官辭波瀾不驚的眼神裏看到了珍視的味道,面對一堆沒有活氣的東西。

他眼睛也有點酸。

官辭做好了一切,恭恭敬敬将門帶上,深呼了口氣。

“湫言。”

“大人您說。”

“我需要功德,從現在開始,行令無論大小,都幫我接了。”

“啊?怎麽突然這麽急,那我馬上去無妄樓,大人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就回來。”

湫言小跑着出去,顧不上好好說話。他想得是,官辭這麽多年都沒有出去過,行令肯定是沒接過,那也就意味着功德快花完了。

和他之前的境遇簡直一模一樣,這是一不小心就要餓肚子的程度,可不能怠慢了。

官辭很意外,湫言這個小鬼居然這麽有幹勁,氣都沒喘均,人就跑沒影了。

文能怼遍天上衆神官、武能平千萬祟源的官辭,沒想到的是,湫言在奔往無妄樓的路上,已經腦補完了一出他窮困潦倒、苦臉做工、看別人臉色、饑一頓餓一頓,鬼生無比慘淡的日子了。

要是知道,多半能給他打飛。

官辭在腦海裏算了下過去剩下的功德,已經有了八千八百八十八萬,距離古籍上記錄的辦法,只差一千多萬了。

“大人,大人,我回來了。”淮塵落地,搖晃着手裏的一捆卷軸,“從無妄樓那裏直接搶過來的,原本還要交給行游鬼,被我直接就拿過來了,我說我家着急要,可別麻煩他們了,直接給我就好。”

湫言的小嘴一開一合,即使累得不行,嘴裏還是絮絮叨叨,“我搶走之後,還在我後面喊,不行,不符合規矩。哪有那麽規矩,能辦事就行呗。”

卷軸被官辭的靈力抽走,浮于上空,文字懸空出現,的大字兩個人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湫言注意力被吸引過去,他還沒看過這行令卷軸呢,鬼界有規定,行令由助差接手,不得翻看。

“近日,錢塘百姓紛紛于觀宇上言,家中深夜有惡鬼作惡,睡夢之中猶如溺水,有窒息之感,望神仙快快下凡除去惡鬼。”湫言随着字體閃動,輕讀出聲。

“看着不難啊,只要守着受難的百姓,晚上一抓不就成了。”

這不易如反掌。

湫言信心滿滿,覺得自己行了。

“是,不難。”官辭語意不明,在湫言看來,就變了味道。

那可是他家大人對他的肯定,他的信心如火焰般高漲,這次定不會只躲在後面,一定可以大展拳腳!

眨眼之間,周遭變得昏暗,不遠處叫賣聲連天,吳侬軟語,船夫打着梆子,高唱着小調,附近的茶樓傳來戲曲聲,聲聲入耳,拍案叫絕。

煙柳畫橋,風簾翠幕,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

果然是名滿天下,繁華盛景。

為了不把別人吓到,官辭特意選在一個偏僻的巷子裏,日光照不進,兩側石牆挨得極近,青石板上長了厚厚的青苔,潮濕易滑,湫言也是被拉了一下,才脫離了親吻大地的機會。

“你怎麽在這?”官辭蹙眉,語氣生硬,看着巷子裏多出來的人影。

“當時是來蹭功德的啊,你那日雖說不帶我,又沒說不讓我硬跟着。”

多出來人影的正是懷鶴。

官辭道:“強詞奪理。”

這偷換字眼的把戲玩得也太溜了,湫言在一旁暗暗瞠目結舌,隐話語和氣息,往陰影裏躲了躲,充當空氣。

“你怎麽知道我會來這?”官辭問道。

這個行令從接下到他手裏總共時間不超過幾炷香,淮塵遠在神界,除非他在鬼界安了奸細。

湫言:“嘿嘿。”

已經盡力當空氣的湫言被他家大人看得心裏發毛,倉促而心虛,雙手略舉過頭頂,緊閉着嘴巴搖頭。

“別看啦,就是這小鬼。”

湫言瞪大了雙眼,這叫什麽,過河拆橋,卸磨殺驢。

官辭的眼神連探究的意味都沒了,滿臉寫着“從實招來”。

“大人,我錯了,我真錯了。但是,這真不能怪我。懷鶴神官就在無妄樓的必經之路守着,一看見我,就把我攔住了,說是神界行令不小心毀了,借我這個看看,我多好心啊,然後我就……”

“然後……你就借了。”

“嗯嗯嗯。”湫言點頭如搗蒜,一臉天真無邪的樣。

“懷鶴神官總不能騙我吧。”他緊接着找補了一句。

懷鶴啞然一笑,桃花眼狡黠眨動,“只能說,不小心辜負了湫言小兄弟的信任,在下也是無計可施,才出此下策。”

“啊?”

湫言的臉像雷劈了一樣。

“要是神界的行令這麽容易被毀,那就是真廢物了。”官辭呵了聲,揉着發疼的額間。

算了,就這樣吧,就當積攢福報吧。

“官辭大人,你這是準了?”

“不準你走?”

“不走。”

“那不是廢話。”

輕笑一聲。

湫言敏銳察覺,眼前的風波平靜了。他家大人不僅沒責罵他,也沒趕走神官的助力,簡直是皆大歡喜。而且,值得竊喜的是,從上個行令來看,懷鶴的修為應該和他不相上下,有了襯托,那他就會顯得不那麽廢物了。

一舉兩得,他真是個聰明的鬼。

“聰明鬼”好了傷疤忘了疼,像個急先鋒一樣,把臉湊過來,“那我們現在幹嘛,是不是要去受害百姓家裏,把那個鬼直接抓回去。”

“哦,湫言小兄弟思路很清晰啊。”懷鶴誇贊道。

“還成,還成。”湫言挺着小胸脯,得意洋洋,閃爍的目光飛向官辭。

官辭:“哦,清晰。那你說說,哪個是受害百姓家。”

不知道。湫言無措。

一盆冷水澆了個透心涼,直接把湫言沸騰的得意之心澆散了。

他掙紮道:“那要不,我會鬼界問問吧,讓他們下來查查。”

官辭道:“你是想等這裏的人真出了事,再來?”

湫言明白意思,要是等他回鬼界,再找鬼查,再回來,不知道要折騰多久。

場面有點熟悉。

真是洩了氣。

“大人,那應該怎麽辦啊?”

真是榆木腦袋。

官辭放棄了這小鬼能一點就透的想法,給出了提示:“上次,我怎麽做的。”

“上次?”湫言陷入思考,陷入回憶中,上次回行令,大人是不由分說把人拽了出來,然後那人有的沒的說了一堆,然後就成了。

“哦哦哦哦哦,我明白了。”湫言恍然大悟。

官辭靠在身後的牆上,雙臂抱着,微閉雙眼歇神,“那你就去吧。”

“好嘞,大人,交給我,你放心!”湫言又行了,大人能把這麽重要的事情交給他,就是相信他,他一定能把消息都打聽出來。

一蹦一跳地離開了。

懷鶴笑着看着湫言歡快的背影消失在巷口,靠近那個假寐的人。

“怎麽讓他去?”

溫溫熱熱的聲音從耳邊響起,官辭不太自在地轉過頭。

冷酷無情地說道:“那當個擺設?沒用的話,帶出來幹嘛。”

一石二鳥,不知道點誰呢。

“官辭大人好大的火氣。”

“知道就好。”官辭道。

“可我怎麽覺得,你這是故意在磨煉他。”

官辭猛地睜開眼,又忽得閉上,捏了捏指縫。

“你想多了。”

他堅決地否認。

不着痕跡在某個能看穿內心的人面前掩蓋着某個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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