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互問

互問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死體膚……

縱觀他湫言百年鬼生,不知道在哪個角落莫名其妙死了,明明就沒有執念卻無法入輪回,還沒有地方說理去,一個人守着漫漫長夜,心中的哀痛,無人可訴說。

此乃苦其心志。

為了能在鬼界混出個鬼樣來,他在鬼界大街小巷穿梭,賺各大商鋪的跑腿費,一日下來可以說繞着鬼界轉了四五圈,筋骨上進行了莫大的鍛煉。

此乃勞其筋骨。

卻怎麽賺都賺不過那些,上邊有人給燒錢的人,依舊是饑一頓、飽一頓。

此乃餓其體膚。

湫言之前并不知道這句後面是什麽,只覺得這句話将他的前半生刻畫得入木三分,簡直是為他量身定做的,于是把這句至理名言深刻印在了腦子裏,以指明前進的方向。

故湫言深覺,天将降大任于他,他必定會在鬼界有所作為,最少最少會是家喻戶曉的存在。前者,報名鬼職榜落榜,他不氣不餒,天降大任,怎可如此就輕易給了他。

如此,那就再來一次,果然,考上了。

這就是天緣啊。

湫言看着他家大人面無表情的點頭,旁邊的那位湊熱鬧的散神官,還跟着附和,眼裏含笑,嘴角還學着他家大人一樣繃着,一起點頭。

他眼睛一閉,被“來者不善”的立夏拽走了。

他終于知道了後半句是什麽了,送落虎口,天要你為,想不為也要為。

還是要磨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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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拉着上了二樓。

一路上莺莺燕燕,脂粉味撲鼻,不知名的各種名貴香料混雜在空氣裏,曲徑回廊,一門套着一門,四處挂着輕紗,一走一動,帶起的微風拂過,柔軟的觸感打在皮膚上,勾得人心裏癢癢的。

走廊曲折,轉了幾圈之後,他已經不辨方向了,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從哪上了,又到了何處。

完蛋,這一會要怎麽跑。

“公子,這邊走。”立夏挽着湫言的胳膊,皮膚的溫度煙紫色的輕紗熱熱打在湫言的胳膊上,立夏看他一動不敢多動,忍俊不禁,嘴角的酒窩淺淺浮現,襯得她機靈可愛。

“哦哦,好,好,姑,姑娘,我,我可以自己走。”湫言避如蛇蠍,舍不得把胳膊砍了,那股熱燒得他好疼。

他現在身上穿的衣服是官辭準備好了的,很是合身,他為了行動方便,用布條綁了袖口。

男女授受不親,他是鬼也不能占人家女子的便宜。

湫言抖抖嗖嗖摘了布條,手縮進袖口裏,用布料抵着,推開了立夏緊拉着他的手。

“姑,姑娘,我,我自己走。”

一緊張就磕巴的毛病又犯了,湫言臉漲起紅暈,同旁邊的紅木柱子相得益彰。

“噗——”立夏笑得花枝亂展,“好好好,進來吧,別害怕,來這荨苼樓都是來玩的,我又不能吃了你。”

立夏帶着進了屋子。

荨苼樓的派頭當真了得,只這一間屋子,桌椅用得是黃花梨,窗景是桂花照月,屏風掩映,屋中造景,木質雕花,所有用具非金即銀。

“不,不,不用,我自己來。”

“哪能讓公子倒茶啊,這都是奴家的本分。”立夏臉生得圓團,手卻一點多餘的肉都沒有,膚若凝脂,手若青蔥。

這位公子是越發好玩了,喝了杯茶就能紅成這樣,有趣有趣,自打進了這荨苼樓以來,哪裏見過這樣的人。

立夏心思一動,來了主意。

纖纖玉手點了香爐,甜膩的清香飄了全屋,湫言喉嚨滾動,一句話都出不出來,那句“你,你,你要幹嘛”就這麽掐死在了嗓子裏。

立夏去了頭上的步搖,頭發散落,如同瀑布直下,她款款而來,解了外衫,裏面是一齊胸石榴裙,手裏捏着羅帕。

完了完了,她要過來了,怎麽辦怎麽辦,我是個好鬼啊,我不能耽誤人家姑娘。

湫言還沒等人過來,把眼睛閉得死死的,手也連忙捂上,渾身都在抖,熱氣逼近,立夏人如其名,一靠近就能聞到一股夏天的梅子清香。

越來越近了。

湫言閉着眼睛,身後一片冰涼,已然是全身挨在牆上了,退無可退。

“立夏,立夏姑娘,我,我來這只是飲酒賞樂,真的并無他意。”

“真的?”立夏身上的梅子清香沒有了再靠近的地步,湫言氣息中全是屋內濃重的熏香味。

“真的真的,不騙你。”湫言忙不止點頭。

“我不信。”

你怎麽又不信了,我這都是大實話啊,真的不能再真了。

“別的文人墨客,到了晚上便走,如今夜已然深了,你怎麽還沒走。”

立夏看他這一副老實的樣子,收了衣服穿上,頭發随意紮起,随手拿了個橘子吃。

“我,我們幾人,是外鄉客,外邊客棧都已經滿了人,聽聞荨苼樓大名,特來拜會,傳聞中荨苼樓迎的是八方客,做的是群生意,想必我等在此留宿一晚也是未嘗不可。”說得倒是頭頭是道,細聽都是纰漏,這荨苼樓外出名,在外來看都是春樓,來這地方留宿,不是來嫖的,誰信呢。

立夏看管了世俗人意,有多少書生說是清心寡欲,心無雜念,晚上還不是會住在別人的榻上。

偏偏湫言說得一本正經,讓人不得不相信。

“行啦,姑且信你,睜開眼睛吧。”

湫言手指掀開一絲絲縫隙,從縫中窺探着手外的情形。

頭發,沒問題。

衣服,沒問題。

人,沒問題。

熏香。熏香,應該是沒問題。

比大堂聞到的要重,要濃。

除此之外,并無異樣。

是夜太深,人太累嗎,他怎麽有點困。

湫言忽然覺得甚是疲累,身上像是壓了座小山,壓得他站也站不穩。

算了,趕緊聊聊就休息吧,他家大人給他的眼神,他沒讀懂,猜來猜去,也只能猜出個大概。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外邊沒有破綻,那就打到敵人內部。

套也能套出個一二。

湫言眼睛有點睜不開,窗外的桂花開滿了枝頭,沒有一點風,卻晃得厲害,搖碎了一地的落花,窗外的兩輪明月皎潔似薄紗,剛才稀疏的星星如今布滿了整片夜空。

“公子既無事,何不過來坐坐。小女子也是錢塘中人,不曾去過別處。不想紅袖添香,那對月話天下,也是美事一樁。”

湫言真的是有點迷糊了,聽着立夏的聲音都有些缥缈。

她說什麽,要跟我說說這裏的實情,那不正好。

“好啊。”湫言爽朗一笑,計劃的第一步完成了。

他沒看到,立夏眼底的笑意全然沒了,透着打量,不懷好意的打量。

那是一種防衛的眼神。

清酒伴夜半,月影當歌,正是做大事的好時機。

“唔。”湫言努力睜開眼睛,終于睜開了一條縫隙。

對了,他要問什麽來着。湫言:“你們這,有沒有死過人啊。”

立夏把玩着頭發的手頓住了,眼神經歷,與之前那副機靈可愛的樣子判若兩人,手捏着的羅帕輕輕撫過鼻翼,拄着腦袋,手随意放着,那方羅帕卻不小心在面前晃來晃去。

湫言聽見立夏笑得頗為坦然,并無一絲破綻,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一樣。

“怎麽可能啊,公子,我們這都是一群姑娘,哪裏會死什麽人啊。身體啊都健康得很,無病無災的,怎麽可能會死啊。公子是在說笑吧”

“我說的不是這個。”

湫言像是醉了,但他在樓下一口都沒喝。他晃着手指,眼神迷離,頭搖搖欲墜,手軟了下來。

“我說得是有沒有死過人,我沒說,一定是病死的。有沒有意外死的,或者是人為,被人殺死的。”

湫言遲遲沒有聽到回答,等着急了,急切拍了桌子,逼迫立夏趕緊給出一個答案。

“怎麽會啊,你可別吓唬我,我們做的都是老實本分的生意,怎可能出過那種事。公子你是從哪裏聽來的。”立夏徹底寒了。

“不是聽來的,我就知道。”

你就知道。

立夏心裏一緊,悄聲走到旁邊的花盆裏,拽住了一根極為細小的繩子,不知道通往何處。

立夏拿着坐了回去,還是一杯酒,她又開始問了。

“聽起來,公子不凡啊,居然什麽都知道。不過,可真真是冤枉奴家了,真的沒出過這種事,公子是不是算錯了。”

“不可能算錯,那東西就是在這。”聽到別人的質疑,湫言心裏八百個不願意,他的實力,不允許別人質疑。

果真是算的。臭道士,還查到這裏來了。

立夏:“那奴家就好奇了,公子還算出了什麽,可否讓奴家聽一聽。”

湫言這下可就來勁了,有人賞識他,還要細細聽他道來,不錯,不錯,是個有見識的女子。

“那就與你說道說道吧。”

“你們這啊,有髒東西。你知道,你們這不遠處,有一個村子,叫苔花村嗎。”不等人回答,湫言自顧自說道:“你應該是不知道,最近那個村子啊,邪了門了,村民晚上入夢之時,常常會覺得有人掐着他們的脖子,把他們溺到水裏。”

“還有這種事。”叫湫言要停,立夏趕緊追問道,手上拽了繩子。

“是啊,我悄悄告訴你,那鬧事的髒東西,就在你們這裏。”

立夏:“所以你們來,是為了抓人嗎”

“不,不叫抓人,是抓鬼,鬧事的鬼,抓到他,送下去,去他該去的地方。”

送他去該去的地方。

砰得一聲。

湫言昏睡過去,一下子臉砸歪桌子上。

嘴裏還在嘟囔着什麽,都是着“我如何如何厲害,這事我算得多準,你有空就快跑吧,這裏不能留了”,諸如此類。

立夏安靜了一會,從榻上扯了個軟枕墊在了湫言的下吧上,身子繃直,斂了腳步聲,悄悄走向門外,躲過頭上的珠簾,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

她攏開門後的薄紗,掀起一角窗紙,窗外無人經過,沒有一個人。

立夏悄無聲息開了門,對面的門虛掩着,裏面一片漆黑,隐隐約約看過去,好像有幾雙眼睛,在黑暗中監視着。她對着那邊點頭,腰間系着的鈴铛摘下來,挂在了門框上,只要一開門,就會發出響聲。

透過薄紗,那兩個一起的,看着并未起疑,毫無行動。

事情好辦多了。

她轉身進了鎖住的小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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