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商榷
商榷
“不是,懷鶴,我怎麽感覺這樹比那一堆鬼看着祟氣還要重。”
洵堯狂念清心咒,使出渾身解數壓制萬鬼躁動波及到的情緒,背後已經全然被汗濕透。
“洵堯,你沒事吧。”成钰也是如此。
洵堯:“我沒事。”
枯樹遮天蔽日,樹身粗壯,可以藏下不少人,一入其下,萬鬼的聲音被隔絕在外,耳根霎時間清靜下來。
看來枯樹的庇護有用的,可即使這樣,神識的破壞還是需要短暫的調整。
成钰和洵堯連忙打坐調息,鞏固心神,一黑一白的靈氣相得益彰。
椿捂着心口。
他的神識在躁動,以致于身軀都有些不穩。
先前他想起來的不只有眼前這些。他記起他現在的身體只是空有一副神識,真正的身體還在神界桃蹊之中,守着他們的家。
鬼城攻心,對神識的壓迫感最強,越是強大的神識越會被反斥得更狠。
椿大滴大滴的汗珠砸在地面上,融得幹幹淨淨。
他擔心問道:“小辭怎麽了,怎麽比我們都嚴重。”藏不住的憂心。
說完便昏睡過去。
“別吵。”淮塵輕揮衣袖。
Advertisement
低頭輕輕揉開官辭緊皺的眉頭,源源不斷的靈力從他的指尖注入官辭體內,他的臉色卻愈加蒼白。而官辭身上的溫度卻在不斷上升,心口泛着皎潔的熒光。
淮塵顧不得自己,心裏滿是虧欠。
官辭醒來的時候,正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裏,一睜開眼睛,入目是極為精致的下颌、鼻梁,眉骨。
面色紅潤,看起來沒受什麽影響。
他伸手觸及他的神明,手指從高挺的鼻梁一路緩緩滑向紅潤有些幹燥的上唇,動作輕柔得像一片羽毛,喉嚨動了下。
忽地,眼前人睜開了眼,就好像抓住了一只調皮的小貓一樣,抓住了他的手指,貼在臉上,無聲說着“呦,看我不小心抓住了什麽。”
官辭有種莫名的心虛,只希望能把手指從淮塵的指縫間縮回來,卻被人堵住了雙唇,唇齒間都是對方的氣息,一下子又亂了心跳,手反倒不退反攻,抓着不放開。
良久。
官辭重新掌握了身體的掌控權。
他在椿不明所以的視線裏淡然捋了下衣服上的褶皺,拍打并不存在的塵土。
*
椿有些好奇,走到樹蔭的邊緣,穩住了上身,試探性伸出自己的鞋尖。瞬間,層疊的重量壓了上來,鬼聞到了肉味,你追我趕,上來撕咬。
“這群鬼也太喪心病狂了吧。”椿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腳痛罵道。
一邊的洵堯蹲下來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就說了別亂動,被咬了吧。”
“笑什麽笑,難道我們還能一直躲在這裏不成,早晚不都是要出去,我提前試試怎麽了嘛。”
成钰規規矩矩作揖相詢:“前輩,您也知曉,我和洵堯都是玄烨神官的門下,聽說玄烨神官和淮塵神官私下不和,可我覺得并非如此,神官有設一殿,專與好友共飲,除了竺煙神官之外,還有淮塵神官。想必您應該也知曉,他們關系并不如傳言那般。”他想讓氣氛不那麽沉重,轉言提起洵堯,“不然也不能留下這麽一個敬仰淮塵神官的人,還悉心栽培他。”
說了這麽多話,官辭早就猜到了他的用意。
“嗯,所以。”
“所以,您可以放心告訴我們,您和懷鶴神官發現了什麽,或者說,你們在等誰,是想要抓他麽。”成钰依舊是那副笑模樣,說話不溫不火,面對神鬼神鬼兩屆談之色變的人物,不卑不亢,說是恭恭敬敬,細聽卻有些質問的味道。
官辭不氣反笑,玄烨看人的眼光還不錯,雖然比起淮塵還差了些,倒也算是夠看了。洵堯吧,修為在這屆小神官中可以算是上名列前茅了,成钰稍稍遜色一點,也無傷大雅,敏銳力還挺強,通過細枝末節,發現了不少。
淮塵曾經和他說過的“讓後輩磨練”的話真還被他記在了心裏。
官辭想了下事情的緣由發展,總結出了一句話:“有東西跟着,等。”
成钰:“.....”
前輩,看在我說了這麽多話的份上,咱們不能多說點字嗎。
轉而,去求助淮塵。
是點慧根的都能看出來,這兩人關系非同尋常,都說官辭本人最喜歡獨來獨往,從來不屑與人交談,可就最近觀察來看,官辭絕對對“懷鶴”青眼有加。他猜不出“懷鶴”到底是什麽來頭,至少能夠猜出“懷鶴”絕對不是他口中“一個小小的散神官”的樣子。
也就洵堯沒慧根,連自己的事都想不明白。
“這點小事,不用這麽莊重。”淮塵換上輕松的語氣,掐着時間說道:“白楊村開始就已經有東西跟上我們了。”
“什麽。”洵堯和椿異口同聲喊出來。
他們竟然一點都沒有察覺到。
“那東西跟着我們一路去了錢塘,來了川鳴,進了山洞,如果沒有猜錯,白楊村祟源的失控和竺煙的失控皆是源自于他,而他,應該還在這裏,幻境真正的主人。”
只有真正的主人才會來去自如,撥動時間,一切才能說得通。
成钰不解:“那這東西的目的是為了什麽呢?”
他想不明白,祟源懷恨在心是常有的事情,可不代表他們傻,白楊村在場五個人裏,怎麽看官辭和“懷鶴”都不是最弱的那個,跟着他們幹嘛,這不是自讨苦吃嗎。
“當然是為了讓我們死啊。”淮塵輕描淡寫道,仿佛此事與他無關。
椿可一點都聽不得這個字,急到抓住官辭的手臂:“死?找你的?”
官辭:“嗯。”
“嗯什麽啊,這都什麽時候了,不行,你不能在這裏等他來。”椿真是怕了,這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性子是随了誰啊。
“沒事,放心。”
我放什麽心啊,就站這等人來殺?
椿多麽希望淮塵此時此刻就在這裏,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他能管得了。
“孩子大啦,真是管不住啦。”
椿老氣橫秋嘆着氣,背着個小手就開始繞着這棵枯樹轉悠,“還是剛我看看這棵樹有沒有漏洞吧,別什麽東西在看不見的時候就進來了。”
淮塵不在,他可是操碎了心。
“這鳥怎麽還是這麽多戲。”淮塵小聲道。
官辭輕語:“你養的。”
你養的和你都是一個性子。
話不用說完全,淮塵都懂。
笑着捏手指,說“哪有”。
成钰握緊了拂塵,面露沉聲,鎮靜道:“所以,您的意思是,一會出現的人就是背後的幻境主嗎?”
官辭靠着身後的那棵枯樹,緩緩道:“可能。”
“這麽久不現身,也有可能他會再找着別人來。”淮塵默契補充官辭省略的話。
官辭冷淡點頭附和。
這東西九百年都沒有找過他,偏偏在淮塵回來第一次出現的白楊村找上門來,應該就是沖着淮塵來的。
讓敗下來的祟源重新作惡,又幹擾竺煙的心志,再拉到這鬼城裏,無論是哪一種,都是想借他人之手,讓淮塵死。
既然恨之入骨,為何要借他人之手,自己來不是更痛快嗎。
況且,是誰在淮塵神識初醒就能直接得知。
官辭眸光一閃。
無數被封鎖的記憶從腦海裏劃過。已經沒了的,還在世的,神界被遺忘的一張張臉在他記憶裏沖破牢籠。
第一次,是素昧平生的祟源。
第二次,就是當年功德榜前五的神官。
這一次,差點拉玄烨進來,可玄烨沒來,“東西”不會出這樣的纰漏。
總不會,輪到於歙。
*
“小辭,有東西來了,好像是個人。”
椿轉了幾圈之後,從樹冠看到樹根,從裏圈走到外圈,與漂浮的群鬼們臉貼臉,互相恐吓了半天之後,終于被他震懾到了,衆鬼轉身全跑了。
“啧啧啧,真不行。”
不對,鬼影中間好像有個人。
他們看到了。
層層疊疊的鬼宛若一個巨型的牢籠将裏面的人困住,密不透風,他們嘶吼着、哭笑着、噬咬着,不僅要讓裏面的人裏面的人遍體鱗傷,更想要的是,讓他崩潰,讓他歇斯底裏,讓他變成如同他們一樣的惡魔。
沒有自我,沒有感情。
變得貪婪、絕望,自己活不下去,自己選擇去死。
“是個人吧。”椿妄圖從縫隙中看到些什麽,終究是無果。
話音未落,一聲怒吼穿過枯樹的庇護,落入所有的耳朵裏。
那是位少年。
身穿布衣,手持一柄木劍,黑發高束,劍眉星目,臉上血痕斑斑,并無任何痛苦之意,只身從鬼流中沖出。
直奔枯樹而來。
官辭直起身,靈力積蓄在手中,掀起的微風吹起發絲。
他只身一人擋在了淮塵前面。
而他面前。
也多出了三個人。
赤手空拳的椿。
手持拂塵的成钰。
抽出劍的洵堯。
他們之中有人是幾世的緣分,有人不過是同路的糾葛。
上一刻還在針尖對麥芒,下一刻就站在了守護的同一條線上。
為着情分,也為着心中道義。
世間的“善”不過就是如此,即便是素昧平生,也能拔劍相護。
人到了眼前。
進了枯樹的庇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