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於歙
於歙
布滿溝壑的枯樹用破敗不堪的軀幹撐起了一方天地,提供暫時的安全,它融入鬼城,卻又是那麽得格格不入。
世人皆知,世間有一城,名為川鳴,此城二神飛升,解救了鬼城,從此城池無恙,煙火十裏。
無人知,城中有一樹,通體漆黑,樹冠無枝無葉,煞氣逼人,卻成為過兩位少年的庇護所,後消失無蹤。
*
少年闖出一條生路,已是無力,卻不願意倒下,或者顯露出任何脆弱的樣子,
手拄着木劍,挺直身子伫立着,一拭嘴角,鮮血将嘴唇染得透紅,少年面色蒼白,一身傲骨,眼神裏透着狠勁與淡漠,仿佛面對的仍然是一群死物。
洵堯打量着來人,心裏不禁詫異,這人看着怎麽這麽熟悉。
腦袋裏靈光一現。
“主神?”
椿一臉不可置信,手指屈着指向對面,“你說他是誰?”
成钰臉上帶着同樣的驚疑,重複說道:“他說他是主神。”
“什麽主神,你們認錯人了吧。”少年羸弱的身軀微微搖晃,嗓子裏的血腥味腥得發膩。
眼前的這幾個人身上沒有死屍的味道,不過他并不敢掉以輕心,一旦在這裏喪命,那就是魂魄破散的下場。
“你不會是於歙吧?”洵堯換了個方式問。
在這個時間線上,於歙還沒有飛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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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知道。”少年於歙多了許多清澀感和狠勁,唯一不變的是從來沒有服過輸的性子。
洵堯頓感大逆不道,急急忙忙将劍插入劍鞘,又暗暗拔出來些許,再插回去,反反複複多次,看得官辭實在是沒了耐性。
靈力一按,老實了。
椿沒見過於歙少年時的模樣,心裏拿不定主意。
“小辭,可信嗎?”
淮塵遞了個眼神過來。
官辭:“是他。”
居然真把主神帶過來了,少年時期的主神,對付起來還不是綽綽有餘,起碼帶個現世的才夠格吧。
洵堯和成钰扶着少年主神靠在樹幹上,平時話多的洵堯也不知能說什麽,眼下的狀況一片混亂。
先前是說來者多半是追殺者,是一切的罪魁禍首,可又說這是少年時期的主神。
在兩位小神官的眼中,主神的威嚴不可冒犯,那是衆神官敬仰的神,是信徒無數,以守護蒼生為己任的神明。
於歙是個不愛說話的性子,此刻破天荒地先開了口:“你們是誰,為何會在此處。”
看來他也很急。
明明是天道對他的生死試煉,怎麽會憑空多出幾個人來。
是好是壞,來歷不明。
洵堯能認出於歙,全憑他對淮塵的拳拳敬仰之心。無論是四海八荒,還是天涯海角,三界之中只要是與淮塵沾了關系的,他通通收集起來,奉觀完畢後,敬香供上。
一本野史裏,他見到過淮塵少年時期的畫像,其中還有主神的。
衆所周知,野史不一定真,但是一定夠野。
洵堯對這卷藏書沒有抱有太大的信任,因此在主神剛剛出現之時,他沒有第一時間認出。更重要的是,那卷藏書的細節他一點沒記住,這該怎麽騙。
呸,應該是怎麽妥善地回答。
“你是於歙的話,那就沒錯了,我等都是天道派來助你的。待你解決這一城的麻煩,就等于通過試煉,即可飛升成神。”
淮塵的折扇撲在鼻梁上,一本正經地說道。
在洵堯眼中,就是在胡說八道。
於歙警惕的眼神落在淮塵身上,握着木劍的手始終沒有松開過,淮塵後面說的話,都是天道告知過他的。
他問道:“你們怎麽證明。”
洵堯直呼不好,胡說八道怎麽證明?
編也編個靠譜點的吧。
有些心虛拽着成钰。
萬一這小主神要是爆發,他,還能護着點。
“你的心口處有塊疤痕,是也不是。”
懷鶴,說謊也不能這麽直白吧。洵堯無語。
良久。
僵持不下。
“嗯,勉強信你們。”
?
還真說對了。洵堯不禁對淮塵有點懷疑。
“成钰,你說懷鶴是不是也敬仰淮塵啊。”能知道這麽小的事情,可真不得了。
“有可能。”成钰看着洵堯激動的樣子,笑着點頭。
於歙接過官辭的符紙,略加思索一番,貼在自己的腕骨上,靈力慢慢滋養着他的身體,他能感受到傷口在一點一點愈合。
閉目凝神,恢複精力。
看樣子,是相信了淮塵的說辭,沒有起疑。
淮塵不着痕跡看着於歙流轉的靈力,扇子從鼻尖劃過,收了起來。
低斂着眉眼,不知道在沉思什麽?
淮塵目不轉睛的樣子看得官辭有些不爽,心口有些悶。
說不上來得煩。
官辭不加掩飾,牽住了淮塵的手,十指緊扣,将身邊人的眼光硬生生拉了回來。
神識相通。
官辭平淡的語氣在淮塵的心口處響起:“怕別人聽見。”
他給自己找了個聽上去最好的理由。
“不用解釋,師父的手,随便牽。”指尖在手背畫了個弧,手指按着指骨凸起來的部位,緩緩打轉。
“哦。”
官辭定了定心神,把事情往正經的方向扭轉。
“他是真的於歙嗎?”
“是真的。”
官辭絲毫不懷疑淮塵的判斷。
很難不承認,淮塵對于於歙是不會認錯的,二人皆是因天道而生,也因天道而成神,命中注定就有的牽絆。
更何況,他們在偌大的神界相伴了無盡的歲月,相生相伴。他對於歙,從無猜忌,他們是知己,是摯友。
官辭将所有事情串在一起。
先是竺煙,再是於歙,雖然目前看上去并無異樣,可不能保證他會不會突然躁動。
那“東西”祟氣纏身,居然還敢大搖大擺圍繞着幾個神官轉悠,究竟是膽大妄為,還是有恃無恐。
官辭傾向于後者。
與這些神息息相關,還能随意調整這個幻境時間的人,官辭的腦海裏只确定了兩個人。
偏偏這兩個,在所有人的想法裏,包括淮塵在內,都不可能懷疑到他們的頭上。
官辭冷靜得不能再冷靜了,他的背緊繃着,骨頭縫裏泛着冷,空着的那只手已經上了一層霜雪,被隐藏在紅衣之下。
他暗暗掃過在場的所有人,成钰、洵堯,甚至是椿,“東西”早就撕碎了他靈識化的符紙,自遠去之後,再也不知蹤跡。
所以,很有可能,就混在他們這堆人之中。
還有一種可能,於歙是裝的。
官辭焦躁、不安,一種掌控不了局面的無力感再次包裹住了他,比他骨縫裏的冰冷還要折磨。
“別擔心。”
“我在。”
官辭一怔。
手被人反握住,輕輕拍着,就像回到了一千多年前,他剛被帶回桃蹊,在每一夜裏,被人拍着入睡。
官辭感受着失而複得的溫度,忽然
背過身去,輕輕在淮塵的手背落下一個吻,如同面對着一塊稀世珍寶。
是啊,淮塵還在,沒事的。
這次,他,絕對不會再遲一步了。
在不知不覺中,仙骨有了成形的跡象,只是蒙了一層光暈,為了不讓本人發現。
“突然占師父便宜?”淮塵打趣道。
官辭臉上一紅,冷冰冰說道:“不讓?”
反問得理直氣壯。
外人光聽語氣,都不知道誰才是師父,是是徒弟。
“讓。師父哪敢不讓啊。”
淮塵擡起十指緊握的手,不輕不重咬了下官辭的手指,濕潤了一片。
眼見着小奶團子,逐漸升溫,他朱唇輕啓:“小奶團子,當然怎麽都行。”
“嗯。”官辭一向冷靜,卻總是能在自家師父這裏破了功。
淮塵對這點很是滿意,對外人和對自己人,不一樣點多正常。可又希望官辭身邊能夠陪伴的人可以更多。
官辭自小就習慣了是只身一人。
長大了也不曾改。
在神界的年歲裏,除非除祟必要,他可以一直待在桃蹊,牢籠只為兩個人打開。
一是他,二是椿。
看着在一旁胡亂轉悠,為幾人盯着外邊的椿,心裏還算有些安慰。
至少等事情一了,他走了,官辭身邊還有人。
淮塵不想走。
又知道不可能不走。
他,還是個死人。
*
於歙睜開眼睛,符紙從腕骨上抖落下來,金光熠熠,臉上的傷口已經全然愈合,看不出一絲過往。
“你要如何做。”淮塵問道。
他對這座城池可太熟悉了,萬鬼的哭笑聲不知道磨了他多少年。
淮塵同樣被扔到過這鬼城裏。
之後,上了神界,在與於歙讨論此事的時候,於歙總是閉口不談,大抵是這段記憶過于殘忍了。
“屠城。”於歙淡然扔下兩個字。
靈氣澎湃,在他的身上呼嘯着,高束起的馬尾随風氣而飄動,單看眼睛,就有了睥睨天下的氣勢。
在洵堯等一衆小神官的眼中,於歙威嚴莊重,但又不是祥和,會敬畏,不會畏懼。
而此刻,他的心裏多了絲恐懼。
仿佛於歙在此刻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鬼。
於歙掰着手腕,發出咔咔的響聲,木劍在地面上劃出一道明顯的痕跡,他只身站在庇護的最邊上,冷靜異常,仿佛下一秒就會沖上去。
成钰有些擔心,想伸手将人拉回來。外邊是成千上萬的死魂,祟氣可滅了十多座城池的人,對于他們,是攻心。
因為他們,本來就不應該出現在這裏,死魂們的目标不是他。
是於歙。
一旦於歙踏出了枯樹的庇護,所有死魂都會撲上來,知道啃得渣都不剩。
原來,這就是當年對于於歙的考驗。
都說於歙少年因一劍一城飛升,是天道的寵兒,飛升後,信徒遍布天下,善舉事跡萬人追捧,奉為主神,掌管天觀。
原來,一劍,只是粗糙制成的木劍。
原來,一城,卻是萬鬼躁動的死城。
而於歙最後想到的辦法是,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