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桃樹
桃樹
此陣,名曰,千柯一夢。
操陣之主,可回到過去。
時間輪轉盡在陣主手中。
古往今來,按着陣主腦門,硬拽着回去的,怕是只有官辭一人。
“狗官辭,快放開老子,把你的爪子從我頭上拿開,老子的頭是你能摸就摸的?撒開,撒開,給老子撒開。”“於歙”被官辭定住,動也不能動,說得起勁,也就眼睛更跟着轉,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他是想激淮塵出去,不是想讓他們回到過去。
誰承想,說脫了,官辭直接強制用靈力扯着他的神識逆轉了陣法。
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絕對是活膩歪了。
官辭對這種罵聲毫無感覺,還沒之前街坊鄰居罵得出彩,他頓了一下,擡手将“於歙”的頭發揉亂。
還嫌棄似的掃了掃手。
“天殺的官辭,你還嫌棄老子!”“於歙”更氣。
後腦勺緊接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身上的光團被人轉了幾圈,刺骨的痛再次席卷全身。“再罵你以後都不用說話了。”
熟悉的語調,柔和的聲音。
是淮塵。
“於歙”跟淮塵畢竟是舊相識,乃為“至交好友”,聞言閉嘴,這話一聽就沒有半句虛言。“老子不跟你們計較,我就和你們好好回去看看,看完,哈哈哈。”“於歙”一想到他們馬上會看見的,顯得有些興奮,也應了意不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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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的事情敗露了,今後就再無翻轉的餘地了。
甚好。
真是順了老子的意啊。
兩位小神官面色沉重,一向魯莽沖動的洵堯此刻一句話不說,抱着劍,走在沉悶的成钰旁邊,二人不知道在想着什麽。
眼睛在“於歙”和桃蹊三寶之間來回流轉,意味深重。
椿腦回路有點沒跟上,開口問道:“小辭,我們先去哪?”
直接去九百年嗎,看看於歙到底是怎麽布的局,怎麽織的網。
“不,去最開始的地方。”官辭對着椿說,再看向淮塵。
他想知道的是,所有。
*
那是沒有年號的幾百年。
戰火紛飛,世間分裂出數不清的小國,幾國并立,大吃小,小則滅,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百姓苦不堪言,流離失所。
大國百姓可有幾年好日頭,小國百姓,連百姓都算不上。
川鳴城這時便存在了。
殘垣斷壁,荒草叢生,黃沙遍野,黃澄澄得與天連成一片,走獸不見,只鳥不落。
風穿過黃沙,擰出幾個小的螺旋,打在牆磚上,擊碎成土,掉在地上,成為新的黃沙。
滿眼盡是凄涼。
然而就是這樣凄涼的一座不能算作城鎮的真誠,中央居然有一棵參天大樹。
高聳入雲,雲霧挂樹梢,遙看不知上方是如何景觀,枝丫伸展,粉雪落枝頭,人間芳菲,盡在一樹之上。
桃樹。
“這棵樹的位置,怎麽是那棵枯樹的啊?”椿本想繞這桃樹繞一圈,卻因樹身而無法順意。和那棵枯樹的唯一相同之處只在于它們都在川鳴的中心,而這棵樹不僅比那棵樹高,還比那棵樹粗,還要壯麗旖旎。
說着他的手伸了出去,卻如同虛影般穿進了樹身。
“這怎麽回事,摸不到啊。”
“虛身。”官辭道。
“我們現在都是虛身,身如雲霧,我們能看見他們,但是摸不到他們。”淮塵解釋道。
官辭擡頭去看,一眼看不到頭。
“好美啊。這應該不是那棵樹吧,差別也太大了,這得經歷多麽慘絕人寰的事,才能弄成那副樣子。”
洵堯許是振作過來了一點,不再做沉默的棒槌,附和椿的話。
官辭抿着唇,靈力抽動“於歙”神識。
“哈哈哈哈哈哈哈。”
“嗚嗚嗚嗚嗚嗚嗚。”
熟悉的哭笑聲再次傳來。
同樣的斷壁殘垣,同樣的黃沙漫天,同樣川鳴,卻多了許多不速之客。
一個兩個三個……
死魂肉眼可見,越來越多,成倍投放在川鳴山裏,他們怒吼着、掙紮着向外沖去,一頭撞在看不見的障礙之上,即使是魂魄的狀态,也頭破血流。
障礙在沖撞之中,隐隐流轉出藍色的光芒,帶着噼裏啪啦的閃電。
死魂們不信邪,一處不行,便換一次。
他們聲嘶力竭向四面八方湧過去,嘴裏面囔囔着什麽。
官辭聽見了。
他們在說。
“放我出去,我死也要死在我故鄉的土地上。”
“不要,我不要困在這裏。”
“我要我的爹娘!”
“我還沒有看他最後一眼!”
這樣的聲音太多了。
也太熟悉了。
可還是一樣的結果,他們撞得頭破血流,意識模糊,他們漸漸想不起來自己身前是誰,從何處而來,要到何處而去。
只剩下的無端的狠意,怒意。
淮塵:“這是天道而為。這些死魂,為天道所捕,這陣法,為天道所下。”
所謂鬼城,居然是天道一手促成。
可笑啊,可笑。
“於歙”放聲大笑,痛罵天道,一口一個小人,直呼虛僞意思,枉稱“天道”。
“你們看,那棵樹。”椿大聲叫喊,蓋過了“於歙”的叫罵聲。
那棵樹應該是啓了靈智,有些靈力,否則也不會在黃沙之中開得如此爛漫。
樹身泛起熒光,落英缤紛,粉雪從枝頭落下,花海從天而降。
死魂們不動了,猩紅的雙眼逐漸平和,他們靜靜伫立在地上,有的死魂身影變得透明,逐漸消散而去。
黑氣汩汩流動,吹翻了地面的落花,落花瞬間枯萎,湮滅在黑氣中。
“這棵樹居然在吸收他們的祟氣!這不就是在與天道相抗。”成钰緊蹙着眉頭說道。
“於歙”不能動,也沒耽誤他看熱鬧。他滿不在乎,添油加醋道:“這樹真是個不長眼睛的,天道想讓川鳴城成為鬼城,是他區區一棵樹能……啧。”
“淮塵!老子又沒說官辭,你他娘是不是發昏了,又打老子幹嘛!”
“沒扯了你的舌頭已經算好的了。”
“於歙”有苦說不出,香火讓人斷了,滿身的傷一點都好不了,五個人對他一個人,太不公平了。
他在心裏暗罵:“事真多,說個破樹還不讓。不過,我就說了句樹,淮塵看官辭怎麽是這麽個眼神,不對,又拉手是幹嘛。”
又搞師徒情深。
“於歙”眼睛一閉。
眼不見,心不煩。
*
川鳴樹,枝丫上的桃花一點一點落下,剩下光禿禿的樹幹,高聳入雲的樹身已然能看得見樹梢了。
兩位小神官和椿看着這一幕,心中無限感嘆。
官辭的一身紅衣,在一片粉雪之中,更顯脫俗,如今,粉雪不再,他也多了幾分孤冷之氣。淡漠的眸子裏映着慢慢衰敗的桃樹,無一絲一毫的動容。
這次,他的骨縫裏還沒有泛冷。
那股溫熱卻依舊貼了上來。
“官辭,他是你嗎?”
淮塵不忍心去看那棵樹,指腹輕輕摩挲着官辭略微有些發紅的眼角。
官辭一愣,淡漠的眸子融化了冰雪,帶上了幾分意外。
“你怎麽知道的。”
他自認為裝得很好,卻依舊如一千年的那些流逝而去的時光那樣,能被一眼看出。
淮塵嗓子一緊,聲音暗啞,指腹從眼尾劃到臉頰,單手托起了官辭的臉。
“我早應該知道的。”
那麽多年,他居然一直都沒有發現,官辭就是那棵桃樹。怪不得,怪不得他天生有有仙骨,怪不得他生纏怨氣。他曾經将官辭的怨氣抽出來了幾分,可因為他刻意忘記了鬼城魂魄們的哀鳴,他沒認出來。
直到現在,當他再次聽到鬼魂們的苦叫聲,再次見到那伫立的枯樹,他才恍然醒悟。
是他的錯。
官辭是所做為了鬼城的死魂。
他生生以身承受了祟氣,以命贖魂。
“不晚。”官辭突然發覺,淮塵手握天殊,可解救天下蒼生的那只手,抖了。
只抖了一下,又很快控制住了。
官辭揚起一抹笑,釋然而又心疼,他側臉吻了上去。
雙唇貼到了淮塵的掌心。
一碰即離。
不善言辭的安慰來得更為熱烈直白。
淮塵将人擁入懷中,一只手扣着官辭的腦袋,另一只手環住官辭的腰。
“阿辭,你好疼。”
從來沒有人問過那棵桃樹疼不疼,甚至沒有人知道那棵樹真正的樣子。
除了淮塵。
淮塵是最獨一無二的那一個。
官辭的眼眶紅得徹底了,淚水被他伸手拭去,沒有打濕淮塵的青衫,他緩了緩,輕拍着淮塵的背。
就像以前在桃蹊淮塵拍他的那樣。
“淮塵,我不疼。我很慶幸,我比於歙先遇到了你。”
起碼,他當年作為一棵樹,早就遇到了淮塵,盡管當時不是很好看,沒有剩下一朵花。
川鳴樹已經完全成為了他們見到的那個樣子,椿他們三人在樹下屹立了良久,眼眶有點濕潤。
川鳴樹樹身的熒光徹底不存在了。
而鬼城最初的死魂确實已經不存在了,可是源源不斷的死魂還是被天道送了進來。
說是無果,卻也有果。
說是有果,卻也是杯水車薪。
“好一個大義。”這是椿見過最有神性的一棵樹,原來,世界上,真的有生靈,是天生就帶着善意來的,為了救贖別人,可以犧牲自己的生命。
椿:“小辭……”
“別回頭。”
椿要轉過去的頭被成钰按下。
按頭有點不合禮數了,成钰按完就馬上道:“抱歉,我覺得你現在還是不要轉頭的好。”
“為什麽?”椿趁成钰沒來得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轉了頭。
看到了他家小辭和淮塵抱着,青衣和紅衣交織在一起,小辭一如既往看着乖巧,雖然自從小辭長大之後,他們很少抱在一起,不過小時候,淮塵也經常抱着小辭嘛。
這很,很,很,正常,吧。
饒是個木頭腦袋,此刻也有點開了竅。
椿再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轉回了頭。
“我覺得,這棵樹真令人敬佩。”
“沒錯。”
“沒錯。”
“於歙”睜眼,又閉上。
這事得記住了,出去好好跟他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