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定義
定義
易偉走到樓下，保安亭的玻璃唰地被拉來，露出兩顆腦袋。
“小偉？”高奶奶的眼睛到晚上總是看不清。另一個腦袋屬于保安，她丈夫。
易偉走到窗戶邊，乖巧地喊人：“高奶奶，爺爺。”
高奶奶把手伸出來，易偉順從地把手遞過去，被她握着手。“哎喲，你怎麽才回來？幹什麽去了？”
“……摔跤了，在同學家，洗了一下。”
“哎喲。”高奶奶緊了緊手，溫暖渡到易偉手心裏。
“……奶奶。我在電話裏說了。”易偉低着眼睛，很溫順。
“啊，你看我的記性。”高奶奶面露愧色，但接着她帶着長輩特有的說教口氣說：“小偉啊，你最近幾天，回來的都沒以前早。”
“你也知道，你媽兩頭跑。一有空她就得去市裏帶你妹妹。回這邊，要上班又要陪你，多辛苦啊。”
“嗯。”易偉盯着他們握在一起的手。
“所以小偉，你多聽點話，別讓你媽再累着了。要是再這麽晚回來，你媽就真的生氣了。”
“高奶奶，我媽經常給你打電話嗎？”
“哈哈……你媽關心你，她去市裏都常打電話問。你幾點出門，晚上什麽時候回，吃的什麽，可關心了。”
易偉保持那個溫順的模樣，低着眼睛，只是沒笑。他說：“嗯，我知道，我會聽話的。”
“乖孩子。”那只幹瘦粗糙的手，常常握着易偉的手，像拉自己的孫子那樣親昵。那只手總是說着話無意識地收緊，他以往總覺得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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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不一樣，那只手好像掐在他的脖子上，讓他的手骨和喉嚨都很疼。
“那，高奶奶，我先回去了。”
高奶奶松開手，又握上去：“哎喲，你看我的記性！吃飯沒有啊？”
“……沒有。”
“哎喲，怎麽能不吃飯！家裏有吃的嗎？”
“……有。”
“那就好，那就好。以後走路小心點，別再摔着了，讓你媽擔心。”今天的易偉不對勁，高奶奶察覺了。她心虛地說了許多話，易偉都回得很敷衍，和平日态度不一樣。
“嗯。高奶奶再見。”易偉抽回手，往保安亭裏喊了一聲，“爺爺再見。”
他徑直上樓，開門，開燈。他在玄關脫了鞋，放了包，通過酒水櫃的格子看空蕩蕩的客廳。
良久，他把燈關上，熟練地走到自己房間去。
易偉紅腫的眼皮動了動。
“你先回去吧。”陳森跨過易偉的腿，走到櫃子邊。
“……衣服……”
“幹了我帶給你。”
易偉的鼻孔睜了睜，又要哭了，他翻身，把臉埋進被子裏，發出一聲缺氧前的悶哼。
“為什麽？”明明是你先……
“什麽為什麽？”
“……你剛剛……”易偉的手指向陳森的褲子，陳森把他的手壓下去：“別說。”
“……”易偉看着他。陳森脖子的紅色在下颌線處截斷。“你又發燒了嗎？”
陳森沒有回答，他別過臉，沒頭沒腦說了句：“對不起。”
“什麽？”
“回去吧。”
易偉眨了眨眼，他回身去沙發背上書包，陳森也走過來，去幫他開門。傘上的水并沒有瀝幹，他把傘抖了抖，遞給易偉。
“明天見。”陳森說。
易偉遲遲沒接傘。他看着那只握着傘柄的蒼白的手擡起來，把傘收好，扣住。
陳森嘆了口氣：“明天見。”他把傘插到易偉的包邊。
易偉把臉從被子裏擡起來，臉被汗濡濕。
他的房間很空蕩，除了地上和桌上擺放整齊的資料，再無其他了。
幹淨的牆壁天花板與锃亮的地板構成了一個完美的正方體籠子，門日複一日開開關關，放出去，又趕回來。
窗戶開得很大，風卻不進來。
過了會，他從床上起來，跑去客廳打電話。
“喂。”那邊是個男人的聲音。
“……爸。”易偉叫他。
“小易啊，最近好嗎？有事嗎？”
“嗯。就是你好久，沒給我打電話了。”
那頭沉默了一下：“最近太忙了，想等忙完再找你。”
“媽媽呢？”
那邊頓了頓：“帶妹妹吃飯去了。”
易偉擡頭看了看挂鐘：“哦，好吧。”
男人的聲音溫厚深沉：“沒什麽事吧，小易？”
“沒事，我只是想，給你打電話。”
“沒事就好，”男人用溫和的聲音敷衍，“好好學習，平時要聽話，別惹媽媽生氣，知道了的嗎？”
易偉小聲說：“我成績很好，也不惹禍。”
“……小易讀書一直都很厲害，也很乖。”
“爸爸，”易偉把手指伸進電話線圈裏，順着彎曲的線攪動，“如果我不聽話呢？”
電話那頭沉默了會，才說：“怎麽會呢，你是乖孩子，不會亂來。我相信你。”
易偉已經不是初中生了，但電話那頭的人還在用這樣的話哄他，仿佛不記得他的兒子長大了。
“那你暑假回來嗎？”
“對不起，我……”
“爸爸再見。”易偉頭一回主動挂了電話。
他把手按在胸口，那裏很悶，他想着許久沒見面的父親，心髒處沒有劇烈起伏。他又想到母親，回憶她憤怒以及溫柔的樣子，那裏依舊平靜，連從前的恐懼和不安也沒有。
最後他小聲叫了一個名字：“陳森。”
沙發背景牆是一家人一起挑的，那時候妹妹還非常小。挑的是很流行的風景款，綠色竹林，鳥，遠山，小路。
綠色正借着月光微弱地亮，易偉喊着那兩個字，想着漂亮的眼睛嘴巴，幹淨的白裙子，擁抱，甚至親吻。心髒的聲音在客廳裏一聲響過一聲。
他躺到沙發上，蜷縮起來。
夢境裏和他一直一直奔跑的人停下來，停在客廳裏，于是他對着他喊：陳森。
那人沒理他，也不看他。
這次，他沒有像夢裏一樣抱他，和他牽手。他沒有帶着他從各種悶熱的房間裏跳進河流，也沒有把他從籠子裏拉出來，丢進柔軟的雲。
他細細地流淚，睜開眼。
心髒還是跳得飛快。
【作者有話說】：作者沒話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