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掌控之外
掌控之外
晚歸了幾次,經驗使然,易偉已經不再緊張。
但他進門,就見一團影子坐在餐桌邊。他一個沒拿穩,鑰匙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金屬聲響。
易偉并不知道易孟安會提前回來,他站在玄關,背僵直。
“跪着。”影子說。
他撿了鑰匙,低頭換鞋,用動作掩蓋心虛:“您不是明天回來嗎?”易孟安并沒有回應他。
易偉家樓層不高,采光一般,黃昏時屋內不開燈和天黑了一樣模糊。
窗外黃昏亮堂堂。和陳森家一樣。
他放了書包,在玄關打開燈,看見一張和同她主人聲音一樣冷漠的臉。易孟安只說了兩個字,一直到易偉在玄關做好準備,來到客廳餐桌邊,跪好,她沒多說一個字,發出一個音節。
“你知道自己一天天在幹什麽嗎?我不在,忘記規矩了嗎?”
易偉的眼皮跳動,他低着頭說:“沒有。”
“我需要解釋。”
易偉的手放在膝蓋上,他已經習慣這種交流方式,比起語言上的攻擊,他寧願招架這種身體上的受難。他溫順且緩慢地回答:“有一點意外,都是在路上,一不小心……”
易孟安打斷他的話:“好了,不要再讓我警告你第三次。”
易偉立即回答:“嗯,知道了。”
見易孟安沒有說話的打算,他醞釀着,又說:“媽媽,我今天回來的時候,在站臺等公交,然後遇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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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孟安的冷漠褪去,眉眼間全是疲倦和煩郁,她似乎聽不見易偉說的所有與成績無關的話,向易偉伸手,把他的話打斷了:“期中考的成績單給我。”
易偉頓了頓,站起來,去書包裏抽出書裏夾得平整的紙,遞給易孟安。
他的成績并沒有什麽好看的,穩定得連分數都沒什麽波瀾。而且期中考試已經過了四個星期。
為什麽,為什麽要打斷我說話呢?
易孟安從成績單左上角看到右上角,視線漸漸下移,移到不屬于易偉的格子裏去。
易偉看着她,說:“老師說我的分數,可以上很好的學校。到了高三總複習,還可以再提分。”
易孟安的視線移回最上面。易偉揚了揚眉毛,很高興:“媽……”
他問:“您想我考哪個學校?”
易孟安從成績單上移開移開視線,在感受到森寒的目光的剎那,易偉再次乖順地跪下。
良久,易孟安說:“你又有打算了?”
“……我想就在我們市裏,讀書,這樣可以離爸爸,還有妹妹近一點……這樣的話……”他已經很久沒見到這兩個人了,印象很模糊,交流全憑回憶和想念。
他聽見易孟安發出一聲嗤笑,很輕。
你就不用和他們分開了。他茫然地擡頭,發現發出嗤笑的人表情并不是嘲諷或者輕蔑,而是悲傷。易偉的心也痛起來。
易孟安看着酒水櫃,向來盤得一絲不茍的長發從鬓邊滑下來一縷。她站起身,影子罩住了易偉。
“這些不是你現在操心的事,你該做的就是管好自己,別讓成績太丢臉。”她說,“跪半個小時,然後回你的房間去。”影子移走了,房門發出的砰的巨響。
他跪在冰冷的地板上,低頭可以依稀看見自己的樣子。他看不清臉,但覺得自己臉上和易孟安剛剛是一樣的表情。
他想起剛剛在公交站臺,陳森坐在椅子上幫他把傘的折褶理順,而他站在旁邊,絮絮叨叨講自己上學放學路上無聊的見聞。
站臺同時站着五六個要去新城跳舞的中年人,沒有聊家常,拿着扇子扇風。聽他說新城舊城相交的地方每一家早餐鋪都賣韭菜雞蛋餡包子,而且都一樣不好吃。
當他說到懷疑雞蛋是同一只雞下的,不然怎麽會難吃得這麽一致,這時候站臺所有人都笑起來。
他被那陣笑聲吓了一跳,無措地看向陳森,他小聲問:“我做錯什麽了嗎?”
陳森把傘扣好,遞回給他,說:“沒有。”
還不等陳森往下說,叔叔過來拍着他的肩膀,深沉地說:“附議。”
于是大家笑得更厲害。有個阿姨站出來解釋:“他也喜歡韭菜炒雞蛋,一天三頓有兩頓要吃韭菜炒雞蛋。聽說那兒賣韭菜雞蛋包子,咔咔幾下蹬自行車就去了。我們都說別去,聽着就不好吃,非不信邪,咔咔騎了八天自行車,信了。”
叔叔繼續說:“那是真沒想到啊,八家館子,一家更比一家強!”
大家又笑起來,另一個阿姨轉頭來和易偉笑:“娃娃聽你講話有意思嘞,比電視搞的節目好玩,不如你去主持。”
“還有我,我可以和小夥子打配合!”叔叔插嘴。
“可是我……我講話很慢。”
“那有啥,你看哪個上節目的大明星講話不是溫聲溫氣慢悠悠的?”
易偉再次無措地看向陳森,陳森卻翹着嘴角,說:“附議。”
幾個中年人又笑起來。
當時的天還是橘色,并沒有泛紫,金光閃閃的雲下墨綠色的站臺下,笑聲顯得無比開朗。易偉不好意思地對衆人擠出笑容。然後彎腰想對陳森說話。
他的表情迷茫中帶着驚喜,歡樂裏有一點無措,好像流浪許久沒人關注,突然被推上燈光展臺,被簇擁撫摸的一只金毛。
陳森挑眉,易偉說:“我竟然可以去當主持人。”
黃昏不再亮了,今夜的月亮還沒蹤影。易偉從地上爬起來,沒有立即帶着書包進房間。
他家客廳沒有陽臺,只有比普通住房大很多的窗戶。易孟安不喜歡拘束的感覺,所以家裏的窗戶都沒有裝防盜網。
他提着自己沉重的書包站在那扇窗戶邊,左肩被扯低了,腦袋像要順着傾斜的肩膀滑下去。他突然想,如果樓下有湖的話,他帶着書包跳下去,會像綁着石頭被沉河的人,被壓在河底。
這樣的話,他思考,想着易孟安焦急尋找他的樣子,啜泣,像她在房間裏做的那樣。
“我竟然可以去當主持人。”他還是想起那個場景,他很少被誇獎。
他伸手往窗外摸,這個樓層外黑漆漆的,窗戶裏的光也沒從黑夜的膠質中擴散開。窗內的四面體密不透風,黑夜的籠子裏同樣凝固。
“當然可以,你寫的稿子很好。”突然,陳森的聲音響起來。
他飛速把手收回來,突如其來的液體成了四面體裏唯一流動的物質。
【作者有話說】:好心态是我最好的醫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