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墜
墜
第二天一早,陳森走進教室,發現易偉坐在座位上。見他來,眼淚立馬落下。
他走過去,給他揩眼淚,易偉捉住他的手,說:“我不要走。”他握住救命稻草一般不松手,眼淚直流,說:“我媽媽,她,她,她要送我,走。我不要,陳森,我……”
“送去哪裏?”陳森還沒得到回答,手一冷,易偉已經把自己埋回臂彎裏不吱聲了,只有肩膀在顫抖。
他愣了愣,回頭,發現正有同學進來。他只好坐回自己的座位上,等課間獨處的機會。
直到第二節課的大課間,陳森才有機會和易偉單獨相處。
易偉的眼睛很紅,抱着卷子上樓,陳森本想問他昨夜的事,張口卻覺得無力。
他們的秘密已經破碎了,可一切發生的太突然,陳森有些恍惚與茫然,不敢相信,也難以接受。
他相信易偉也是如此。
想到此,他沉默地跟在易偉身後,走到了辦公室門口。
易偉走進辦公室,陳森站在光榮榜正中間,展開随手從桌上拿的卷子。光榮榜最上面是理科班易偉同學的大名。陳森站在他的名字下面,暫時從漏洞重重,陣陣發冷的世界裏脫離出來。
不過幾分鐘,辦公室裏傳出哭聲。
好幾種不同的聲音混雜,高了低,低了高,傳到門外已經變成了發動機轟鳴般的噪音。
陳森恍惚了一瞬,接着一個長頭發的女生從辦公室走出來,身後跟着兩個中年人。女生止不住地啜泣,而她身後的人冷眼跟着她。
人下了樓,辦公室裏轟鳴聲停止。
陳森低頭,手指撚卷子的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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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會,易偉從辦公室出來,走到他身邊,說:“陳森……我……”他喉頭幹澀,眼睛很酸,因為不想在這裏掉眼淚,他硬生生止住了話頭。
“下去說吧。”
易偉艱難地點點頭,後退兩步,對陳森說:“好……我們,從那邊……”他想從另一邊的樓梯回教室,因為人更少。
易偉退到辦公室門口的位置,就被門裏沖出來的人撞得趔趄。陳森拉回他。
易偉轉頭,只看見一縷飄揚的頭發。
馬上,一聲悶而輕的聲響傳上四樓。
世界安靜了幾秒,尖叫聲響徹整棟樓。
“啊啊啊!”
“跳樓了!”
“有人跳樓了!”
轟鳴變成咆哮,悶響變成尖叫,一只飛鳥沒振翅,沖進了鋪好水泥的深淵。
天色暗得很快,誰的決絕吸飽了陽光。
易偉沒有靠近欄杆,陳森也沒有,他們錯愕地看着彼此,
“男生,還是女生?”易偉聲音顫抖。
陳森渾身發冷,說:“沒看清。”
辦公室裏沖出一個中年女人,大喊:“她才十六歲!”她被老師們攙扶着,眼鏡滑落。
過道上的人越來越多,黑壓壓的腦袋挂在欄杆上,一排排整齊劃一。老師在趕看熱鬧的學生回教室,陳森趁機抓住易偉的手,帶他往樓梯間走。
平日滾燙的手今天是冰的。
樓梯間沒人,陳森和易偉停下,整個樓梯間都能聽見他們的呼吸聲,急促,混亂。
陳森松開易偉的手,兩個人面對面站着。
易偉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他哭着說:“是徐綻,徐綻。”
“不會的。不可能,你不是說她沒上學了嗎,不會是她。”陳森安慰他。
易偉泣不成聲:“就是,徐綻。我看,看見她了。那個老師……老師,是她媽媽……”
公交車上,徐綻的頭發在耳邊有點晃蕩。
我大概生了一種病,大家不太能理解,所以我辍學了。徐綻托着下巴,很随意地說。
公交車上,她很愉快,說了許多話。
為什麽是錯的,其實我想不通,我讓她快樂,她讓我快樂,為什麽就是不可以?男生和女生戀愛,她們管這個叫早戀,為什麽我和她談戀愛,就是喪盡天良有悖人倫?
我才不管。
徐綻的聲音難得很溫柔,也許是陽光很舒服的緣故。
她膽子很小,如果她爸媽知道我和她的事,她肯定會丢下我的。
徐綻說着說着皺起眉,發問:可是既然膽小,為什麽要來找我呢?……你不要學她,叫人難過。
易偉無法回答,他揪住膝蓋上的布料,沉默着。
徐綻看着易偉,說:世上讓人想不通的事太多啦。光讓我一個病人來想,那就太不公平了。
臨易偉下車,徐綻沖他擺手,說了短暫相識裏的最後一次再見。
“她,她才十,六歲……”徐綻在易偉的腦海裏笑起來,狡黠,卻可愛。
十五歲,青春永駐。
徐綻給易偉比了個耶。
為什麽,為什麽。
易偉的眼淚肆意流淌。
樓道太悶了,躲在這裏的人喘不過氣,新鮮的氧流不進心髒,心髒在缺氧中鈍痛,枯萎。
易偉低頭流淚,他們的鞋尖近在咫尺,只需要輕輕往前一步,他們就能挨在一起。他的腿卻像灌了鉛,這一步他無法踏出去。
眼淚糊住他的眼睛,他恍惚看見他們的鞋尖相距越來越遠,陳森像遠去的浪。
下一刻,陳森邁向他,與他實實在在地,抱在了一起。
浪退了,他壓抑着哭聲,用盡力氣揪住陳森的背上的衣服,說:“陳森……”
“嗯。”
“能不能,帶我,去……看金魚。”
跑,跑,跑。
“……好。”陳森結束擁抱,拉起他的手。
他跟着陳森,往樓下狂奔。
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哭聲在身後飄,他什麽也不知道。臺階仿佛沒了止境,他不時踩空,卻緊攥陳森的手,沒有叫停。他們繞過一樓包圍現場的人群,朝着與校門相反的方向跑去。
昏暗的一樓大廳,盡頭是光亮的新世界。
他們踏出去,可前方空蕩蕩,遠處操場上飄着孤零零的旗。萬物如新,沒有痕跡。
【作者有話說】:作者沒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