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吻別
吻別
過了九點，他們窩在沙發裏吃完泡面，易偉昏昏欲睡，等陳森洗完碗一起出門。
十字路口的站臺已經很老，一共只有三班車會在那裏停留。最後一班車已經走了。
三個小時的放學厮混結束，陳森帶着易偉壓馬路，從十字路口往易偉家的方向走。
下坡的拐彎處路燈昏黃，他們的影子在轉彎時幾乎重到一起，明明沒牽手，卻吻到難分。
遠處傳來喇叭裏呼喊的口號聲，很模糊，易偉豎着耳朵聽，沒聽出所以然。
陳森自然地替他解答：“好像是一個自行車隊，舉行夜騎活動，繞城騎行。這幾天晚上都在弄。”
“哦……”
他們繼續走，路上行人很少，偶爾有汽車駛過他們身邊。音響喇叭的聲音走走停停，遠遠跟在他們後面。
“要走多久？”陳森問。
“很遠的，”易偉說，“你送我到，下一個公交站，就好了。”
“好，你把地址告訴我，然後我去你家樓下的站臺等你。”
“哈哈哈。”易偉笑起來。
他們停在電線杆下，斑馬線對面就是站臺。易偉不想他再送了，卻舍不得和陳森分開。他們在電線杆下站着，看着對方。
“走吧？”
易偉抿唇，說：“不要送了，已經，很遠了。”陳森漫不經心地答應，在看向易偉眼睛的時候，突然笑起來：“好吧。我想起來一句歌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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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帶都是輕工業工廠，樓房低矮，四下無人，只有路燈的光點，孤零零地延伸。
“什麽？”
陳森的眼睛在燈下，和天上的光景一樣。他漆黑的眼睛裏盛着燈光，就像夜囫囵了滿月。最近，他冰山一樣的臉色，松動得太厲害，雪要化完了。
他笑着看易偉，說：“你知道張學友嗎？”
易偉先愣了兩秒，然後笑起來：“他有，好多歌。”
陳森盯着他，說：“應景的只有一句。”
在無人的街，陳森小聲問：“你要和我吻別嗎？”
“這是，一首，悲傷的歌。”易偉說。但是他明白，他們只想要十個字裏的其中一個。
這個夜晚，桃子已經熟透了。羞澀褪去，易偉沒有扭捏，他只是笑，快樂地看着陳森。
柔軟而微張的唇相碰，只是蹭在一起，沒有唇舌交纏，他們在單純觸碰裏感受彼此的唇和細微的呼吸。
綿長的磨蹭在路燈光輝下仿佛萬年，這條無人的街成為他們的聖地，遠處冒尖的垃圾箱和地皮裸露的荒蕪停車場被從他們的世界剔除。
一吻結束，易偉說：“你說的，車隊呢，怎麽，還沒來？”他的心，跳到說話只能壓着聲音，免得它從嗓子裏蹦出來。
“我覺得你不是想說這個。”
“哈哈。”易偉臉紅了，毫不掩飾得到愛意的快樂。他轉身，躲到電線杆後面去，抱住電線杆，像喝醉了一樣，露出眼睛，直勾勾看着陳森。
“走吧，過去。”陳森把他從杆子後邊拎出來。
易偉沒有異議，他任由陳森拉着他。踩到斑馬線的下一刻，他彎起的眼睛轉動，目光看向對面的公交站臺，怔住了。
他看到一道影子。
站在不遠處，觀望他們的世界，在馬路對面的公交站牌後面，和易偉剛剛一樣，躲着。
影子在易偉僵住後急步走來。
易偉看着她，又轉頭，看着陳森，顫抖着嘴唇，只發出兩個字：“陳森……”
路燈暖黃色的燈光裹住面色發寒的人。
“媽媽……”
易孟安已經停在易偉面前，并且仰頭，甩了他一巴掌。
車隊的喇叭，在這一聲脆響裏重新傳出口號聲。
這一巴掌将易偉頭打偏至一邊，還不等他反應過來，上前鉗住他的下巴，惡狠狠地擦拭他的嘴。
陳森立即将易孟安和易偉分開，擋在易偉前面。可易孟安靜默中爆發的力将他推到幾步之外。
她沒看陳森一眼。
那不是使她兒子陷入深淵的罪犯，是個無關緊要的路人。
易偉扭頭去看陳森，易孟安拉扯他，強迫他轉過頭來。
他們的骨頭與皮肉交錯，碰撞。
陳森重新拉住易偉，想把易偉扯到自己身後，易孟安奮力将他的手扯落，看着他，說出今夜的第一個字：
“滾。”
她長着和易偉一樣的眼睛，眼睛裏卻有易偉所沒有的涼薄的狠勁，她的厭惡滲透了寒冷的眼神，刀刃一樣紮進陳森的眼睛。
陳森愣神，而易偉紅着眼睛推開易孟安，憤怒和欲要出口的坦白在對視時消匿，只是顫抖。
他蛻了殼，第一次反抗，卻因為生了雙不能憤怒的眼睛而失敗。他淚水豐盈地瞪着易孟安，一句話也沒說。
易孟安險些摔倒，她目光裏的震驚一閃而過，只餘憤怒之後凝固的冷靜。這份冷靜狠厲惡毒，密不透風，昭示着沒有任何可以商量的餘地，沒有任何情緒能占得了它的上風。
僅幾分鐘，一切都碎了，易偉的世界漏洞重重，風從四面來，他冷，不住地抖。
她站定，揪住易偉的衣領，把他從陳森面前拖走。
陳森沉默着把易偉往自己身後拽，但這個常年奔波兩地的單薄女人力氣大得驚人，她直接走到陳森面前，劈開他們相握的手，猛然将陳森推倒在地。
易偉踉踉跄跄，幾欲摔倒。
他顫着聲音喊：“媽媽……”易孟安不理他，步子很急。
他回頭看向陳森，然後掙紮：“不……我……”
易孟安停下來俯視他，她的頭發盤得一絲不茍，和易偉的狼狽截然不同。她看了他很短的一瞬，然後扯住他的書包肩帶，把他從地上拽起來。
“媽……”
“閉嘴。”易孟安迅速地打斷他，然後繼續朝前走。
她逼着高她一個腦袋的易偉只能彎腰低頭，如同一條拴着鏈子，抗拒人類又被迫屈從的狗。
陳森從地上爬起來去追，沖向馬路正中央，在即将抓住易偉的書包時，疾馳的自行車恰到好處地從他面前駛過，和急促不滿的車鈴聲一齊掀起一道風。
自行車後跟着的皮卡車上放着大喇叭，播放鍛煉一小時健康一輩子的宣言以及江東大道119號的自行車俱樂部地址。他們無聲地到來，震耳欲聾地離開。
自行車隊隔開了陳森與易偉。陳森一動不動，看着兩條影子糾纏着落幕。
鬧劇離他遠去，短暫如他恍惚時的臆想。
【作者有話說】：哈哈哈棒打鴛鴦。
我和你吻別在無人的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