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柳暗
第058章 柳暗
洪叔接沈毓淮離開沈家宅子, 靜谧的林蔭道上梧桐隐蔽,将夜色藏得更深,車窗邊不斷出現又消失的一幢幢宅院被圍牆攔住只剩下冒尖的瓦頂, 像是密密麻麻的暗箭刺進他的胸膛, 疼痛的感覺并不強烈, 卻束縛住他的每一寸筋骨,不得動彈。
人生似乎很難有兩全法,他以為彼此之間苦盡甘來, 他想要留住她,可是留住她的荒謬辦法居然是跟她分開。
他想, 如果他失去所有,陳頌宜會不會願意在他身邊。
答案是肯定的。
她還說,她不會讓他失去一切,她要他走過的每一步路, 都留下刻骨銘心的印記。
吳會的城市夜晚很漂亮,繁華卻安寧, 叫人有心歸處。
沈毓淮想起他們認識還沒多久的時候,有一次晚上他開車帶她去玩, 他開車很快, 陳頌宜讓他慢下來, 從小河路到教工路,歷史街區經過商業化改造後夜晚燈火通明游人如織,燈帶連成一條長河, 跟真正的河水連起來,水面倒映燈光, 空氣裏都是梧桐和濕潤的水汽味。
一直開到大悅城附近,又是另外一種繁華, 獨屬于吳會的古老味道與現代化的高樓廣告牌接壤,城市颠倒在她的眼中,她颠倒在他的瞳孔裏。
他回到桂廬的房子,陳頌宜把家裏密碼告訴他,他開門進去,屋子裏一片漆黑,茶幾上玻璃杯中的水還剩半杯,仍然微熱着,人剛走不久。
沈毓淮覺得奇怪,只能給陳頌宜打電話,她把電話挂了,消息回複他正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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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頌宜坐在工廠的會議室中,喝了一口冷水緩了緩。
Eva憂心忡忡地看着她,想到剛才她千叮咛萬囑咐,要把消息壓住,不能讓沈毓淮知道。
陳頌宜從椅子上站起來,穩定大家的情緒:“工廠已經派人去和傷者的家屬溝通協商,再協商結果出來之前,我們要出一個公關方案以防不測,除此之外,不要做任何多餘的擔心。”
事發突然,陳頌宜接到Eva的電t話,工廠有一位員工在進行産品組裝時被機械臂傷到小腿,傷勢嚴重,醫生說可能會有殘疾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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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客并沒有自己的工廠,與所有的生産商都是長期合作關系,員工的勞務合同也并不是和雲客簽約的,本質上是工廠生産安全防護不到位的問題。
Eva作為另外一位團隊領導人,接着說:“大家不必過度緊張,工廠作為主要責任方,我們要注意的是品牌影響。”
她話音剛落,安安看着平板上最新更新的熱搜詞條,眉頭緊鎖,立刻拿給陳頌宜看。
“雲客科技因操作不當致員工殘疾”的詞條赫然出現在主榜尾部,因為時間較晚,在榜上的熱度上升并不快。
陳頌宜讓她點進去看。
裏面內容詳實,不僅是文字內容,還有受傷員工的打碼照片。輿論發酵,已經有人帶着詞條評論。
“做殘疾人康複産品的公司讓員工變成殘疾人。”
“黑心資本家!”
“希望能給個說法,員工一輩子都毀了。”
越是往下翻,各種不堪入目的言論更是多。
更有甚者,翻出了陳頌宜以往參加活動的照片并進行惡意P圖,矛盾的聚焦點逐漸從事件本身轉移到了陳頌宜本人身上,開始造謠她之前的競标和感情生活。
“本來就是靠走後門競标成功的。”
“全靠臉和身材走到今天吧,估計床/上功夫了得,把金主伺候爽了,不然哪有那麽多訂單。”
“我聽說她背後的投資人有家室的,這是做小三吧。”
“她同一屆的校友說的,這個陳頌宜大學的時候就靠富二代包養,還抄襲別人的科研作品,被舉報之後還被金主保下來了,但是名聲臭了,不然怎麽會成績那麽好連保研都放棄。”
看到這裏,安安沉默了一會兒,把平板關上,她義憤填膺道:“無良媒體是非颠倒!”
衆人的目光一致投向陳頌宜,開始同情她。
她放在桌下的手不住地顫抖着,被她努力控制住。
陳頌宜深深吸了一口氣,胸口隐隐作痛,她盡量讓自己的聲線平和下來,從安安手中拿過平板,再度點開那個詞條,在一衆污言穢語裏找出原來的新聞報道。
是一家做娛樂新聞報道的媒體。
她凝眸,保存了那條報道的鏈接,緊接着點進那張照片。
随着陳頌宜的表情逐漸嚴肅起來,Eva和安安也好奇地看了一眼她正盯着的照片。
“醫院那邊傳過來的消息,病人現在還在重症監護室,不允許任何人探視。”
Eva如此說,陳頌宜立刻投去确定的目光。
這張照片裏的傷者只有眼睛打碼,尚能認出是工廠的員工本人,但是深處普通的多人間病房中,身邊還有家屬陪同。
“是的。”陳頌宜确認,“這張照片是僞造的,安安,把圖片傳給技術團隊。”
安安立刻執行。
這個詞條的熱度以一種不正常的趨勢在向上攀升,每過幾秒刷新一次,詞條就會往上升。
但當陳頌宜半分鐘後再去查看,已經翻找不到了,甚至到搜索欄裏去搜,相關詞彙也全部被屏蔽。
她正不解,又接到了沈毓淮的電話。
陳頌宜平複了一下心情,走出會議室接電話。
“詞條我讓人鎖了,技術人員正在查,你別動,我在過來的路上。”
陳頌宜看了一眼表,已經十點多了,從吳會到嘉市又要開三個多小時的車,她不想讓沈毓淮再為此奔波。
她逐漸恢複了自我調節能力,能夠情緒穩定地處理這件事情。
“太晚了,你別過來了,我等會兒要開會。你別擔心,我可以處理好這件事情。”她壓住聲線,聽起來很平穩。
做生意就是這樣,難免要受對家擠兌,她不是初出茅廬的小孩子,但秉有小牛犢的勇氣,倒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只是此番程度更惡劣而已。
“依依......”
她搶先開口:“沈毓淮,我需要培養危機處理的能力,不能時時刻刻讓你陪着我。”
對面啞口無言,雙方都溺在靜谧的夜裏。
沈毓淮對她妥協:“好,有任何問題聯系我。”
陳頌宜心裏湧起溫軟的酸澀,說:“我知道了,你早點睡,晚安。”
在她打電話的短暫幾分鐘裏,已經有幾個媒體把電話打到安安這裏,全部遭到回絕,現在全網已經看不到相關的信息了,少數敏銳的媒體要來打破砂鍋問到底。
陳頌宜的原則,這件事情本身跟雲客沒有關系,雲客也不需要出面做公開回應。
醫院的電話打過來,會議室的所有人屏息凝神。
那位員工名叫王克,今年四十歲,與妻子育有一子,家庭條件一般。
這次來自醫院的确切消息,王克情況已經穩定,但是右腿小腿沒能保住。
陳頌宜緩緩閉上眼睛。
Eva同她說:“陳總,工廠的相關負責人員已經被警察帶走了。”
她點點頭,吩咐安安:“讓財務的同事明天早上把損失報表給我,另外明天一上班就電話聯系紅耀的劉總詢問工廠的加工排期。”
“好。”
“等王克轉入普通病房後,我去看望。”
Eva勸她:“陳總,這件事本身就與雲客無關,我們也是生産不規範的受害者和損失方。”
陳頌宜面不改色:“我知道。僅僅是出于人道主義關懷。”
這場會開完十一點半,工廠地處偏僻,同事們搭車到就近的酒店下榻,陳頌宜也開了個房間。
工廠生産工作暫停以後,陳頌宜必須盡快找到能夠對接工作的合作方,這樣才能夠盡量減少損失,并且最小可能縮短耽誤的工期。
生産組裝一環扣一環,一環有差池,全局都會受影響。
她回到酒店還接了不少電話,有慰問寬解的,也有不識趣詢問事實的,陳頌宜一一應付過去,已經到了淩晨兩點。
她本來已經足夠累了,現在竟然睡意全無。
Icy深夜發來消息,陳頌宜跟沈毓淮複合之後,很少跟Icy再有交流,她想可能是Icy工作忙碌起來,畢竟成年人都有自己的工作。
相較于別人詢問這件事情,Icy則像是完全沒有看見這個轉瞬即逝的新聞,跟她分享自家的寵物今天在外面玩的時候被人誇了,小狗格外神氣。
陳頌宜知道Icy養的是一只金毛,他頭像就是,但這個習慣跟Kelly還挺像的,她不自覺地笑了笑,說我家小狗也會這樣。
Icy:陳小姐這麽晚還沒休息?
陳頌宜:嗯,剛忙完。
Icy:陳小姐的寵物是什麽品種?
陳頌宜:邊牧,超級可愛。
Icy:我記得陳小姐說自己以前養狗?
陳頌宜:嗯,現在也養,跟男朋友一起。
Icy:那很好,兩個人一起可以共同分擔。
陳頌宜解釋倒也不是,她精力不足,基本都靠沈毓淮管Kelly。兩人沒多聊幾句,陳頌宜說自己準備休息了,于是說了再見。
不管什麽時候,寵物的話題總是能讓陳頌宜的精神放松下來。
她今天其實已經很想誇獎自己了,如果是以前的她,遇到這種問題肯定忍不住站出來自證,不管對方是什麽用意,也不管對方放出什麽樣的陷阱讓她跳下去。
她總在慢慢成長的,栽過的跟頭不會再栽,認定清者自清就沒必要做無意義的解釋,很多時候別人的攻擊只是一個發洩口,所以解釋沒有用,他們本身就不在乎真相,她只需要用好手上的武器,把自己保護好。
陳頌宜把手機放下,她此行來得突然,除了手機電腦,什麽都沒帶,開會讓她的眼睛長期面對電子屏很疲乏,她沒有其他可以打發時間的東西,只能擡頭望着天花板放空。
外面響起一陣敲門聲。
這是一家快捷酒店,隔音不好,她甚至能聽見隔壁情侶的聲音,并不能确定是不是在敲她的門。
她豎起耳朵聽,确認是她的門被敲了,心裏即刻緊張起來。
陳頌宜赤着腳下床,蹑手蹑腳地走到門板邊,拉上防盜鎖扣後,看向小小的貓眼。
一張醉醺醺的男人臉赫然出現在她的眼前,在她看貓眼的時候,對方也在往貓眼處看。
醉漢臉頰通紅,嘴中含糊不清地喊着開門,上身沒穿衣服,身材很魁梧。
她被吓得倒退了兩步,撞到了桌前的椅子,發出了一聲巨響。
男人敲門的聲音更加響,陳頌宜緊接着就聽見門外有人在扣動門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