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雪驟(七)

雪驟(七)

“真是讓人感動。”

上弦鬼又彎起了笑眼,注視着戀雪。

“為了讓同伴逃走,所以自己選擇留在這裏嗎?”

“如果你能一直留下來的話,我會很高興哦。雖然只有你一個人的話,實在有點冷清。”

戀雪已經斂去了所有神情。

她并沒有和上弦鬼交流的打算,比起無意義的交流,不如直接動手來得幹脆痛快。

呼吸逐漸變得和緩,周身的肌肉卻在一瞬緊繃,飛揚的羽織如同被拖起的箭尾,攜着冰涼的雪花,直朝着上弦鬼的方向席卷而去。

青年站在原地沒動,金色的扇子邊緣卻漸漸泛起了淺淺的冰霜。

地面也變了模樣,逐漸翻湧起的淺色冰紋像是泛着水波的蓮池,聖潔的冰蓮順着水波湧動的方向,很快鋪滿整個院子。

是血鬼術。

上弦鬼的血鬼術。

戀雪調動着呼吸法,調轉刀頭,想要破開血鬼術的幻象,朝上弦鬼的方向突刺,但氣流湧入肺葉的瞬間,她的動作忽然出現了詭異的滞澀。

——糟了!

血鬼術的效果并不只是鋪天蓋地的寒意,這方被冰蓮綻開的區域,空氣裏竟然有毒!

戰鬥的本能讓戀雪在第一時間摒住呼吸,可劍士的劍技原本就很依賴呼吸法與環境的交融,眼下呼吸受阻,實力自然也要大打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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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下去顯然不行。

戀雪當即抽身,仗劍連退幾步,想要退出冰蓮的範圍,重新調整呼吸再戰,奈何蓮池像是有生命一樣,随着她退後的動作,竟也擴大了範圍——

是了,蓮池當然是有生命的。

它由那只鬼操控,由那只上弦之鬼。

“還真是努力的孩子呢。”

青年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明明身體已經很疲憊了——說起來,你是不是已經很多天沒有好好休息啦?結果還要在這裏戰鬥嗎?”

戀雪眯起眼睛。

不愧是上弦之鬼,居然連這一點也被看穿了。

帶着疲勞的身體的确是負累,但戀雪并不在乎。

她早就已經習慣了與疲憊共存。

中了血鬼術的毒素之後,戀雪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狀态還在下滑,而她自身也無法退出蓮池的範圍。

看來躲避是行不通了,既然如此,那麽就不去躲避。

刀身上再次泛起了冰霜,頂着劇毒的空氣,戀雪強行調整着呼吸。

刀刃遞出,冰與冰在半空對撞,發出叮咚的聲響。

借着刀鋒制造出的空隙,戀雪疾身朝着青年鬼的方向直沖而去。

既然無路可退,那麽不如選擇強攻。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招式也會在一定程度上貼合使用者的性格。

就好比有些熱衷戰鬥的戰士,慣用的招式也一定是拳拳到肉的近身搏擊,而擅用控制類或者遠程術法類攻擊的人,多半不喜歡被近身。

戀雪是劍士,更貼近前者,真正的劍技總要等到足夠近的距離才能施展。

那是她的仰仗,是逆轉的機會。

戀雪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

電光石火間,空氣中似乎傳來了一聲輕輕的笑。

白橡色的發絲在空中劃過一道優雅的弧度,他并沒有退的意思,反而迎着日輪刀的攻擊,朝着戀雪的方向張開了雙臂。

戀雪在一瞬間理解了他的意思。

他不畏懼近身。

他在歡迎她的靠近。

這就是,上弦鬼的實力與自信。

真是糟糕透了啊。

在這樣的一場戰鬥中,她簡直可以算得上是被壓着打了。

戀雪還是第一次遇到相性這麽糟糕的對手,當然,有着豐富戰鬥經驗的她也很清楚,哪怕沒有這些招式上的限制,她在這只上弦鬼面前也未必能讨到多少便宜。

上弦很強。

那是與她迄今為止遇到過的對手全然不在一個量級的強大。

那是……她或許無法抗衡的強大。

至少現在很難。

那要怎麽辦才好呢?

盡管已經做好了戰到最後的覺悟,可戀雪果然還是不想在這種地方死去。

她還沒有找到自己的仇人,她心底裏還有諸多疑惑未能解開。

她該撤退,該想辦法周旋和拖延。

蝴蝶香奈惠不可能會放着她不管,安頓好小忍之後,她說不定會折返回來。

還有在附近的锖兔,如果收到了蝴蝶香奈惠傳出來的信息,他也一定會過來。

可她不能等他們來。

她是在刀尖上長大的孩子,她能瞬時在腦內做出對戰局的推演。

她很清楚自己的同伴們現在有多少實力,所以她也很清楚,哪怕蝴蝶香奈惠和锖兔一起出現,再加上她,恐怕也很難能在眼前這只鬼身上讨到便宜。

即使他們最終能夠獲得勝利,付出的代價恐怕也大到難以估量。

那還不如……

不如就在她這裏結束。

哪怕有遺憾,也只是她自己的遺憾而已。

這樣想着,她灌注在動作裏的力量也愈發強大。

就像是要将所有的生命都燃燒在這一瞬,如在夜色裏綻開的煙花,釋放一切,迎接一場絢爛而盛大的結末。

一人一鬼之間的距離逐漸拉近,戀雪幾乎可以清晰看到,那只鬼手裏拿着的金色折扇的鋒利邊緣上,還沾染着早已經凝固的血跡。

那點痕跡如紅梅般在她瞳底不斷放大,可遞出的日輪刀全然來不及收回,于是在那個瞬間,戀雪的腦海中閃過一瞬的信號——

下一擊,恐怕躲不開了。

她反手調轉刀身,試圖将刀橫在身前,接着集中呼吸,将全身的力量都注入手裏的刀刃。

躲不開就躲不開,但在她被集中的同時,她的日輪刀也會刺入那只鬼的身體。

她或許會死,但那只鬼也不會好過。

大不了就是魚死網破,大不了就是兩敗俱傷。

“砰。”

沉悶的撞擊聲在半空響起。

強烈的撞擊在平地掀起一陣勁風,卷起雪和沙在半空盤桓。

但出乎意料的,戀雪的身體上并沒有傳來應有的沉重觸感。

日輪刀的刀鋒也沒有刺破皮肉的感覺。

掀起的風沙如劇院裏展開的幕布一樣緩緩平歇,只餘輕雪在半空浮動。

在逐漸清明的視線裏,戀雪赫然看見,原本幾乎已經要與她碰撞的上弦鬼,竟在方才的一瞬飛出了老遠。

而在紛揚的雪花中間,在先前發生撞擊的地方,屹立着一道過分熟悉的身影。

即使是在如此隆冬,那人身上依然穿得單薄,上身只有一件開襟的無袖小褂,裸露在外面的青灰色皮膚上,印刻着怪異的花紋。

一道一道映在人的眼底,仿佛能擊穿整顆靈魂。

“看你又做了什麽樣的蠢事,童磨。”

他的聲音響了起來,低沉的,帶着沉重的壓迫感。

“真是不解風情啊,猗窩座,明明正是精彩的時候呢。”

被稱為童磨的上弦鬼從廢墟裏爬了起來,扶正了被打歪的帽子。

“難得碰上那麽努力的孩子,就這樣被你打斷了,她也太可憐了。”

“明明再過不久,我就能将她送去沒有痛苦和奔勞的極樂呢。”

順着童磨看着的方向,原本背對着戀雪的人終于緩緩轉回了視線。

不,或者應該說,那并不是人。

桃色的短發下,那張布滿罪紋的面孔上,嵌着一對燦金色的眼睛。

瞳孔裏印刻着文字,內容是:

【上弦·叁】

世界突然變得十分安靜。

安靜到仿佛連呼吸都已經停止了。

唯有胸腔裏的心跳,一點一點失控到狂亂。

少女的眼睛一點點地睜大,原本幾乎已經寂然的瞳中,防腐終于多出了幾分色彩。

交錯的視線在半空細細密密地織成了網,一人一鬼站在網的兩端,身上纏繞的是名為“命運”的絲線。

它終于出現了。

終于,又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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