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冤種
第06章 大冤種
從觀音裏派出所出來,我在門口呆呆站了一會兒,午後的熱風裏傳來不遠處叫賣酸辣粉的聲音,我猶豫了一下,鬼使神差的向那個方向走了過去。
總的來說,事情不算很嚴重,我這個店長受了一通批評教育就被放了出來,臨走前民警拍着我的肩膀,意味深長道:“你那房子的事情我們所裏也知道,真要不放心還是要相信身邊的人民警察,不要搞這些封建迷信,記得回去下個反詐 app……年紀輕輕的,不要做上當受騙的大冤種。”
下午兩點,我提着酸辣粉回了 29 號,早上的人都已經散了,這一帶再次變回了鳥不生蛋的荒僻模樣,就只有早上擺出去的花籃還孤零零地立在原地,上頭單薄的符咒在風的吹拂下小幅度地飄搖着。
因為早上這出開業鬧劇,黃粱一夢的所有人員都被帶去了派出所,其中當然也包括做法事的韓沙。
換句話說,這場準備了兩天的法事根本就沒有做完。
我這時已經連嘆氣都嘆不出來了,心如死灰地打開門,拉開一張本來該坐着顧客的椅子就開始吃我剛剛買的爆辣酸辣粉。
還沒吃上兩口,宋楠師從外頭進來,我下意識擡頭,對視不到兩秒,她慌慌張張地拿着紙巾沖了過來。
“老板你別傷心了,那個警察沒說什麽!”
宋楠師手忙腳亂地把紙巾往我臉上糊,一開口卻是铿锵有力:“他們問我為什麽要來店裏打工有沒有上當受騙,我說是你給我們發工資就算上當受騙那也是你挨騙啊!大冤種是你,又不是我們!”
“……”
當真是櫻桃小嘴一開,說出的話鬼都聽不下去,我腦子一熱,話沒說出來,眼淚唰的一下下來了。
真是見了鬼。
都說渝江的鴛鴦鍋狗都不吃,然而作為一個正兒八經的渝江土著,我卻是個從小吃辣條都能哭鼻子的廢物,小學時我姐為了鍛煉我,偷摸着領我去吃了個串串香,結果第二天我就因為腸胃炎在家躺了半個月,在這之後,即使是不信邪如白柳,也不敢再輕易讓我沾任何形式的辣椒。
然而,人要是倒黴起來,喝口涼水都能塞牙縫,本來我吃酸辣粉只是為了發洩,慢慢吃頂多也就是熱淚盈眶,誰想給這麽一打岔,一口辣椒直接嗆進嗓子眼,我他媽瞬間就淚流滿面。
開店七次都倒閉,第八次給人舉報進局子,回頭吃碗粉都能哭成傻逼——大冤種竟是我自己!
我越想越是悲憤,外加酸辣粉老板也實在是過于給面子,明明可以直接給一碗辣椒,他卻非要在裏頭加一點粉,我越罵越咳,越咳越止不住哭,最後竟然弄到了仿佛剛剛奔完喪的地步。
“老板,你真的沒事吧?”
宋楠師在旁邊給我拍背拍的手足無措,我一個顏狗哪能忍受在美女面前這麽丢人,當即抽了半包紙往臉上糊,然而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我的肩膀一沉,整個人直接就栽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對不起啊老板,我,我不怎麽會說話的……”
宋楠師摟我摟的很緊張,我猜她過去肯定沒這麽抱過活人,實屬于在我身上開荒了:“我剛剛其實是想說感謝你收留我,我還想繼續在這兒做下去,你的那個蛋糕真的很好吃,別人吃了也會喜歡的。”
因為不化妝,宋楠師身上同樣也沒有任何香水,只有一股淡淡的酒精氣味,我微微一怔,恍惚間想到多年前在病房裏,曾經也有一個身上有這種氣味的人擁抱過我。
“好想吃蛋糕啊。”
她當時這麽和我說。
腦中的記憶漸漸變得明晰起來,我輕輕吸了口氣,推開滿臉通紅的宋楠師,無奈地抹了一把臉:“我沒事,就是吃辣嗆到了……你就當剛剛什麽都沒看見成嗎,我請你吃蛋糕當封口費。”
總歸今天為開業準備的庫存都賣不出去了,我嘆了口氣,起身去拿蛋糕。
與其花錢去買我根本吃不了的東西,還不如先想想法子把自己做的這些都消化掉……成本貴的估計都夠買四十碗酸辣粉了。
都窮成這樣了,十五塊錢也是命啊,我心裏痛罵自己敗家,咬咬牙把餐盤放在宋楠師面前,而這時韓沙也回來了,手裏還提着兩個巨大的塑料袋。
“在路上碰到一個送外賣的,聽說了我們這兒是兇宅,不敢送,就把十二杯奶茶給我了。”
走了一趟派出所,韓沙還是很淡定,他慢悠悠地挑了一杯紅豆奶茶插了吸管,又把一張便簽遞給我,是奶茶店的人代寫的紙條。
一直在開會,事兒我已經知道了,喝點甜的冷靜一下,晚點我去查問題出在哪兒,要讓我知道是哪個兔崽子坑你,我饒不了他。——姐。
看完紙條,我鼻子當場又是一酸,但這回是絕對不能再當着韓沙的面丢人了,我惡狠狠地把情緒發洩在奶茶上,一口氣紮了三杯,暴風吸入後慢慢冷靜了下來,問道:“老韓,派出所沒為難你吧?”
韓沙搖頭:“一開始他們當我是搞詐騙的,但是你只是付我工資,也沒給我多餘的錢,那些警察之前碰到這方面詐騙上來金額都上萬,聽了你給我開的工資之後,他們覺得搞詐騙的不會像我這麽慘,最後就這麽放我走了。”
好在人沒出事——
我松下一口氣,覺得逃過一劫,誰知這時韓沙手上掐了掐,臉色倏然凝重起來,他猛地擡頭看向天花板,視線掃視一圈,最後,又落在了浴室的方向。
“糟了。”
韓沙一開口,我的大冤種雷達立刻響了:“又怎麽?”
“你們先別上來。”韓沙皺着眉起身,直接抄起了一旁的桃木劍,如臨大敵道,“法事沒做完,早上還來了一大堆人,接下來不出事就怪了。”
“你是說……”
我瞪大眼,心想這他媽是什麽背到姥姥家的運氣,折騰一上午,自己進了一趟局子,客人一個沒來,結果其他東西倒是嗨了,看來我當時 288 的香到底燒的還是太便宜。
韓沙顧不上給我解釋,直接提着劍上了二樓,而之後二樓保持着一片寂靜,直到五分鐘後,一陣細小的聲音忽然從浴室的方向傳了過來,我仔細一聽,整個人當場如墜冰窟。
那竟然是一個女人的哭聲。
我的手一顫,問坐在我身邊的宋楠師:“聽到沒有?”
宋楠師點點頭,小聲道:“殡儀館裏聽的最多的就是哭聲,我之前有一次半夜加班還聽到過停屍間裏傳來哭聲,我師父叫我下次碰到這種狀況就別管,有可能是白天沒法來發喪的人偷偷給保安塞了錢偷溜進來,也有可能……是我們不該看的東西。”
聽她這麽一說,即使大中午店外的溫度接近三十五,但我手心裏卻還是出了一層冷汗。
二樓是什麽情況?
道士在對付的……又是什麽?
我腦子裏忍不住胡思亂想,這時,韓沙忽然在二樓叫了我一聲,我和宋楠師對視一眼,然後同時站起來,小心翼翼地往二樓走去。
女人的哭聲還沒停,時斷時續地從二樓最深處傳來,而就在我們邁上最後一級臺階的時候,哭聲卻戛然而止,我在瞬間就聽到了另一種讓人膽寒的聲音。
那是一道極其沉重的喘息,而且明顯屬于我認識的人,我倒吸一口涼氣,急奔了兩步到了浴室門口,一片昏黑裏,只見道士直挺挺地跪在浴缸邊上,兩只手都在浴缸裏,反拿着桃木劍,劍尖卻是指着自己的脖子!
“呃……”
韓沙喉嚨裏瀉出十分痛苦的呻吟,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樣,雙手顫抖不停,頭上冷汗密布,喉嚨和劍尖之間的距離卻是一點點縮短。
“韓哥!”
宋楠師上去要拉他,然而手剛碰到韓沙的衣服便仿若觸電一樣縮了回來,我按開燈,這才發現韓沙黑色棉麻的上衣上有兩個相當明顯的血手印,正好處在肩膀的位置,乍一看,就好像有人在後頭壓着他的背,正把他用力往劍尖上按一樣。
是有什麽東西,就站在韓沙的背後把他往前推。
我心裏一顫,但顯然不是害怕的時候,眼看桃木劍就要碰到韓沙的喉嚨,我和宋楠師一人一邊用力掰過了韓沙的身體,在一瞬間,那股要命的力道像是突然消失,韓沙身子一軟,桃木劍當的一下掉進了浴缸裏,而他整個人則癱軟在地,大口喘息起來。
“先出去!”
浴室裏根本沒有其他出口,我心知那東西肯定還在,二話不說将韓沙從地上拉了起來,三個人急急忙忙地撤出了浴室,然後我依樣畫葫蘆地又将道士手上的紅繩解下來,直接拴在了門上。
“咳……你們,怎麽上來了?”
韓沙喘了一會兒,慢慢緩過勁,幫我将紅繩系牢:“剛剛情況太兇險,連我都擋不住,還好小宋八字硬,否則要是你一個人上來問題就大了。”
我莫名其妙地瞪着他:“什麽我們怎麽上來,剛剛不是你喊我……”
話還沒說完,我後頸子忽然汗毛倒豎。
回想起剛剛韓沙那個樣子,他怎麽可能在樓梯口喊我們上來!而且,喊的只有我一個人!
看出我臉色不對,韓沙突然明白了:“你剛剛是不是聽見我在叫你?”
我的嘴巴張了張,默認了他的猜想,韓沙見狀啧了一聲,臉色當即變得不好看起來,他讓我們先回樓下,而一下樓我就發現,原來何劍也已經回來了。
“他們留你說了這麽久話啊?”
宋楠師沒想到何劍會是被民警盤問最久的一個:“你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他們難不成是擔心你被騙?”
何劍尴尬地撓了撓頭:“是啊,還叫我下了反詐 app,不過我已經替老板你解釋過了,因為這一帶以前有些不正經的行當,民警大哥擔心我誤入歧途……不過他說了,只要不是違法亂紀的事他們不會管,還跟我說這屋樓梯陡,要注意不要弄出人員傷……”
話還沒說完,何劍像是突然看到了韓沙衣服上的血跡,猛然瞪大了雙眼:“不會吧,說什麽來什麽!我不在的時候難道又背着我偷偷鬧鬼了?”
年輕人仗着腎好陽氣足就是不一樣,對這種事向來興奮大過害怕,沖上來想仔細看韓沙身上的手印,但就在這時,門外忽然有人扣了扣玻璃。
兩個穿着時髦的姑娘探進頭來,小心翼翼問道:“老板……你身上的事兒嚴重嗎?現在還有蛋糕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