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密林()

密林()

只有半塊, 邊沿參差, 像是被摔碎的, 由于常年摩挲, 原本鋒利碎角被磨的平滑。雖殘損, 但看水頭與成『色』, 是塊極好的玉。

琬宜拿着它沖燈光看許久, 注意到半環形內側刻着一行小字,字形奇怪,不像是漢文。

賽滿抱着膝坐一邊, 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掐阿黃的耳朵,跟琬宜說話,“姐姐, 不是什麽貴重東西, 就是保平安用的,我從小戴到大, 覺着還蠻靈。”

“從小戴的?”琬宜看着她, 蹙眉把東西塞回她手心, “這樣貼身東西, 怎麽好随便送人, 我們用不着的, 你自己留着。”

“我也沒多大用,還是姐夫更需要些。”賽滿咬着唇,又往她那邊推一推, 重複道, “保平安的。我小時候生病高燒,差點死了,阿塔請遍了城裏的大夫都沒用,最後還是來了個游方和尚,對着玉做了通法事,我才好起來。那和尚說,這個玉開過光,真的特別靈。”

琬宜笑起來,“還做法?越說越神叨了。”

賽滿鼓一鼓嘴,嘟囔這,“沒騙人,我隐約還記得,那和尚穿的像是個喇嘛,還說這塊玉若是沒碎的話,都能做傳世寶了。”

聽她這樣說,琬宜更覺不能留下。但賽滿真心實意,推拒幾番,實在架不住她的磨蹭,只得收下。看她同意,賽滿笑起來,帶幾分雀躍狡黠。

琬宜看着『露』在外面的半截紅繩一會,又開口問道,“這麽好的玉,怎麽就碎了呢?”

“就,摔地上了呗。”賽滿攪兩下袖子,“小時候有一天『奶』娘帶我出去逛街,打東邊來了個耍猴的,我被吓着了,甩開『奶』娘往回跑,不小心撞着個人,玉就掉地上碎了。我當時吓得不行,就呆坐在地上,直到『奶』娘扶我起來才緩過神。玉碎成兩半,一半應該被那人撿走了,剩一半被我坐屁股底下,這才留到現在。”

現在說起,她還覺着憤憤,“怎麽能這麽占人小便宜呢,對個小孩子都這麽做,實在太讨厭了。”

琬宜被她逗笑,手伸過去撩一撩她額上翹起頭發,柔聲問,“這麽說,這玉是你被阿塔收養時,從大草原上帶來的?”

賽滿點頭,“阿塔說,當時就挂在我脖子上,是個環形,環裏頭用匈奴語刻了一排小字。”

說到這,她也笑起來,帶些自得樣子,手指在空中一點一點,“翻譯成漢話,就是——草原明珠,幸福長久。”

一直在旁邊安靜着的謝暨終于出了聲,他噗嗤一下,學她的樣子細聲細氣重複了一遍,“還草原明珠……”他正『色』問,“狗尾巴草原?”

“……”賽滿氣的臉頰通紅,呼哧呼哧喘幾口氣,沒忍住蹦到地上去,要去拽謝暨衣角。謝暨早反應過來,一個猛子蹿出門外,轉瞬沒了影子。賽滿蹬上鞋,不依不饒也跟出去。

在屋裏,隐約聽見外面傳來打鬧聲,少年低低哀求,連連認錯,“明珠,明珠,你別掐我耳朵啊你……”

琬宜笑,“謝暨平時神氣活現的,怎麽現在這麽笨,連賽滿都打不過。”

旁邊傳來男人淡淡聲音,“應該的,畢竟我也打不過你。”

哪裏是打得過與打不過,只是忍着慣着,不舍得還手罷了。

琬宜領會他的意思,雖短短言語,但還是覺着甜蜜。她兀自抿唇樂着,轉頭時,才發現謝安竟一直盯着她看。黑眸沉沉,面上沒什麽多餘表情,也不知看了多久。

琬宜扭捏一下,聽外頭嬉笑聲,羞澀氣少了不少,頭一歪,輕輕靠在他肩膀上。

謝安彎唇,唇啄一下她額頭,俯視仰視之間,兩人視線交錯一瞬,明明什麽其餘的都沒做,卻還是讓人覺得氛圍暧昧黏膩。

……又過小半個月,謝安已經好了大半,能下地行走了。

謝暨自己鼓搗鼓搗弄了根拐棍出來,模樣不新奇,與街角那幾個老頭老太太夜晚遛彎時拄的木棍子相差無幾。

琬宜挺喜歡,拿過去給謝安試,他眼神複雜看着那拐杖半天,又看看謝暨殷勤表情,到底沒說出什麽傷人的話。

只是等謝暨走遠,他便就『露』出嫌棄神情,擺擺手要琬宜趕緊把那玩意随便塞哪個櫃子裏。

琬宜不明白,興致盎然『摸』『摸』這看看那,棍上刷了漆,表面光滑膩手,她問,“收起來幹什麽,那不就白做了?”

謝安吸一口氣,指指點點,“你還真讓我拄着這東西到處『亂』晃去?”

琬宜擡眼看他,神『色』無奈,“你瞧你,還這麽愛面子,誰會笑話你呀?舒服就得了呗。”

謝安不說話,一手搭在椅背上,腿支起一條,就那麽涼涼看着她。

琬宜拍拍裙子站起來,沖他哼一聲,把拐杖塞在牆角木櫃後面,只『露』出一個頭。身後傳來謝安滿意聲音,“這不就對了,要不然等孩子生出來長大了,看着這玩意,再想起他老子曾經多慫的拄着個拐棍到處走,那我得多沒面子。”

琬宜理解不了他腦子裏整日都想着什麽,斜睨他一眼,轉身出了門。

外頭天氣不錯,楊氏搬了個小凳子坐在門口砸核桃仁。琬宜四個月了,有些顯懷,穿不上以前那樣束腰的裙子。好在是家裏,沒外人,也用不着多注意,楊氏給她新做了一條,寬寬大大的,粉白布料上點綴藏藍小花,看着清湯寡水,但素雅中別有一番韻味。

她從屋裏出來,便就坐在楊氏身邊和她一起曬太陽。核桃鉗不知道被扔到哪裏去了,不過好在是碎皮核桃,楊氏有方法。兩手合在一起一捏便就碎開,實在弄不動的,就用鍋鏟往下壓。

雞鴨都放出來了,滿院子蹒跚『亂』晃,有的貪吃,便就仰着腦袋蹲她們面前等着,見有核桃的碎渣掉下來,就急忙晃着腦袋『亂』啄。

一不小心看走眼,啄到誰腿上腳上了,脾氣爆的就跳起來,甩開翅膀要打架。地面是土夯實而成的,禁不起這番折騰,弄得塵土飛揚,楊氏捂着鼻子把鍋鏟扔出去,雞鴨四散。

過沒多一會,謝安也從屋裏頭出來,他走路還慢,但很穩,腰背挺直。

琬宜聽見動靜回頭,急慌慌站起來去扶,謝安擰眉拽着她胳膊,低聲囑咐,“小心點。”

他穿的不多,肩頭披一件外衣,袖子沒穿進去,還敞着懷,風一吹就能飛走的樣子。

琬宜看不過,墊着腳給他弄好,謝安也配合,讓伸胳膊就伸胳膊,等弄好了,歪頭瞥一眼楊氏,見她不注意,狠狠一口親在琬宜臉頰上。

琬宜臉紅着,抹一把臉上水漬,仰臉瞪他。謝安彎唇,一手扣着她後腦,“陪我走兩圈。”

院子不大,兩圈一會走完,卻沒人停下。難得清風朗日,輕松惬意時候,謝安手往下滑,勾住她腰,往懷裏輕輕一帶。琬宜怕他胸前還疼,急忙用手撐住他腰,謝安察覺她意思,眼睛依舊看着前方,低低開口,“放心吧,你男人鐵打的,現在就算把你扛起來也能行,信不信?”

琬宜反問,“你舍得扛我起來?”

謝安腳步微頓,俯身看她,輕輕『揉』一下她腰身,“舍不得,你現在可金貴着,比我貴多了。”

琬宜咬唇笑,仍舊不依不饒,“孩子生了,我就不貴了?”

“哪兒啊。”謝安喜歡看她愛嬌樣子,眉眼柔和下來,食指碰一碰她下唇,“我們家琬琬,給座江山都不換。”

琬宜嘁一聲,手臂搖搖,卻摟他胳膊更緊,唇淺淺彎一抹笑,不忘諷他,“書看多了果真不一般,瞧你現在這張嘴,哪是以前能比得上的。”

謝安順着她,恭維着說,“哪兒啊,都是謝夫人教的好……”

楊氏坐在門口,看着他們一雙背影。兩人慢悠悠走着,不時低頭碎語幾句閑話,歲月靜好樣子,時間都變得溫柔。她垂下眼看着手裏皺巴巴的核桃,心裏想的卻是,若以後一直是這樣子,該多好。

中午時分,謝暨出門終于回來,賽滿也跟着。

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城中糧食短缺,又因為戰事毀了大半田地,吃食供應不上。幾人吃了午飯,謝暨和楊氏商量着,要到城郊去挖點野菜,拿來喂雞。

琬宜自然也同意,只又囑咐了幾句別遠走,天黑之前回來,便就随他們去了。

賽滿在昆山長大,對地形熟悉,她和謝暨都會騎馬,出門後先去馬廄牽了兩匹,然後便就往西走,出了城門。謝暨本想着借着不會騎馬的理由和她共乘一騎,但對上她驚訝中還微帶着嘲諷的眼神,不得不咽下後半句話。

出了西城門,是座山,山上密林遍布,現在初秋,葉子有的已經變黃。

離城門稍近的野菜早就被挖盡了,賽滿想了想,幹脆帶着謝暨一直往山裏去。

她小時候常來這裏玩,倒也有把握,不怕出事。兩人一路騎行,為防危險,還帶了一把弓,路上遇見只兔子,賽滿玩心起了,随着去追,謝暨慌忙跟上,不知不覺就到了稍深處的林子。

看周圍纏繞藤蔓,謝暨擰眉,拉住賽滿袖子,“別往裏面走了,該回去了。”

她左右看看,也沒拒絕,調轉馬頭,不忘寬慰,“這地方我以前也來過一次的,和阿塔吵架,自己偷偷跑來的。我記得,再往西走一點,好像有個小木屋,據說是以前的一個獨身樵夫留下的,後來樵夫死了,那個屋子便就沒人住了。”

賽滿偏頭,眼裏光彩閃爍,“要不要再去看看?”

謝暨本想說不,但想着小木屋和賽滿的眼神,猶豫不決,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賽滿說的那個屋子離他們現在在的地方并沒多遠,她識路本領實在是強,到處都是一模一樣的樹,但偏偏不會暈,再有一盞茶時間,便就看到了屋頂。

賽滿手搭在額頭上往那邊看了看,蹙起眉,“唉?怎麽好像有人在住?”

謝暨也看過去,瞧見煙囪上炊煙袅袅,似是在燒火做飯。他勒住馬,心裏忽然有些不安,“既然有人在,便就別過去了,回家吧。”

賽滿抿抿唇,也同意。但兩人還沒轉身,就聽見身旁樹葉被撥動聲音,下一瞬,一支閃亮箭頭對準他們面門,粗壯樹幹後是一個穿着铠甲的士兵,上面血痕還在,但已鏽跡斑斑。

他面孔粗犷,用匈奴語低吼,“誰在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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