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出櫃

第85章 出櫃

公交搖搖晃晃停在了巷子口的站臺邊,後門砰一聲打開,周爾半拖半拽,把擠在人中間的朱竹琴推先下車,再把行李箱一腳一個踢下去。

兩人下車,車門砰一聲,周爾走在後面,先覺得腦袋一緊然後頭頂一輕,毛線帽頂端的球球被夾在了門裏。

公交點火,搖搖晃晃的準備開走。

周爾一把抓住的帽子,跟着追了幾步,不肯松手,大喊:“哎哎哎啊!我的腦袋!我的帽子……”

朱竹琴回頭,差點被吓得魂飛魄散:“周爾!”

“哎喲!”車內的乘客一看,頓時也跟着叫了起來,叫司機熄火開門,一時之間公交裏外鬧成一團。

半分鐘後,車開走了。

周爾站在站臺後,悻悻拍了拍毛線帽,重新戴好。

朱竹琴插着腰破口大罵:“危不危險啊,你想死是不是!幸好司機熄火及時,你多大了還追車!是不是想早登極樂!”

周爾摸了下自己的毛線帽,捂住被冷風吹得有些發紅的臉,陪笑臉說:“是是是……我錯了我錯了,別氣別氣……”

“……”

“我回來啦!”周爾一把推開門。

門內,周爸拿着鍋鏟快步從廚房走出來,一看周爾,立刻驚喜地原地一跳:“嗷嗷,寶貝女兒回來啦!”

周爸關了火,接過周爾的行李,先放進她的卧室,喋喋不休問怎麽不提前說一聲,說一聲也好去接周爾。

周爾換了鞋,摘下帽子拿在手裏整理,目光掃視家裏,問:“我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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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爸:“最近不是要過年了嗎?你媽那個超市忙不過來,我這馬上弄好飯了,你自己在家吃,爸爸給你媽送飯去。”

周爾一聽,重新穿上外套,戴上毛線帽,說:“我去吧,我給媽送,送完我再回來吃,順便叫她晚上早點回來。”

“也行。”周爸拎出一個保溫桶,“正好你媽也想你了。”

周爾提着保溫桶下樓,在巷子口掃了輛共享單車,保溫桶挂在把手上,腳下一踩蹬了出去。

“喲,耳朵回來啦?”

周爾笑:“回來啦,嬸,我先給我媽送飯,回見。”

“回見。”

周爾一路哼着歌到超市,把車停在門外,卷發綁成兩只馬尾,戴着毛線帽,穿着白色羽絨服,青春靓麗像個大學生。

“媽——”

何仙在櫃臺後擡眼,看到周爾,頓時眉開眼笑:“我寶貝閨女回來。”

周爾點頭,看了下排隊結賬的人,還有十幾個人,忙完今天下午就能輕松些,叫員工守着收銀臺就行,于是示意何仙先吃飯,自己來幫忙。

一直到兩點,忙完又幫着清點了一會貨品,周爾餓得饑腸辘辘的,準備回家吃飯。

超市外面,周爾剛剛聽好的共享單車不見了。

周爾:“……誰啊,我訂單還沒有結束,蹭我單車費!”

周爾氣呼呼拿出手機,結束訂單,一輛車緩緩停靠過來,車窗降下,露出一個油得發亮的大背頭。

“我說是誰,是咱們學校的校花啊。”

周爾捏着手機擡頭,雙眼眯起打量這個人,有些眼熟,但記不起名字了:“你是……”

大背頭笑,伸手推開副駕駛,熱情招呼周爾上車坐。

周爾嘴角一抽:“不用了,我這走回去也就十分鐘,用不着,您慢走。”

大背頭譏諷道:“校花就是校花,這麽多年過去了,還是不屑坐我們這種普通人的車啊。”

周爾嫌棄的看着這個大背頭:“你有病就去治行嗎?陰陽怪氣的幹什麽?問你是哪位又不說,顯得自己很神秘?你這種傻逼我一拳可以打兩個!”

大背頭:“……”

周爾哼了聲,捏着拳頭朝大背頭揚了揚,轉身走了。

周爾一路走,那車跟了一路。周爾心裏煩,拿出手機看微信,半個小時前秦漪問她到了沒有。

周爾心情頓時晴轉多雲,按着手機給秦漪發消息。

寶寶:我到啦,幫我媽看了一會店,錯過你的消息了。

秦漪秒回。

老婆:沒事,吃飯沒有?

周爾揉了把肚子,加快了腳步。身後一陣鳴笛,周爾回頭一看,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旋即轉身,朝車的方向的走去。

大背頭喜笑顏開,打開副駕駛,剛要說話,周爾已經走過了車,朝那邊的紅綠燈路口跑去。

大背頭:“……”

路口不遠處,笨重轎車調頭追過來,剛開到路口,紅綠燈一換,車停人行,周爾大搖大擺走過了路口,朝大背頭拜拜擺手,經過紅綠燈,一陣風發足狂奔,轉眼消失看不到身影了。

大背頭怒罵一聲,拍了下方向盤。

周爾三步并作兩步,連跳幾階上樓,還沒摸出鑰匙,門被人從裏推開,朱竹琴換了一聲大紅棉襖,端着一只搪瓷杯,正在啃一塊排骨。

周爾:“你——”

朱竹琴:“我爸媽沒回來,家裏沒人做飯,我姥爺吃得太清淡,所以讓我端碗飯,來你家蹭。嗯,這排骨真香。”

周爾趕緊脫了鞋去廚房看,鐵鍋下層是保溫用的水,上層是菜。一道糖醋排骨,一道粉蒸肥腸,熱氣騰騰冒着香氣。

幸好周爸知道周爾今天回來,菜煮得多。周爾擺好碗筷,啃排骨啃得一嘴油,在冰箱門上撕下周爸有事出門留下的紙條。

周爾:“你洗碗。”

朱竹琴比了了OK:“必須的。”

周爾心滿意足,吃飽了飯,去沙發上窩着看電視,懷裏抱着薯片,嘴巴裏咔嚓咔嚓,一邊看電視一邊吃薯片,一邊和秦漪聊天。

朱竹琴擦了手過來,搶走周爾的薯片,問:“明天同學聚會,你去不去?”

周爾:“不去。”

“那我一個人去吧。”朱竹琴說。

周爾納悶:“我有什麽好去的?我高中都沒幾個朋友。”

朱竹琴:“你沒有朋友,我都沒有嗎?你陪我去吧,雖然我有朋友,但是都不怎麽熟悉了,咱們一起,有個伴……”

周爾擦了擦嘴巴,回房間開自己的行李箱,又把家裏的陳灰的繡架擦了擦,崩好布,預備趁過年假期把白鶴繡完。

朱竹琴:“你這麽努力,過年還加班啊?”

周爾瞪一眼朱竹琴:“給秦漪繡的,給她做的情人節禮物。”

朱竹琴哼一聲,轉身走了。

日落月升,晚上周爸做飯,周家母女幾個月沒見在客廳聊天,第一天回家,全家上些阖家歡樂。

翌日,周爾早上出去逛了圈,拎着東西去了爺爺奶奶家,蹭了頓午飯,然後和長輩約定了大年三十一起過,飯後慢慢踱步回家。

街上張燈結彩,許多務工回鄉的人都陪家人出門遛彎。

周爾看了眼手機,秦漪也開始忙了,秦家那種家庭,過個年像打仗,各種繁戎習俗,她光是聽秦漪提了提都覺得麻煩。

周爸在家大掃除,何仙去超市了,周爾蹑手蹑腳回了房間,輕輕合上門,坐到書桌前的繡架子前繼續繡白鶴。

太陽西斜,周爾在繡棚上面睡得流口水,她做了一個夢,夢裏她也是這樣,趴在桌子邊睡覺,陽光從窗隙灑下,溫柔的落在她的肩頭。

突然,她眉頭微微擰了起來,一陣腳步聲從遠到近,似乎是一個黑影推開了她的房門,一步一步逼近周爾的後背。

她察覺,想扭頭去看,卻無論如何都無法轉過腦袋,身體僵在原地,肩上像是被兩塊巨石壓制,連根手指都擡不起來。

黑影像是鬼影,正俯身,朝她壓下來。

周爾:“……”

鬼壓床了,救、救命……

何仙與周爸一左一右的站着,低頭看那栩栩如生的白鶴。

何仙皺眉:“怎麽過年還要加班?”

周爸憤怒又心疼:“什麽破公司,早知道就該堅持讓耳朵回老家,跟着你在超市裏上班,收錢算賬……就不用……”

“她才多大,願意呆在沐城守着我們兩個?”何仙摸了摸周爾的發絲,語氣溫柔,“累點怎麽了,我就怕她小時候嬌生慣養,長大後吃不了苦,又沒人護着她怎麽辦。”

周爸嘆氣,突然一頓,問:“你聽見什麽了沒有?”

周爾在夢裏反複掙紮,正努力讓自己快點醒來,她聽見窸窸窣窣的交流聲,覺得是身邊兩只鬼正在商量着要把自己裹上面包糠,下油鍋炸成薯條當下酒菜。

“嗚嗚嗚嗚。”周爾吓哭了,夢裏全身僵硬,只有嘴巴能勉強張開一點點,咿咿唔唔喊媽媽喊爸爸,最後喊到了秦漪的名字。

“秦一……”

“……秦一”

何仙和周爸對視一眼:“估計睡麻了在做夢。”

周爸趕緊去搖周爾,剛伸手,就被何仙一巴掌拍在手臂上。

何仙皺眉,低頭去聽周爾在說什麽。

夢裏,周爾覺得身體左側的鬼張開了血盆大口,正要嗷嗚一口把她吞下去。

“啊啊啊啊!老婆……秦一……秦一……救命……”

何仙的表情有點難開,一巴掌拍在了周爾的肩膀。

周爾原地彈起來,兩條手臂向上一擡,一左一右,正中何仙和周爸的鼻子。

哎喲兩聲吃痛聲,周爾驚愕的轉頭,就看到何仙和周爸捂住鼻子,痛得彎腰俯身,眼淚狂飙。

撲通。

周爾扶着酸麻的腿結結實實就地一跪。

“爸……媽,我以為自己見鬼了……嗚嗚嗚嗚……”

周爸鼻子淤青一片,碰一下都疼得不行,龇牙咧嘴的去扶周爾,哄着:“沒事沒事,快起來,爸爸不怪你……”

何仙擦着眼淚,抄起周爾桌子上的鏡子審視自己的鼻子:“沒有撞歪吧……”

周爾:“……”

“還不快起來!”何仙放下鏡子,忍着痛覺,沒好氣的在周爾腦袋上一拍,“跪着做什麽,我還能兩拳打回來?”

周爸趕緊用力拖起周爾:“行了,行了,你媽鼻子沒有歪原諒你了,乖乖,快起來吧。”

“不是,”周爾嗫嚅,“我退麻……起不來……”

周爸:“……”

何仙突然問:“秦一是誰?”

周爾:“……”

十分鐘後。

客廳擺好晚飯,周爸拿着一袋凍餃子,何仙拿着一包凍湯圓,各自敷在鼻子上,拷問周爾。

何仙問:“秦一是誰?”

周爾:“……”

周爾跪坐牆角,額頭杵在牆上,低頭反思不說話,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揪着膝蓋下的抱枕。

“耳朵,快說啊,再不說這飯菜都涼了。”周爸看看周爾,又看看何仙,勸這個也不是,勸那個也不是。

何仙:“手機交出來。”

周爾:“……”

“媽……我都這麽大了,還查手機,不太合适吧?”周爾嗫嚅。

何仙筷子一擱,吧嗒一聲,氣勢非凡:“那你自己交代,老婆是誰?是不是那個秦一!”

周爸驚訝的張着嘴,手上一松,餃子骨碌落到地上,滾到周爾的膝蓋邊。

周爾:“……爸,別浪費,家裏沒有冰塊了,一會我還要用呢。”

“周爾!”何仙怒喝,“扯什麽閑篇!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搞同性戀了!”

周爾:“……”

周爾沉默了一會,低聲嗯了下。

周爸反手掐住自己的人中,大口呼吸,險些撅過去:“那、那個呂仁……女人……就是……”

“糊塗!”何仙突然發作,筷子擲向周爾。

周爾條件反射,一把就把筷子抓在了手裏。

何仙:“……”

周爸:“……”

“你還敢躲!”何仙更氣了,抓住桌子上的瓷碗,剛想扔出去,拿起又放下,抓住玻璃杯,拿起又放下。最後抓了兩個果盤裏的橘子朝周爾砸過去。

“聽我解釋,媽——”周爾朝側一閃,反手一撈,仙人摘桃般,輕巧的接住了那兩個橘子。

周爾:“……媽,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我,都是條件反射!”

何仙:“………………”

周爸:“那個……仙仙,別氣別氣。”

“都是你,送她去什麽學什麽跆拳道,”何仙抄起剩下橘子,轉而一個一個砸在周爸的身上,“現在好了,彪悍到男的敢招惹,盡招惹些女的!”

“哎喲哎喲……”周爸躲得狼狽,一個橘子都躲不過去,艱難解釋,“那……那我不還是為了耳朵好,你說她長相随了你,性格也随了你就好了,偏偏性格像我,不強勢以後出入社會,萬一吃了虧……”

何仙火冒三丈:“你的意思是我性格彪悍是麽!好啊!周禀!結婚這麽多年,你居然嫌棄我不夠溫柔體貼!”

“我不是這個意思!老婆老婆!哎喲別打了!”

周爾心底的底下頭,有些餓了,剝開橘子吃了起來。

大年三十前一天,各家各戶熱熱鬧鬧,喜喜樂樂,只有周家的門裏傳來大喊大叫的吵架聲。

十三巷子都是老街坊,關系和睦溫馨,平時要是沒事,家裏有人都不愛關門。

周爾吃完兩個橘子,各家各戶聽見吵架聲都出來湊熱鬧,三三兩兩聚在門口樓下,不住張望勸誡。

“誰家在吵架?”

“周家的?”

“哦!那不是對模範夫妻嗎?小區三好家庭,趴耳朵丈夫還會頂嘴了?”

熱心鄰居走到門口,朝屋裏張望,橘子落了一地,周爸和何仙繞着飯桌,一個追一個跑,周爾跪在牆角,嘴巴裏咂着橘子,驚訝的看着鄰居。

周爾趕緊站起來:“爸媽,你們別打了!”

“你給我跪好!”何仙憤怒無比,抄起雞毛撣子追周爸。

周爾讪讪跪了回去。

餐桌斜對玄門門口,周爸也不敢還手,擋着臉防備着何仙的橘子暗器,兩人繞着桌子一圈一圈的跑,每跑一圈,繞到餐桌朝門的那一邊,周爸就對門口的鄰居笑。

一圈,周爸:“哎喲……”

兩圈,周爸:“新年快樂……”

三圈,周爸:“我們家……”

“鬧着玩的……大家……先……哎喲……”

周爾:“……”

衆人:“……”

何仙一把揪住了周爸的耳朵:“好你個周禀——”

鄰居一哄而上,瞬息湧進屋子裏,女的攔何仙,男的架住周爸。

“哎喲大過年的,吵架幹什麽?”

‘周哥,大老爺們,有什麽事情不能好好說?”

“夫妻之間有話好好說。”

“哎呀,這鼻子怎麽了,怎麽還真的打起來了?“

周爾活到二十三,啊……是二十五,第一次經歷爸爸媽媽吵架的場景,看看亂糟糟的家裏,和自己出櫃何仙的怒火,頓時有些難過,眼裏不自覺湧出淚水。

“是我惹的……對不起……爸……媽……”周爾像個小孩子般擦了擦眼淚。

鄰居:“……”

鄰居愕然,周爾學跆拳道的事附近的巷子住戶都知道的,自己家裏但凡有娃娃,和周爾差兩輩上下差三五歲的娃娃都挨過揍,頓時有點後怕。

周爾連自己爹媽都打,萬一勸起架來……

衆人不約而同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何仙安靜下來,憤怒委屈的看着周爾:“你個臭丫頭……”

周爸揉了揉額頭,低頭嘆息。

周爾也有一點委屈,手背蹭過臉頰,她擡高手腕,看到那根紅繩,頓時又有了精神和底氣,跪在地上,鐵骨铮铮仿佛上刑場也不後悔:“但是我不後悔!”

鄰居:“……”

何仙怒道:“你還有理了是不是!”

何仙站起來,大家朝後一退,有人怒喝:“你要幹什麽!”

周爸一愣,頓時母雞護崽:“你吼她幹什麽!”

鄰居:“周哥,這孩子不學好,就是被你縱容的!”

而這時,一個阿姨藏在人群後,拿出手機預備報警。五十多歲的阿姨,要是周爾十幾歲,叫聲奶奶也不是不行,阿姨在老人機上按下了三個數。

老人機音量大,聲音響徹在周家不大而溫馨的卧室裏。

“1、1、0 。”

何仙扭過頭:“……”

周爸一臉疑惑不解。

周爾小時侯打架,打得嚴重的時候,被警/察叔叔叫去警/察局裏寫過一萬字檢讨,後來又因為打流氓,和秦漪進去做過筆錄。

所以她挺怕那環境的,聽見這個聲音頓時就不好了,站起來叉腰大喊:“……幹什麽幹什麽!搞同性戀也不至于報警吧!”

周爸:“……”

何仙:“……”

門內拉架,門外看熱鬧的鄰居:“……”

何仙兩眼一閉。

周爾:“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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