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故人

故人

《隔岸煙火聲》

文/晏菩

2024.8.31

第一章

毛丹戈裏沙漠,地處西北腹地,跨越三省,綿延近五萬平方公裏。

50年以前,這裏是我國三大沙地之一,無邊荒漠,風沙不絕,西北地區飽受其害。尤其是春季,沙塵暴肆虐,連出行也成問題,沙子鑽進鼻眼,密密實實地糊在臉上,難耐至極。

于是一代一代治沙人挺身而出,在這片寸草不生的大漠中留下綠色生命線。

時至21世紀20年代,毛丹戈裏沙漠已經實現了從沙漠到綠地的奇跡蛻變。而比創造奇跡更難的是,讓奇跡永存。

·

陽城也被叫做沙漠小城,毛丹戈裏新的一批風沙防治團隊已經在這裏定居了五年時間,整個團隊只有一名女性。

季如煙來到陽城前,領導專門強調了這裏工作環境艱苦,她一個頂尖985畢業的學生,找個坐辦公室的工作穩穩當當的多好,沒必要跑到一線防治小組來受苦。

偏她是個犟種,笑眯眯地指着自己那份出色的履歷問領導,“李老師,您不讓我去,是不是女性去了那邊會拖後腿?”

領導吓得要死,這年頭可不興搞性別歧視啊。于是,季如煙拿到畢業證第二天就跟着團隊來了陽城。

團隊的人看着她細皮嫩肉的,心裏估摸她沒吃過什麽苦,起初還會對她噓寒問暖,怕她不适應西北的氣候,畢竟這裏比京市還要幹燥,結果就在其他人流鼻血的時候,季如煙生龍活虎地去實地勘探了,當天就拿出了萬字報告,給所有人一個“下馬威”。

後來,大家才知道,季如煙長得水靈,給人一種南方人的刻板印象,其實人家是土生土長的西北姑娘,老家離陽城還挺近,時不時能回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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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慶長假,團隊成員搭夥開車去藏區玩,只有季如煙一個人選擇回家過節。收假這天,季如煙拎着兩大袋家裏烘的牦牛肉幹來辦公室,打完卡,裏面空無一人。

手機進了新消息,她靠在椅背上,邊嚼肉幹邊看團隊的群聊。

群聊名字是老大李燃取的,“一群又沙又土的人”,自嘲是他們的常态,開始他們還會顧及季如煙的存在,後來發現季如煙完全就是外表詐騙,哪來的溫柔小白花可以掰手腕贏過他們所有人?

李燃發了段堵車的視頻,高速路上,一輛輛車規規矩矩地排着隊,車子旁邊無一例外站着絕望的打工人,抽煙的、唠嗑的,還有些雙腿夾着,臉色發青,瞅着像要原地大小便的。視頻後面,鏡頭忽然轉到了自拍模式。

季如煙被王山突然湊上來的臉吓得牦牛幹都掉了一條。

“煙子啊,哥幾個真不該來一趟啊,哥後悔啊,你知道跟這幾個臭男人被關在車子裏一整夜有多痛苦嗎诶羅大寶你他嗎屁股能不能挪過去點就你屁股大是吧。”

視頻在這裏斷了。

很快群裏又彈出條語音,是吳以航發來的。

每個團隊都有個主心骨,但是他們團隊的主心骨不是隊長李燃,而是總是操着老母親的心的吳以航,一旦他發言,那必是有要事安排。

果不其然,吳以航告訴她,今天有個港城科技集團的高層班子前來考察,下午一點的飛機,他們是趕不回來的,只能麻煩季如煙去接機,順便和他們交涉一下相關情況。

團隊各司其職,每一年會根據實際情況調整任務,今年季如煙主要負責環境監測,沒怎麽接觸跟生态科技對接的事,只在開會的時候聽李燃他們提起過。

季如煙很快回複:沒問題,你們把他們的航班號和聯系方式發給我。

吳以航表達感謝的方式相當直接,發了個紅包讓她中午去聯大廣場吃點好的。

紅包被王山秒搶。

季如煙:……

王山:不好意思應激反應了,看着紅的就想搶。

收假的第一天是沒什麽心思幹活的,季如煙除外,她是個卷王,把這群男人卷得自愧不如的地步。寫完每日計劃,季如煙把假期堆積的工作一并高效處理了,期間還跑去其他部門串門送特産。

護林隊假期是排班制,有些工人為了三倍工資特意選了加班,裏面有很多季如煙的老鄉,季如煙把他們家人要捎帶的東西帶給了他們,收獲了諸多感謝。

有個大姨非常執着地拉着季如煙,要給她介紹自己在京大讀博的侄兒,季如煙笑着說已經跟一個男人在試着接觸了,大姨揮揮手表示男人嫌少不嫌多。

季如煙好不容易脫身,一看時間,已經快十一點了。從單位開車去機場還得一個多小時,她盤算了一番,從樓下超市買了點面包汽水丢進帆布包裏。

開車前,她再次查看吳以航發來的消息。

“T1航站樓……聯系人高女士……”季如煙在心裏默默記下來。

這個時間點倒是不堵車,但一路上紅綠燈太多,季如煙在第一個路口碰上紅燈,于是接下來一路都是紅燈。紅燈效應持續了七個路口,季如煙莫名有些煩躁。

十月的天氣溫溫涼涼,季如煙打開了車子所有窗戶,任風吹進來。車載音響放着五月天快節奏的歌,季如煙切掉一首,又切一首,最後停在了歌曲“如煙”的界面。

她忽地頓住。

上一次聽這首歌,是在五年前。

手指懸在切歌鍵的上方,卻遲遲點不下去。少年感的歌聲悠悠傳來,在車裏回蕩。

紅燈變綠燈。

季如煙踩下油門,朝機場而去。

抵達機場後,距離飛機落地還有半小時。季如煙在接機的空地找了個椅子坐下來吃午飯,啃面包的同時還不忘在手機上看一篇環境治理公衆號新發布的學術文章。

旁邊一對小情侶在打游戲,還有一個中年大叔盤腿刷着短視頻,三兩小孩跑來跑去,又被他們的母親抓走教訓。

環境嘈雜,但不影響季如煙讀完文章。

面包有些噎人,季如煙打開白桃汽水,仰頭灌了幾口,手機就在這時響了起來,是高女士打來的。

她一手拿面包一手拿飲料,正準備把飲料蓋上接電話,旁邊座位的中年男人忽然朝她肩膀倒了過來,季如煙手一抖,澆了中年男人滿頭的汽水。對方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季如煙忙扯出一包紙巾遞給他,“不好意思啊。”

中年男氣呼呼地指着她吼,“你他嗎喝水不知道避着點人啊!”

“我避了,但是你突然倒我肩膀上。”

“你他嗎倒我一頭水,反過來怪我?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麽不講道理嗎?!”

手機又響了,季如煙按下接聽鍵,“你好請問是高女士嗎?”

“是的,你是來接機的工作人員嗎?我們還有十分鐘左右到A出口。”

“好的,我也在這邊,我過來找——”

手裏還剩下的半瓶汽水突然被中年男人奪走。

四周驚呼聲一片。

反應過來時,季如煙的頭發已經被淋濕了,黏糊糊的,全是白桃汽水的味道。空瓶子砸到她身上,男人罵了句極其侮辱女性的話,轉身就走。

季如煙沒有反擊,她拍下中年男人的照片,又拍下自己目前的情況,環顧四周,記錄監控所在的位置,目睹這一切的小情侶主動找到她,說是願意幫她作證。處理好這一切,她找到機場警察做了筆錄。幹淨利索地忙活完不過15分鐘的時間。

季如煙迅速找了個洗手間,用濕紙巾稍微清理了頭發,然後直奔A出口。

她實在太狼狽,長發濕噠噠地粘在衣服上,米色T恤也被濡濕一片。吳以航特意叮囑過,這次對方公司來的人都是高管級別,禮數要周到。她怕自己這形象不太體面。

高女士告訴她,他們一行人都穿着黑色西裝,只有總裁穿着灰色的,很高,很帥,很顯眼,她一眼就可以在人群中找到他。

季如煙不覺得憑自己的眼力可以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某個人,畢竟她連看明星都臉盲。

但很快,她相信了高女士的話。

不是因為灰色西裝,不是因為高和帥。

她一眼發現他,因為他是裴之聲。

男人比起五年前仿佛脫胎換骨,那身熨貼的西裝穿着他身上襯得氣質越發深沉斯文,他頭發剪短了,利落清爽。但那雙漂亮眼睛傳遞出來的,卻是一股讓人生畏的氣息。

被西裝遮掩的腿筆直修長,一步一步,走得堅定。

季如煙默數着他的腳步,原來五年的時間,他朝她走來,不過十步之遙。

四周的人頻頻朝他投去目光,季如煙聽見身側的人在議論,這裏是不是在拍戲,又或者那個高高帥帥斯文禁欲的男人是不是某個明星,還有人舉着手機拍裴之聲,卻被男人漠然的眼神給吓到。

一行人在她面前站定。

季如煙收回落在裴之聲身上的目光。

“季女士好,這是我們裴氏科技的總裁,裴之聲先生。”站在裴之聲旁邊的是一位身穿黑色西裝長褲,幹練美麗的女人,季如煙推測她就是總裁秘書,高涵。

一聲稱呼把季如煙的思緒拉回來。

他是總裁,不再是五年前無依無靠的卑微少年。

“裴總好。”季如煙伸出手,即使面對前男友,該有的禮數也還是要有。

裴之聲嗓音平靜而冷淡,像是在問一個陌生人,“怎麽稱呼?”

季如煙身子微僵,而後故作鎮定,“裴總,我叫季如煙。”

“季小姐。”裴之聲輕聲喚她,再次開口已換成粵語,低沉又疏離,“好耐冇見。”

一句話将季如煙釘在原地,無法動彈。

原來紅燈效應是在提醒她,今天會遇上這輩子都不該再遇上的人。

快十年了。

從面紅的初遇到眼紅分離,又到如今冷清的重逢,他又來到了她的城市。

走在前面的男人寬肩窄腰,西裝革履,從頭到腳無不彰顯着身份的轉變。

季如煙跟在後面,一時間心緒萬千。

走出機場,外面的風更大了,季如煙身上還濕着,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高涵遞給她一件外套,“季女士,雖然不知道你剛才遭遇了什麽,但以防感冒,你先披着吧。”

“謝謝。”季如煙接過外套,“我洗好還給你。”

穿上身那刻,一股熟悉的味道侵襲季如煙的鼻腔。

外套很大,明顯是男人的,這種冷冽的松木味和她當年送給他的第一瓶香水味道很像。

但季如煙不覺得裴之聲還會保留着以前的香水。

畢竟當初,他倆分得挺難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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