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勤王
第44章 勤王
今年的冬至在十一月初。
冬至是大節, 當日要隆重祭天。
就在冬至的前一夜,禦花園湖中的那塊玉碑又亮了一次。
消息在冬至當日傳得沸沸揚揚,衆臣都在誇“這是上天對聖上的認可”。
榮少錦回到家把這事跟姜閑說了。
姜閑奇道:“上天對聖上的認可?那這時機不對啊, 應該在祭天之後亮才對得上。”
榮少錦冷笑一聲:“一個兩個都這麽說。也不知道是誰先開的頭,居然就那麽多人沒腦子地跟着。”
姜閑:“肯定有端王的人在裏面攪渾水。話已經傳開, 哪怕有人心中起疑, 也只能跟着說。若不跟着,萬一被政敵抓着作文章, 就很難自辯。先不說這個, 現在玉碑亮了第二次,應該快了。”
榮少錦:“嗯,景王和貴妃那邊都盯着那高臺。”
姜閑想了想:“我記得,上月和陳兄相聚之時,他說過他現下調入工部幫忙。不如我們約他出來問問, 說不定能有什麽消息。”
榮少錦點頭:“行。”
姜閑就給陳甫寫了封帖子, 約在老地方藥膳館。
第二日傍晚,兩邊在雅院暖亭裏見了面。
姜閑一看陳甫的面色, 就向他招手:“怎麽這般疲憊。兄長快坐過來,讓我切個脈, 看要不要配個藥茶喝上幾日。”
陳甫先拱手謝過兩人相請, 便坐到姜閑身邊,伸手搭于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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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閑探過他的脈, 點好菜肴,再要來紙筆給陳甫寫了方子, 仔細叮囑一遍, 最後說:“但終歸比不上休息好,休息好才最重要。”
陳甫嘆道:“我何嘗不想, 但現在都在沒日沒夜地趕着修整那高臺。我還算好的,工匠們才真是累。”
榮少錦好奇地問:“你也參與了?”
陳甫:“我被派去做用料記錄與調配。”
榮少錦:“還有多久能修好啊,那臺子。”
陳甫:“估摸月底前吧。還好只是把現有的塔拆了頂改修成臺,要是完全新建一座,工程量就大了。”
菜肴一一端上來,三人邊吃邊聊着。
席間,陳甫突然看看姜閑,猶豫着說:“我剛想起一件事,有關姜尚書的……”
姜閑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必不是好事。不過,姜德的壞事,更讓人樂于一聽,便笑道:“兄長直說吧。我與他關系如何,兄長不也清楚。”
陳甫這才說:“我剛到工部那時,路不熟,曾經不小心撞見過端王來找姜尚書。我本沒想聽,但就路過的一會工夫,還是聽到一些。是端王讓姜尚書向聖上提議建高臺,與神女賞月觀星。”
姜閑一愣,立刻和榮少錦對視一眼——他們正愁找不到姜德的錯處,這下可真是自然送上門來。
高臺是姜德提議修的,這不是密事。等武敏吉在高臺上動了手,那姜德只能算是被殃及的池魚。可換成姜德和武敏吉商量過,那就完全不一樣,姜德就一下變成了“共謀者”。
榮少錦問:“可還有人知道這事?”
陳甫搖下頭:“我聽到時只我一人,具體就不清楚了。”
姜閑:“兄長只作不知道便好。”
陳甫也只是臨時想起提一句,此時應下,便又說起其他。
待三人吃好,姜閑催促着陳甫早些回家休息。
陳甫也不和他倆客氣,起身拱拱手,先行離去。
姜閑看向榮少錦問:“能查得到嗎?”
榮少錦一笑:“只要姜德做過,即便他這邊查不到,等抓着武敏吉,也能從武敏吉那頭查。他這回跑不掉。”
姜閑眼中閃過一道殺意,點了點頭。
○●
興樂帝不知是不是冬至祭天時受了涼,很快又病倒了,而且這回頗有點兇險。
幸好“神女”“仙力無邊”,穩住了天子的病情。
緊接着,朝野間突然就悄悄流傳開一種說法——是上天對興樂帝不滿,祭天前玉碑亮起,意思其實是該由碑文所指的宣王來祭祀。
由宣王祭祀,深一層含義就是取天子而代之。
流言傳得沸沸揚揚,吓得宣王派禁軍在京裏四處抓人,又将事情鬧得更大。
興樂帝到底還是聽到了傳聞。本來他在養病,就是宣王監國,此時聽到這種話怎能不多想。再聯系上回玉碑亮之後,他也跟着中毒之事,病中的天子越想越受不住。
很快,宣王就被申斥閉門思過。
而随着興樂帝身體好轉,廢儲的流言又跟着傳開。
到得十一月底,興樂帝終于康複,高臺也終于修好。
這一日,榮少錦接到興樂帝晚上要和“神女”上高臺觀星的消息,立刻準備起來。
入夜時分,姜閑幫着他穿軟甲。
看着榮少錦肅穆起來的神色,姜閑沒來由得地想起兩人初見,他化名崔七那時,也是這般模樣。
姜閑問:“說起來,你以前化名崔七喬裝出城,是為了什麽,現在可以說了嗎?”
榮少錦一愣,随即笑道:“哪時不能說,你不問,我就沒想起來。是去見調回京任北宮門守衛的羽林将軍,他是爹的舊部。
“聖上不放心爹,我們在京裏不能和衆将軍、衛士往來,只能在外頭先拉攏好他。這種要命的事,得我親自去,才是誠意。”
姜閑伸手抱住榮少錦:“千萬小心。”
榮少錦也伸手回抱,低頭在姜閑額上一吻:“等我回來。”
姜閑點點頭,揚唇笑着送別他:“走吧。”
榮少錦手上用了點力,又立刻放開,轉身大步出屋。
姜閑跟出門外,看着榮少錦領着院中一隊精銳家将翻身上馬,乘策馬離去。
夜色之中,榮少錦帶着人一路躲避巡邏隊伍,跑到皇宮北大門。
守門的正是剛才他和姜閑說的那位将軍。
将軍同樣滿臉嚴肅,迎上前低聲問:“開陽侯,确定是今晚?”
榮少錦從容一笑:“你放心,我們是去勤王的。”
*
興樂帝病了大半個月,終于恢複利索,恰好高臺也修完,立刻就帶着“神女”登臺。
登至臺上,冷風吹拂,興樂帝卻是一下精神了。
他由臺上往四下望去,繁盛的京城夜景盡收眼底,一種權掌天下的豪情湧上心頭。
“神女”卻在往上看,輕輕扯一下興樂帝衣袖,伸手指向北邊天空:“陛下,您看,紫微星。”
夜空之中,北極星亮得耀眼,仿佛能壓下地面的燈火輝煌。
“神女”繼續說:“帝星明亮,表明陛下春秋鼎盛。待妾為陛下施過法,讓帝星的星力注入玉玺中,陛下便能百歲無憂。”
興樂帝笑得志得意滿:“好好好。”
“神女”掃一眼周圍宮人。
興樂帝立刻吩咐:“都到下面去等。”
呂宦官猶豫道:“陛下,總得有人伺候您……”
“神女”淡淡道:“施法不是普通人能看的,留下來也會目盲。”
興樂帝:“下去吧,等朕喚了再上來。”
呂宦官無法,只得将捧在手中的玉玺放于桌面,帶人都下了塔。
興樂帝攏攏厚實的貂裘鬥篷,在炭盆邊的坐墊上坐下。
“神女”亦坐在旁邊,提起酒壺倒出一杯,捧到興樂帝面前:“陛下飲下這杯仙露,便不會覺得冷了。”
興樂帝看着她衣衫單薄卻仿佛一點不冷的樣子,欣然接過杯,一飲而盡。
“神女”捧起桌上玉玺:“請陛下稍候片刻。”
說完,就閉上眼睛。
興樂帝看着“神女”美麗的臉,禁不住回想起與她“共修仙術”的極致愉悅。
也不知是不是剛才的“仙露”起了作用,興樂帝開始覺得身體漸漸發起熱。最後竟然是熱到他連鬥篷都披不住,扯下來吹着風才好受些。
此時,興樂帝只覺心跳得極為有力,仿佛真像是回到龍騰虎躍之時。
就在他終于忍不住要伸手去拉“神女”的時候,突然,一陣急促且沉重的腳步聲傳來。
興樂帝一驚,轉頭看向登臺處。
很快就有一隊身着羽林衛甲胄的兵士沖上臺來,将他和“神女”團團圍住。
興樂帝先是茫然,緊接着憤怒:“誰讓你們上來的!”
兵士身後響起一道他熟悉的聲音:“是我,陛下。”
興樂帝看見到該閉門思過的兒子,狠狠皺起眉:“誰放了你出來!”
又一道他熟悉的聲音回道:“我放的,陛下。”
興樂帝眉頭皺得更緊,來回看着宣王和武敏吉。
而且,這時他突然還發現,圍着自己的這隊兵士,身上甲胄只是像羽林衛,但細看還是有區別。
他原本心跳就快,此時更是像要跳得沖出胸腔。
興樂帝已經猜到一切,卻兀自不願相信,自欺欺人地厲聲喝道:“你們到底想幹什麽!”
武敏吉從懷中掏出一份杏黃聖旨,鋪在桌面,笑道:“想讓您在這份傳位诏書上蓋下寶玺。”
興樂帝聽到“傳位”二字,頓時感覺胸口一陣窒悶,喉頭翻湧,哇的一聲吐出口血來。
只是,旁邊的“神女”已經拿起玉玺,端端正正地蓋下去。
興樂帝只覺得眼前一黑,幾乎暈倒。
宣王再耐不住,彎身扯過那卷傳位诏書細看。
只是,他看着看着,臉上的笑卻漸漸僵住,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和剛才的興樂帝頗為相像。
那诏書上寫的分明是——傳位于端王武敏吉!
宣王猛然擡頭:“你……”
武敏吉笑着伸手,從他手上扯走聖旨:“宣王殿下,不要随便拿別人的東西。”
說完,他擡手一揮。
四周的“羽林衛”立刻揮刀砍死宣王帶的幾個侍衛,将刀架在宣王脖子上。
宣王兵敗垂成,眼中冒火地瞪着武敏吉:“你一直在利用我!那些流言,是不是也是你散播的!”
武敏吉陰恻恻一笑:“還得多謝你,帶我的人進宮來。”
宣王恨恨道:“你進得來也出不去!我的人就在塔下圍着!”
武敏吉:“那就不勞你這個死人操心了。”
說完,下巴微擡。
架着宣王的“衛士”就割斷了宣王的喉嚨。
武敏吉轉向興樂帝:“既然已有傳位诏書,陛下也該走了。”
“神女”貼到興樂帝身旁,扯開他的腰帶。
武敏吉滿意地含笑看着,等待興樂帝過世的那一刻。
長久的期待就要實現,此時的時間似乎過得尤其緩慢。
武敏吉一邊欣賞興樂帝的醜态,一邊耐心等待。
不知多久,突然又有一串沉重的腳步聲響起。
武敏吉聞聲回頭。
已有一個身影奔上臺來。
榮少錦刀出如電,猶如一道旋風沖開守在入口的“衛士”。
他身後跟着沖上一群人,有榮家家将,也有真正的羽林衛。
臺上頓時厮殺聲一片。
假衛士到底比不上真衛士和原軍中精銳,沒多久就都被當場誅殺。
武敏吉和“神女”也被羽林衛按在地上。
武敏吉仰頭看着榮少錦,眼裏仿佛要滴出血來:“那天晚上偷七星花的是你?!”
他圍了景王府,但猶豫再三,還是沒有去圍長公主府。
一是榮少錦和景王這些年的确不像有特別的交情。二是榮家的家将都彪悍,加上榮少錦的臭脾氣,可能本來不會有事,圍了反而激得他們動手。
卻沒想到,就這麽一步之差!
榮少錦一甩刀上血跡,對他露齒一笑:“現在才想明白,晚了。”
說完便不再搭理武敏吉,轉身向着興樂帝躬身:“舅舅,我救駕來遲,讓舅舅受驚了。”
但,他沒聽到興樂帝回答。
只有一聲聲粗喘傳來。
榮少錦擡起頭。
剛才顧着打鬥,他都沒細看。此時才發現,衣衫零亂的興樂帝癱坐在地,雙眼暴突,口鼻大張,喘氣聲如同拉風箱。
榮少錦不由得皺眉,大步走到近處。
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