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功成
第45章 功成
興樂帝兀自手掌急動, 仿佛根本看不見旁人,聽不見聲音。
他的衣衫已是污濁一片。
榮少錦靠得近了,哪怕臺上風大, 都能聞到空氣中的腥膻味。
興樂帝雙眼發直,眼珠甚至已經有了往上翻的跡象。
榮少錦茫然地擡頭四望, 發現周圍的家将和衛士都或是扭頭或是轉身, 不敢直視天子這可怖的模樣。
就在這時,又一陣急促腳步由下方傳來。
榮少錦一個激靈, 連忙握緊刀轉過身, 和衆人一同防備着入口。
不過,跑上來的是和他一同來勤王的李将軍。
李将軍急問:“聖上如何?”
榮少錦默默挪開位置,讓走上前的他看清楚。
李将軍倒抽一口涼氣,驚在原地:“這……”
榮少錦已經回過了神,吩咐兩旁羽林衛:“先拉住陛下, 再下去一個人找禦醫。騎馬去!”
離得近的兩名羽林衛皺眉上前, 一左一右用力拉開興樂帝手臂,不讓他再有動作, 又有一人跑下塔去。
興樂帝掙脫不開,一邊發出嘶吼一邊仰躺在地, 不斷挺動。
李将軍不忍目睹, 撿起旁邊的貂裘鬥篷,也顧不上已經被踩髒, 蓋到興樂帝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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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被壓在地上的武敏吉突然爆出大笑:“找神仙來都沒用了!你們就等着他脫症而死吧!”
榮少錦兩步走過去,一腳踢在武敏吉下巴上:“聖上寵了你這麽多年!你簡直畜牲不如!”
武敏吉被踢歪了頭, 張嘴吐出兩顆帶血的牙齒, 猛咳幾下,獰笑道:“寵?他要真寵我, 看着我滿後院的男人,他為什麽不急!他要真寵我,為什麽不把我認回去!為什麽不把皇位傳給我!”
榮少錦一時都無語了。
雖說民間的确曾經有過流言,說武敏吉是興樂帝與嫂子私通所生,但那不過是無稽之談。連榮少錦都聽靜寧長公主說過,從武敏吉出生時日倒推回去算,根本不可能,更別說武敏吉長得就很像前賢王。
榮少錦再一腳踩在武敏吉臉上:“你不僅侮辱了聖上,你還侮辱了你娘!”
武敏吉一副癫狂模樣,含糊地嘶聲說:“我爹要真是賢王,那皇位更該是我的!是他欠了我家的!”
榮少錦見他已經為了皇位走火入魔,懶得再多說,對押着他的家将使個眼色。
家将會意,手挪到武敏吉後脖子一捏,就把他捏暈過去。
這時,努力控制着興樂帝的李将軍喊道:“開陽侯,這裏風太大,先把聖上帶下去吧,也方便等禦醫。”
榮少錦連忙應聲走過去,又說:“這樣也背不了……要不,先把聖上打暈?”
李将軍為難地看着他:“我可不敢。聖上都這樣了,萬一力道差着一點點……你來?”
榮少錦再看看興樂帝掙紮着動彈的情形,也的确是不敢,嘆氣道:“只能擡着手腳托着頭,直接擡下去了。”
李将軍把鬥篷綁在興樂帝身上,點出幾個衛士托擡起他,小心地下塔。榮少錦又讓家将們扛起武敏吉,押上“神女”跟在後面,自己走在最後,順便将玉玺包好挂在腰上。
一行人下到塔下,滿身狼狽的呂宦官立刻撲上來。先前宣王和武敏吉帶兵過來,他帶人上前攔,卻被用力推倒在地,翻滾到旁邊昏迷,卻也因此幸運地保住一條命。
雖然呂宦官剛才已經聽下去找禦醫的衛士大致講過,此時真正看到,也不由得狠狠呆了片刻,才哭喊道:“陛下!怎會如此!武敏吉那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榮少錦拉開他:“先找個地方安頓聖上,附近哪裏合适?”
呂宦官一邊抹着眼淚一邊趕緊帶路:“這邊,就在前面,各位跟老奴來。”
榮少錦邊走邊問:“今晚尚藥局裏是誰值守,奉禦在不在。”
呂宦官:“是直長和一名侍禦醫,已經讓人出宮接奉禦了。”
榮少錦還是不放心:“我去叫姜閑和華大夫來,這裏便交給你們。千萬不可讓聖上的情況走漏出去!”
呂宦官心亂如麻,只得和李将軍一同點頭。
榮少錦跑回塔下,飛身騎上自己的馬,調頭往宮外奔去。
*
姜閑送走榮少錦後,就到主院陪着景王。
今天剛一接到興樂帝要登臺的消息,景王和王妃就喬裝改扮,在榮家家将的護送下來到長公主府。
兩人心裏都記挂着宮中,也不強求說話,讓人擺了副棋,有一下沒一下地落着子。
突然,姜閑聽到有馬蹄聲在快速地由遠及近,立刻站起身往外走。
景王不明所以地跟着,出門才見到有匹馬在奔來。
榮少錦在院中勒停馬,向姜閑急道:“姜閑和我進宮一趟,聖上情況不太好!”
景王驚道:“怎麽不好?我也去!”
榮少錦彎下身,長臂一伸,将走近的姜閑抱上馬,才回景王:“你別去,不然萬一真要矯诏,你在不太好。”
說完,調轉馬頭往外跑。
姜閑靠在榮少錦懷裏,小聲問:“都到要矯诏的程度了?”
榮少錦拍拍挂在腰間的玉玺:“沒事,玉玺在我這。”
兩人策馬跑到北宮門,正好碰到被家将騎馬帶來的華大夫,會合一同進宮。
榮少錦帶着人跑回剛離開不久的偏殿。
進到屋中,就見尚藥局的奉禦、直長、侍禦醫三人正在低聲讨論,只看他們表情就知道很難辦。
榮少錦轉頭看向床榻,發現興樂帝已經閉上眼狀似睡覺,估計禦醫們用了些手段。但,還是能看到被子微微凸起一處,顯然病症還沒有緩解。
姜閑和華大夫在路上都已聽過病情,此時立刻過去切脈。
榮少錦幫着姜閑解釋了一句:“姜閑是華大夫的同門師弟。”
呂宦官和禦醫們頓時都期待地看着兩人。
兩人分別給興樂帝診治完,華大夫道:“師弟,你先行針,我和三位禦醫商量一下藥方,一會兒你也來參詳一二。”
姜閑一邊取出針包一邊應好。
華大夫和禦醫們退到桌邊繼續讨論,呂宦官和榮少錦上前給姜閑幫忙。
衆人一直活忙到天空泛白,針刺之後又給興樂帝灌過兩碗藥,他才全身虛脫地悠悠轉醒。
所有人也才長松一口氣。
興樂帝愣愣地看着屋頂好一會兒,才轉動眼珠,一一看過屋中衆人。
呂宦官握着他的手,低泣着說:“陛下您終于醒了!醒了便沒事了!”
興樂帝目光先是定在榮少錦臉上片刻,再掃過其他人。
姜閑和衆大夫會意,都退出屋去。
呂宦官給榮少錦讓出位置。
興樂帝氣虛地費勁開口:“那兩個……孽畜……”
榮少錦跪在床邊,低聲答道:“我和李将軍趕到時,武敏吉已經殺了太子(宣王)。如今武敏吉和那女人都被李将軍關押着,沒有再驚動別人。”
興樂帝嘴角抽動下,像是想笑又沒有力氣。
他喘了幾口氣,才繼續說:“你是……如何發現……進宮來……”
榮少錦說出提前對好的說詞:“我發現有一隊冒充羽林衛的人圍了景王府,感覺不對勁,擔心宮裏會出亂子,就趕到北門。恰好北門值守的李将軍是爹的舊部,我動之以理,他便和我一同進宮尋找您。”
興樂帝定定看他片刻,沒對此說什麽,轉個話:“景王……”
榮少錦:“我出來時讓家将去救了。先前回去接姜閑進宮給您看診,得知家将們已經趕走那群人,将景王與王妃接到家中保護。”
興樂帝閉上眼睛,又喘了幾口氣,再次睜眼看他:“你确定……是景王了嗎?”
榮少錦輕嘆,雙手握住興樂帝的手:“舅舅,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興樂帝這回費力地笑了下,目光轉到後面呂宦官身上。
呂宦官立刻上前,聽興樂帝念了幾名重臣的名字:“去,把人都叫來。”
等人期間,姜閑給興樂帝行過第二次針,這回用上了艾灸。
呂宦官再喂他吃了半碗粥,興樂帝的臉色才沒再青白得那麽滲人。
幾名重臣被羽林衛帶進屋中,一見興樂帝的模樣,心頭就重重一跳。
先前他們見來傳旨的是羽林衛,而不是平常的宮中內侍,心下就已經奇怪,此時更是已經閃過好幾種猜測。
興樂帝示意他們看向已經擺好筆墨與杏黃錦帛的桌面,下了三道旨意。
第一,宣王、端王犯上謀逆,褫奪宣王的皇太子之位,着大理寺、刑部、禦史臺共同審理此案。
第二,開陽侯、北門将軍等所有勤王有功者,論功行賞。
第三,冊封景王為皇太子,在皇帝養病期間行監國權。
雖只是短短幾句話,卻不難想象出剛過去的一夜有多麽驚心動魄。
幾名重臣相互看看,躬身應是,到桌邊低聲商量片刻,就提筆起草诏書。
三道诏書寫完,一一念給興樂帝聽,确認無誤,再譽抄一份存檔。榮少錦取出玉玺,在六卷聖旨上蓋下印。
幾名重臣見是他拿着玉玺,禁不住又相互對着眼色。
一切塵埃落定,呂宦官叫來馬車,讓羽林衛将興樂帝送回寝宮。
李将軍會帶人一直“護衛”幾名重臣,确保他們在等下的朝議上宣讀那三封诏書,并給新儲君獻上玉玺。
榮少錦、姜閑和華大夫則出了宮,各自回家。
且不說那三封诏書将會引起何等轟動,此時榮少錦還是和姜閑共乘一騎,帶着家将們慢慢往長公主府走。
大事終成,榮少錦徹底放下心來,親密地摟着姜閑,下巴搭在他肩上,用只有兩人聽得見的低聲問:“聖上還能好起來嗎?”
姜閑輕嘆:“元氣大傷,只能好好養着,不能勞心勞神。而且,以後都不能人事了。”
榮少錦跟着嘆氣:“能撿回一條命已經是大幸。你都不知道,我見到的時候還以為沒救了。真沒想到武敏吉能這麽毒,要人死也不給人體面。是不是他以前獻過的那個什麽……登仙極樂丹?”
姜閑眼中閃過一絲怪異:“應該不是。我知道那個藥,含有大量醉仙草,藥性溫和,哪怕服用過量,也不會致使脫症。”
榮少錦聽到“醉仙草”這個名字,不由得一愣:“和我中過的那種藥……”
姜閑:“相似,但功效略有不同。我猜,是武敏吉用進獻的登仙極樂丹一直消耗聖上的精氣神,這次換上歹毒的虎狼之藥,就直捅穿了原本快破的那層極限。”
榮少錦也就是随口一提,此時轉話鋒說:“不說他了,犯惡心。累了一晚,趕緊回去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
姜閑靠在他懷裏輕笑一聲:“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