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02章 第 2 章

溫賽飛自顧往偵查樓走,“順風車。”

馬霜痕松一口氣,溫賽飛雖然會埋汰她,從來不會當衆為難她。

“我可不信,小飛哥,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我雖然不在重案隊了,重案隊的瓜可不能不吃。”

花雨劍擠眉弄眼,一臉壞笑,不打算放過溫賽飛。

“這話說得好,”溫賽飛說,“今早就來了個大的,我沒當你離隊,你可別吃不了兜着走。”

誰不知道六中隊是重案隊的禦用後勤,花雨劍逃不過,便不掙紮,事關日後順利開展工作,勢必八卦到水落石出。

“小飛哥,你什麽時候跟小馬認識的?”

溫賽飛不着痕跡的一個眼神,昔日搭檔立刻了然,讪讪回了聲“哦”。

馬霜痕和溫賽飛必然相識,哪怕不在六年前,只要他當上重案隊中隊長,遲早會認識。

那年高一寒假伊始,她還不叫馬霜痕,第一次被罵大頭蝦,溫賽飛剛好在她現在的年紀。

下了班,溫賽飛和哥們一起吃宵夜,碰見了另一群小哥們。大多是中學生,因着父母輩關系混個臉熟,都敬他一聲小飛哥。

溫賽飛坐下沒多久,隔離桌有小哥們明顯喝高了,一雙無辜的小鹿眼泛着淚花,拉着一女孩的連衣裙衣袖哭訴:“珊珊,你別生氣好不好?”

那會她還是陌生面孔,抱胸睥睨,臭着一張臉,犀利又美麗,一看就富養寵溺出來的女孩,恃美橫行。就沖着那張臉,哪個男人被綠了都得心甘情願認栽。

溫賽飛眼神多停留幾秒,哥們便湊過來八卦說小男生正在追那女孩,以前都約不出來,今晚第一次同意跟出來玩。

他追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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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賽飛當下篤定,沒參與八卦,對這些小屁孩的情情愛愛不感冒。

沒多久,隔離桌又傳出一條男聲:“皮皮蝦,做人不能太過分!”

小鹿眼已經趴下,出聲的另有其人,一個反戴公牛帽的男生為小鹿眼打抱不平,而皮皮蝦竟然還是剛才的女主角珊珊。

“你算老幾,皮皮蝦也是你叫的?”

女孩嗓音脆生稚嫩,如清泉滌心,配得上那張漂亮面孔。反而花名給人一種荒誕的割裂感。

男生戲谑:“不叫皮皮蝦,那就叫濑尿蝦!哈哈哈哈!濑尿!”

一桌子人,男的促狹發笑,女的隐忍沉默,沒一個出聲阻攔。

她倏地站起,掐開公牛帽的嘴,抄過大半瓶啤酒怼進去,跟皮搋子捅馬桶一樣,精準決絕。

這一幕出其不意,別說同桌的,連溫賽飛這桌也看呆了。

同桌的忙拉開兩人,鬧哄哄間,她的白色長襪給啤酒澆了半濕。

公牛帽怒吼:“你發什麽癫啊!”

她有種超齡的冷靜,“洗洗你那張臭嘴。”

拳頭揚起,但手腕被鉗住、壓下,公牛帽愕然轉頭,一改嚣張,舌頭打結:“小飛哥。”

“大晚上想讓我加班啊?”

溫賽飛松開人,涼涼瞥了她一眼,後者老實放下酒瓶。

她也早留意到了這位風雲人物,自他出現那一刻,在場異性的目光就有意無意粘着他。

溫賽飛儀表不凡,雖然才出校門,但年長六七歲,跟身邊乳臭未幹的幼稚男生自然不一樣,職業性質,身上透着沉穩與可靠,對情窦初開的女孩極具吸引力。混在一堆烏煙瘴氣的男生裏,溫賽飛是唯一沒抽煙的,跟她爸爸一樣,從來不在母女倆面前吞雲吐霧。

後來相安無事。

散席時,她又碰到麻煩,小鹿眼喝高了,沒法送她回家。周圍都是半生不熟的異性,誰送都不合适,她眼神掃了一圈,最後落在溫賽飛身上。

警察的職業給他上了一道保險杠,溫賽飛成了獨一無二的人選。

當然,她連一聲小飛哥也沒喊過,輪不到她選他。

溫賽飛可能一副從警的熱心腸,主動走近,口吻閑散:“你怎麽回去?”

而後,她在衆人暧昧的目光與口哨聲裏,攀着溫賽飛的肩膀,騎上他的機車後座。

路走了近三分之二,溫賽飛手機響了,臨時路邊停車。

一月下旬的冬夜氣溫驟降,冷得出奇,據說半夜會出現霜凍。她吹了一路,四肢僵硬,走遠了點。路燈昏黃,綠化帶半枯不綠的草坪熒熒反光,她伸腳輕輕撥了撥,草尖跳出許多剔透顆粒,到處都是霜的痕跡。

溫賽飛把她叫過去,“你是不是落下什麽東西在燒烤店?”

她不戴手套凍透的手指按了按口袋,一時尴尬。

“鑰匙……”

可能打架拉扯掉了。

溫賽飛:“改天回去拿行麽?”

她雙手捧着臉,試圖取暖,呆頭呆腦點頭,“一會翻牆。”

溫賽飛面若冰霜,塞好手機,“他們為什麽叫你皮皮蝦?”

她哆嗦着,“我叫皮皮蝦。”

溫賽飛左腳撐地,擰着車頭瞬間原地掉頭,機車後輪在地面磨出半個帥氣的圈。

“我看是大頭蝦。”

當時,溫賽飛以為她凍糊塗了,答非所問,第二天才知道,她認真回答了名字。

她叫彭佩珊,口齒不清或念快了确實有點像皮皮蝦。

馬霜痕跟着前頭兩位大佬亦步亦趨走向偵查大樓。

幾步以外的溫賽飛背影高大,還是跟以往一樣喜歡穿夾克,寬大洗舊的條紋病號褲極為惹眼,上下行頭看似不搭,卻因身材出衆,平添幾分落拓與潇灑。尤其出現在刑警大隊這種地方,放眼皆是通宵達旦廢寝忘食的男警,個個面帶菜色,發如雞窩,胡子拉碴,一到夏天更是一屋子汗臭炸彈。

剛從醫院越獄的溫賽飛反而透着一股幹淨而正常的氣息。

一路不乏同事跟溫賽飛打招呼,對他的行頭見怪不怪,一口一個小飛哥,襯得馬霜痕越發像小蝦米。

1·15綁架案專案組緊急成立,大隊長尚濤任組長,重案隊中隊長溫賽飛為副組長,從全大隊抽調警力集中偵辦案件。

鹽山分局刑警大隊只有兩個中隊,重案隊和其他中隊。辦公室坐了一圈重案隊的人,便沒了其他中隊的位置,哪怕花雨劍這個重案隊舊部,也只能站在角落。

案情分析會尚未開始,花雨劍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揉脖子扭腰,感慨好久沒起這麽早。

馬霜痕摟着記事本,湊過去叽叽咕咕:“師父,原來小飛哥是重案隊中隊長啊。”

花雨劍脖子甩得咔嗒響,“重案隊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中隊長。”

“為什麽還叫他‘小’飛哥?”

馬霜痕納悶,總得有個典故。比如海城人叫北方人撈佬,花雨劍小學随家搬遷到海城被起了花名撈劍。後來他憑着鐵拳揍服衆人,花名消失一段時間,卻因性格猴裏猴氣,跟馬骝一樣滑稽搞笑,撈劍一名又重出江湖,賦予了新的正面含義。

“你為什麽叫馬霜痕?”花雨劍懷疑跟馬骝對話,“很少有人用病字旁做名字,辛棄疾和霍去病不算,人家是跟疾病拜拜。”

馬霜痕眼底的黯然轉瞬即逝,“我的意思是,像你就不會叫小劍哥。他可以叫飛哥啊,人高馬大為什麽一定要加上‘小’字?過分可愛了。”

“哦,小飛哥的确不小。”

花雨劍笑意促狹,剛好被馬霜痕冷冷橫了一眼,才稍有收斂。

花雨劍嘿嘿笑,有點賣弄情報的自得,如果信息有用,并不惹人惱。

“小飛哥來自警察世家知道吧。”

馬霜痕剛想點頭,旋即搖頭,很捧花雨劍的場。

花雨劍說:“小飛哥還是小屁孩的時候就是哥了,所以大家都這麽叫慣了,這可是有典故的,據說啊——”

據說溫賽飛剛上小學,有天玩老溫下班捎回家的手铐,老溫警告可別把自己鎖了,他沒帶鑰匙回來。

話沒說完,清脆一響,溫賽飛把自己铐住了。

老溫又氣又樂,站家門口等同事路過,挨個打聽有沒帶鑰匙,他兒子把自己铐了。

終于,老溫剛問到一根鑰匙,我們的小飛哥已經搓尖了一張嶄新挺括的紙幣的一角,搗開了筒铐。

這可把老溫急壞了,拷問溫賽飛從哪學來的,溫賽飛一口咬定純粹靈光一閃。打那之後,老溫對“天賦異禀”的獨子分外關注,總擔心他把小聰明用在邪門歪道,一路呵護關照,終于将他扶上警察之路,老懷大慰調去了禁毒大隊。

說曹操曹操到,溫賽飛跟着年過不惑的尚濤走進會議室,屋裏倏然鴉雀無聲,跟班主任到場的自習課一樣。馬霜痕也收聲,站得筆直筆直。

“人都到齊了?”尚濤像一頭獅王,掃視一圈在座面孔,威嚴又不乏親和力,“早上六點,轄區派出所上報了一樁綁架案,上級領導要求我們不惜一切代價,抓捕嫌犯,保證人質的安全。所以緊急召集大家來這裏,就連我們因公負傷還在病休的小飛哥都回來了。”

尚濤的目光帶着認可與欣慰,掌聲次第響起,聽着不合時宜又無可厚非。

馬霜t痕腋下夾着記事本鼓掌。

溫賽飛抱臂蹙眉,反倒一派習以為常的淡然。

尚濤結束開場白,進入案情分析。

報案人叫朱承育,43歲,離異,做建材生意,兒子朱子白随之一起生活,18歲,職高二年級。

朱子白昨天外出,晚上11點發文字微信給朱承育,說在同學家過夜。朱承育應酬和出差多,經常忙得不着家,朱子白平常跟保姆生活。這幾天保姆有事回老家,只剩朱子白一人在家。

兒子大了,夜不歸宿的事時有發生,朱承育昨夜喝高了,沒太放在心上。

直到早上6點接到一條陌生來電,對方稱朱子白在他們手上,今晚在鹽山區錦泰城交出200萬贖金,敢報警就撕票。朱承育急中生智,讓對方給他看看兒子照片,被拒,再問兒子姓名與生日,對方摔了電話。

朱承育立刻聯系兒子同學,得知昨晚10點他們在奶茶店分手,各回各家,沒有一起過夜。

沒多久,又收到短信發來正确的姓名和生日,朱承育才慌慌張張到派出所報警,身上還穿着睡衣。

專案組分秒必争,立刻劃分出數個行動小組,從奶茶店周邊以及父子倆的人際關系着手調查,然後尚濤開始布置今晚錦泰城的警力。

年關臨近,各大商超不遺餘力促銷年貨,每日活動不斷。今晚8點錦泰城中心廣場将舉辦辭舊迎新相關主題活動,屆時将降落一場盛大的氣球雨,3999只氣球從三樓落向一樓,禮券便藏在氣球中。

花雨劍不由嘀咕:“又是周五又是年關,人流量鐵定巨大,這種活動審批通過的,就不怕發生踩踏事件嗎?”

哪知溫賽飛長了順風耳似的,隔了大半個會議室愣是聽去了。

“撈劍說得沒錯,綁匪想必也是想着借人群掩護。錦泰城給出的回複一切符合各項規定,活動如期進行。如果貿然取消,經濟損失暫時不提,只會打草驚蛇,讓綁匪知道警方已經介入,激怒綁匪對人質沒有任何好處。”

尚濤點頭道:“小飛撈劍分析得沒錯。凡事有利有弊,人流有利于我們隐蔽,也給抓捕帶來難度。今晚行動需要化妝偵查,融入人群,靜觀其變,一旦有可疑人物立刻跟指揮組彙報,嚴禁擅自行動。下面開始分工,由于綁匪還沒指定具體交易時間和地點,各區域人員後期還會變動,請大家留意各自耳機通知。”

然後兩人一組負責一塊區域,角色除了普通顧客,還有流動性比較強的保潔員和外賣員等,服務中心也安排了崗哨,甚至還有超市門口的促銷員。

“……大利和撈劍一組,負責負一層超市門口的地鐵口區域,大利促銷,撈劍保潔。”

蒙大利是一個年輕男警,白淨斯文,不像幹刑偵的,沒有粗犷壯實的花雨劍那般有群衆緣。他從警三年鉚足勁進了重案隊,工作能力可見一斑,剛好替了花雨劍的空位。

蒙大利不禁唔一聲,半是疑惑半是不甘。花雨劍聽出了嫌棄,不惱反笑,嘿了一聲。

大隊裏誰不知道蒙大利是溫賽飛迷弟,入隊第一天就不掩飾想重案隊,當溫賽飛的徒弟。可惜溫賽飛一來忙,二來脾氣臭,從沒貫徹刑偵傳統收徒傳藝,跟他搭檔最久的只有同輩的花雨劍。

困惑的不止蒙大利一人,馬霜痕悄悄喚了聲師父,“他跟你走,我跟誰走呀?”

花雨劍有自己的琢磨,答非所問:“說反了,我跟他走。咱們養老隊什麽時候能走到重案隊前面了?”

解惑的另有其人。

尚濤說:“小飛帶上小馬,跟緊人質家屬,你們倆……扮個情侶吧。”

會議室竊笑聲疊起,有人起哄拍了兩下手,有人甚至說太可以了,跟剛才的掌聲一樣,突兀又情有可原。

馬霜痕失态啊了聲,但比起她師父,便小巫見大巫。

花雨劍續上早前的大瓜,一頭霧水:“什麽‘半個情侶’,情侶還有半個的說法?”

馬霜痕小聲相救:“師父,應該是假扮的扮。”

尚濤直接點名馬霜痕,“小馬,你有什麽想法,還是說不方便跟對象交待?盡量克服一下困難,誰讓我們小飛哥太英俊太醒目,在人群裏沒法低調,我怕其他女人湧上來要微信,騷擾他影響工作。”

馬霜痕立刻搖頭,叫人琢磨不透回答的是哪個問題。

尚濤刻意忽略另一道目光,隔着烏泱泱的腦袋遙望在場唯一的女警,“小馬不用想太多,工作而已,你有對象,我們小飛哥也有。”

“小飛哥有對象了?!我怎麽不知道?!”

蒙大利竟和花雨劍異口同聲。

巧了,溫賽飛也剛知道。

他看着比最初記憶裏前年長了六歲的女孩,算得上孽緣,又不忍心用“孽”來形容。

天氣預報顯示,那天是海城市十六年以來最冷的一天,鹽山主峰出現霧凇,市區可以觀察到霜凍現象。她媽媽叮囑過她早點回家。

溫賽飛騎機車載着16歲的她折返燒烤店取鑰匙。一趟路走了兩遍,中途不得不加油。

她抱臂站在機車旁,白襪加重了冷感,雙腿跟一對冰柱似的。

溫賽飛一言不發脫了藍黑的牛仔夾克遞過去。

若不是夾克餘溫,她恐怕凍得忘記道謝。

她的家是一棟帶前院的獨棟別墅,鐵門上懸兩字牌匾:珊莊。如果沒有鑰匙要不叫醒家人,要不翻牆。

落霜的午夜,門口短短的嘉禾路只有兩人一車,機車大燈和路燈不足以明晰他們的表情。

溫賽飛推起風鏡,往不算太高的圍牆挑了眼,“你翻過幾次?”

她脫了頭盔還他,随意撩了下長發,凍僵的笑容有點俏皮,“你要抓我麽?”

溫賽飛隔着頭盔的囑咐有點沉悶:“以後大晚上別跟不認識的男人走。”

她癟了下嘴,不好意思又不太當回事,忽然行了一個不太标準的警禮,“謝了,小飛哥,你真是一個好警察。”

要是過客的緣分就此打住,也不妨是一段短暫而美好的回憶。

“我有意見,”溫賽飛抱臂臭着一張臉,剜了尚濤一眼,“我不需要一個網約車都上錯的大頭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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