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03章 第 3 章

六中隊分到的依然是外圍走訪的苦活,馬霜痕跟花雨劍跑了大半天,收獲不佳。

下午二時,第二次案情分析會即将開始,有人在吃紅燒牛肉,有人吃老壇酸菜,會議室嗦面聲此起彼伏,鬧哄哄的,彌漫着一股複雜的泡面味。

馬霜痕挑着口味清淡的雞湯面,胃口寥寥。

花雨劍吃出山珍海味的享受,“小馬,沒在辦公室吃過泡面的刑警不是好刑警,懂不?”

馬霜痕擠出一個笑,臉色從早上離開會議室就沒好轉,故地重游,心情越發難言。

蒙大利也興致缺缺,“小馬,說實話,我還挺羨慕你,還是女警有福氣,入隊不久就有機會跟小飛哥共事。”

馬霜痕懷疑蒙大利缺心眼,哪壺不開提哪壺,“你沒聽見他有意見?”

蒙大利癟嘴,“可濤哥說了,任務重要,反對無效。不像我,明明進重案隊半年,第一次跟他辦同一個案子,連當面說句話的機會也沒有。”

花雨劍将泡面湯喝了精光,伸腿靠椅背上,手搭肚子滿足長嘆,“大利,委屈你了啊,好不容易進了重案隊,竟然還要帶養老中隊的人混。”

“撈劍哥,我不是這個意思。”蒙大利本就膚白,一下漲紅了臉,跟炒了糖色的豬頭似的。

花雨劍跟另一邊說:“小馬,我跟你說,當衆批評算個鳥,搭錯車又算個鳥?以前我有一個派出所的哥們,停車忘了拔鑰匙,哎喲媽呀,整部車給人開走。夠大頭蝦吧?你跟人家比起來,小巫見大巫,你就當小飛哥放屁。”

馬霜痕哭笑不得,“師父,我還得跟人比爛麽?”

蒙大利平息了尴尬,才打斷師徒倆,“撈劍哥,1·26案是不是有眉目了?”

後面進來坐旁邊的男警問了一嘴,“1·26是哪個案子了?”

“六年前1月26日,海城十六年來最冷的一天,當晚市區霜凍了,鹽山區嘉禾路上姓彭的一家三口沒了倆,上高中的小孩好像早戀出來約會,回晚了逃過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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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跟你說有眉目了?”花雨劍生硬插嘴,冷酷得有點陌生。

“不然小飛哥怎麽會談戀愛?”蒙大利解釋,“大家不是都說,1·26案是小飛哥最放不下的命案積案,案子沒破他都不會談戀愛。”

那男警接一句,“你這麽一說,好像确實有這種說法。”

“大利,”花雨劍前所未有的嚴肅,“所有命案積案都是刑警的一塊心病,無論是當年辦案的退休前輩,還是接手案子的後輩,只要刑警這個崗位還有人,案子總有一天水落石出。流言蜚語聽過就算了,別連重案隊的都傻乎乎相信。”

蒙大利讪讪低頭吃t面。

馬霜痕的塑料叉子挑着泡面,上上下下涮了好幾回湯,嗓音聽着有點低血糖反應。

“大利哥,我好奇一下,1·26案子的卷宗,是不是只有重案隊的人才有資格看?你是不是也看過呀?”

馬霜痕的好奇心正好救場,蒙大利如釋重負:“理論上來說,命案積案會交接給每一任重案隊隊長。”

馬霜痕眨眨眼,“也就是說,想要看卷宗,只要經過小飛哥同意?”

蒙大利剛要開口,又給花雨劍截胡,他幾乎命令一般,“小馬,給師父倒杯水,這破泡面鹹死哥了。”

馬霜痕見好即收,往花雨劍的泡面碗裏瞅了眼,“師父,也沒見你省下一點湯啊?”

花雨劍佯怒,瞪她:“廢話那麽多,還不快去。”

花雨劍雖然每天對馬霜痕耳提面命幾句,傷害性遠不及溫賽飛一句“大頭蝦”。

馬霜痕将沒吃幾口的雞湯面和花雨劍的空碗疊了,一起端了扔茶水間。

花雨劍起身敲了敲蒙大利的椅背,居高臨下道:“大利,記住哥一句話,以後不要在小馬面前提1·26案。”

困惑的眼神不止蒙大利的,近處兩三個同事也聽見了。

花雨劍說:“也別問為什麽,就當我這個做師父的拜托大家,謝了。”

那晚還是彭佩珊的她掏鑰匙才摸到不屬于自己的夾克,轉頭追出十來米,叫停溫賽飛。

午夜,街巷悄然無聲,連過路車輛也沒有,封鎖區似的,落針可聞。

夾克的衣襟剛敞開,露出聖誕紅的連衣裙,她身後轟然巨震,一股強烈的氣流将她推向溫賽飛,直接将他撲翻在地。

溫賽飛摔傷了左肩,左小腿給機車壓着,痛暈了一瞬,耳鳴不止,她恰好跌進他懷裏,沒有明顯外傷。

剛要爬起,第二聲燃爆在耳旁,溫賽飛掙紮着翻身,将她護在身下。

兩顆腦袋都往同一個方向側頭。

屬于彭佩珊的“珊莊”陷入一片火海,映紅了半邊天,周圍充斥刺鼻的異味,空氣漸漸變暖,草坪上霜的痕跡慢慢消失。

馬霜痕端着兩杯水,一路借過回到花雨劍身旁,遞過水時,總感覺有一道冷冷的目光。

溫賽飛還是早上那套行頭,藍白條紋褲穿出了個性,站在白板邊開始案情彙報。

目前找到了朱子白最後出現在天眼裏的畫面,昨晚10點從奶茶店離開後,他路過地鐵站,走向前方一截沒有正式通車但已可通行的車道,消失在監控裏。技術中隊正在排查朱子白進入後兩端路口所有通過的車輛。

和朱子白在奶茶店見面的是李紹星,所謂的同學實際是職高學長,21歲,創業多次均失敗告終,所幸家裏小富,及時填補窟窿,此後大錢不給,只供吃喝,當個阿鬥養着。朱子白和李紹星經常一起打臺球。

朱承育公司經營狀況穩定良好,目前沒有發現債主或仇家尋仇的跡象。

自早上發來人質姓名和生日,綁匪再無一點音訊,沒催促籌集贖金,沒指定具體交易時間和地點。

案子似陷入僵局。

溫賽飛掃視衆人,“各位還有什麽疑問或補充?”

馬霜痕一手捧着攤開的記事本,在兩個字上打圈,輕輕叫了聲師父。

對象?

花雨劍乍一看,以為她給今晚化妝偵查劃重點,旋即回過味,示意她自個兒問,上午他倆負責在車道兩旁的荒地搜查,人影沒見着一個。

馬霜痕擡起夾着筆的右手,吸引全場所有目光。

“我想請問,報案人朱承育離異多年,是否有交往對象?”

蒙大利所坐的角落傳來竊竊笑意,有人不以為然,有人悄聲說別浪費時間。

溫賽飛盯住那片,将其殺得鴉雀無聲,“大利,你們組負摸排責朱承育社會關系,你來回答。”

蒙大利在座位上開口,“朱承育說沒有,一直跟兒子兩個人生活。”

馬霜痕:“意思是沒有固定關系的對象,也就是俗話說的女朋友?”

蒙大利:“沒有。”

馬霜痕:“關系不固定的對象呢,情人有嗎?”

蒙大利:“朱承育經常陪客戶應酬,逢場作戲的關系應該是有的。”

“應該?”

馬霜痕和溫賽飛異口同聲,在揪關鍵詞上達到空前默契,惹人注目。

蒙大利遭遇雙倍質疑,又漲紅了臉,“我們粗略排查過朱承育近一年的電子和銀行流水,賬目繁多,大多對公,特殊節日沒有可疑的私人轉賬或消費記錄。”

馬霜痕追問:“現金交易?”

蒙大利隐忍已久,終于冒出一點嘲諷的苗頭,“小師妹,這年頭用現金的人不多了吧?”

馬霜痕示意溫賽飛:“謝謝,我的問題問完了。”

花雨劍悄悄說:“他警大,你公大,嚴格來說,你不算他的小師妹。”

馬霜痕只能用眼神管管她師父。

溫賽飛揚聲:“大利,繼續深挖朱承育的社會關系,感情糾葛在綁架案裏并不罕見,排除也要有證據。其他人還有補充嗎?”

蒙大利頓時蔫頭蔫腦,賽過早上的大頭蝦。

會議室裏的人如退潮散去,提前到商場踩點,花雨劍和蒙大利一塊走人,馬霜痕作為在場資歷最淺的刑警,沒人關心她的去向。

眼看溫賽飛也要離開,馬霜痕小跑追上去,“小飛哥,濤哥安排我跟你走呢。”

溫賽飛目不斜視,“沒人綁你腿。”

馬霜痕樂津津嘀咕,“真是刀子嘴豆腐心。”

溫賽飛上下打量她一道,眼神如刀,停在她的下半|身,“穿這身去?”

馬霜痕也低頭,再平常不過的春秋警褲,乍一看黑褲黑鞋,在稍內行一點的人面前一秒穿幫,嗅出點體制內的味道,更別說标志性的短發。

小馬挨了一鞭子,蹦得更起勁,嘴角壓不住,忽地行了一個标準的警禮,“報告小飛哥,我立刻回家換,保證準時到現場。”

溫賽飛隔空敲敲她巧麗的鼻尖,“從現在開始,忘掉自己是一個警察,別給我露馬腳。”

“……”

小馬乖巧收手,不,收起“馬腳”。

溫賽飛不鹹不淡問:“又打車回去?”

馬霜痕試探:“小飛哥,如果你不介意再捎我一程?”

溫賽飛:“車費呢,不是說掃給我?”

馬霜痕喜滋滋跟上,“一會雙倍給你,或者,我給你開車,小飛哥,你剛出院,該多歇歇。”

“馬屁精。”

“……”

本來只是随口吐槽,溫賽飛後知後覺有點微妙,畢竟她現在姓馬不姓彭,貼切得令人尴尬。

她的名字總能有一個特別匹配的花名。

一路回到豐田旁邊,溫賽飛沒有扔她一把車鑰匙的勢頭,馬霜痕問:“小飛哥,還是我開車吧?”

溫賽飛握着車鑰匙的右手顫了顫,不知道因公負傷後遺症,還是純粹又想敲她。

“我擔心我的鑰匙。”

“……”

好吧,馬霜痕是有丢鑰匙“前科”的人。

馬霜痕拉開車門坐進副駕,像以前坐溫賽飛的警車一樣。剛系上卡扣,她靈光一閃,略顯為難,“小飛哥,我是不是不該坐副駕?”

溫賽飛:“要不後備箱?”

馬霜痕攤開說:“傳說副駕是女朋友專座之類,我坐這,小飛嫂會不會有意見?”

“你不說我都忘了……”

今天他溫賽飛多了一個女朋友。

馬霜痕摸索着要解安全帶,“要不我還是坐你後面……”

溫賽飛啓動豐田,分神瞥她一眼,看陌生人似的,“以前沒見過你這麽啰嗦。”

“以前我還小,現在長大懂事了。”

馬霜痕脫口而出,很難說沒有賭氣成分,誰叫最後一次見面溫賽飛就這麽嫌棄她。

溫賽飛頓了頓,專心開他的車,難得喃喃:“那麽記仇。”

霎那的暧|昧帶來成倍的沉默,押嫌犯都沒這般緊繃。

手機及時響了一聲消息提醒,馬霜痕和溫賽飛不約而同摸向口袋。

“是我的。”馬霜痕的屏幕多了一條剛剛的通知,微信內置頂頭像紅氣泡數字+1。

[韓弋:珊珊,起床了嗎?我補了會覺,想到晚上跟你一起吃飯就睡不着了。]

馬霜痕上滑一截,補完所有新消息。韓弋今早上完夜班還想順便給她送早餐,又怕吵醒她,又怕挂門口涼了。

她習慣性點語音,“今天加班去不了,改天吧。”

“男朋友?”溫賽飛冷不丁問。

馬霜痕調成免打擾模式,“嗯,他就在市一醫院,今年研一。”

溫賽飛左手随意擱在藍白條紋病號褲上,“還以為跟我一樣……”

人家的對象如假包換,領導給他發的對象就是空頭支票。

馬霜痕莞爾,“小飛哥,你這身裝備也得換吧?”

“路上随便找家商場,”溫賽飛話鋒一轉,“你帶家裏鑰匙沒?”

馬霜痕拍了一遍沖鋒衣的所有口袋,除了一包紙巾,沒拍出個名堂。

她鎮定道:“正好我也想去商場。”

行頭煥然一新,摘去警察與病號标簽,馬霜痕和溫賽飛看起來只是一對顏值出衆的年輕男女。溫賽飛t又恢複成馬霜痕記憶中的人模人樣,只是多了兩年的沉澱,成熟裏透着幾絲疏離。而馬霜痕還欠他一件夾克。

那個霜凍之夜,溫賽飛撥通了從警生涯的第一個報警電話,挺着耳鳴描述情況。馬霜痕身上的夾克布滿泥污和涕淚,失去清洗的意義。後來溫賽飛沒提醒她還,她也淡忘了一段時間。

晚間6點,錦泰城人流漸多,各哨點警力就位。

朱承育推着一只26寸的行李箱,徘徊在中心廣場邊,雙眼無神,焦灼地等電話。

花雨劍擠不下保潔衣服,臨時跟蒙大利調換角色,挂上紅圍裙成了促銷,一手托盤,一手舉着插小蛋糕的牙簽,頻頻向衆人吆喝。喚了好幾聲沒人接他的牙簽,花雨劍便偷偷塞自己嘴裏。

尚濤在耳機裏厲聲道:“撈劍,注意形象。”

花雨劍含着蛋糕口齒不清,“補充能量。”

蒙大利氣質瞬間掉了幾個檔次,彎腰在扶梯口擦扶手,不着痕跡打量路人,順道剜了眼豬隊友。

馬霜痕和溫賽飛之間有一人寬,時而讓沒眼力勁的路人穿插而過,人流再急一點,加上拐彎,差點沖散。都是馬霜痕小跑追上,溫賽飛從沒等人的覺悟。

尚濤提醒:“小馬,挨緊點你的小飛哥,你倆不熟嗎?”

馬霜痕摸摸震痛的耳朵,只好向溫賽飛挪近一步,不料他開竅了,同時而動,彼此像迫不及待撞一起,目光均帶着困惑和少許埋怨。

馬霜痕不輕不重揪住溫賽飛右手肘附近,打算掣肘他似的。

頭頂飄下一句淡嘲:“你跟男朋友逛街也這樣?”

馬霜痕手裏衣服給抽走,正斟酌改哪下手時,右肩壓下一點重量,搭上了他的右手腕。他虎口那道疤像一只緊閉的眼睛,默默注視她。

“一會有情況就拍肩,”溫賽飛示範道,“拍兩下,有情況要注意;用力握,準備行動;手松開,馬上跟我跑。懂了嗎?”

馬霜痕右肩上的力道變化不斷,溫賽飛的手再度輕搭回來。她點頭,右手上勾,自然點兩下他的手背,偏頭望住他,“這樣表示我聽到了。”

四目相交,均是一愣。他們舉止親昵,各戴着一只耳機,像情侶分享音樂似的,路人看來毫無破綻。

明明讀警校時跟其他男警赤手空拳肉搏,可以建立交付性命的信任,馬霜痕向來不拘小節,這一瞬竟有些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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