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來不及了”

第0012章 “來不及了”

衆人在菜市口遇見了景昱,他正提着兩擔菜葉子四處晃悠,看見洛肴、沈珺和景寧——主要是沈珺,同樣先是一怔,抿着嘴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我一醒來就在菜攤子上,有好些人圍我着買菜,後來發覺他們根本不理會我,離開也無礙,但又怕錯過你們,便一直在這街上徘徊。”

沈珺點點頭,将先前與洛肴的猜測簡要說明。景寧聽完表情苦兮兮的:“那我們怎樣才能出去啊?”

景昱拍拍他肩膀安慰到:“總比上一個幻境好些。”

景寧想起那些詭谲死屍,頓時覺得有些犯惡心,撇撇嘴不再抱怨。

洛肴說道:“設置這個幻境的施術者背負了那麽多生人因果将他們困囿此處,總要有一個緣由。”

沈珺自知景寧不可靠,便只問了景昱:“你在此處可有發覺什麽異樣?”

景昱低頭想了想:“除卻他們自說自話之外...倒是無甚奇怪的...噢對了!”他稍稍提高音量,“有幾個人神色不像這些人一般平和尋常,不論在說什麽在做什麽,都透露出一股驚恐之色,我當時還未十分在意,現在想來才覺得很是違和。”

沈珺眉梢一緊:“什麽人?”

景昱環望了四周,指着豬肉攤前的一名男子道:“那就有一人,現下似乎更怪異了...”

衆人轉頭看去,只見那男子雖然是站在豬肉攤前,在跟老板讨價還價的樣子,脖子卻朝他們詭異地扭曲,兩眼像死死盯着什麽令他極其恐懼的事物,爆紅的血絲幾乎要溢出血來。

洛肴聽着自己額角青筋跳動的聲音,脊背爬上徹骨的絲絲涼意。

下一瞬,突然所有人的頭都齊刷刷朝他們扭轉!

所有人的眼睛都猛地瞪大,直勾勾地透出毛骨悚然的惶恐,他們全都開始喃喃自語,顫抖着、怵然着,一開始的聲音很輕,之後愈來愈響,愈來愈刺耳,尖聲長腔厲得幾乎要把喉管撕裂,已然不似人聲。

他們一直重複着:“來不及了...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景寧害怕他們下一秒就要沖過來,死死攥着肩上的狗爪子尋求心理依靠:“什麽啊,什麽來不及了...”

在那些人的崩潰自語中,不遠處突然一陣躁亂,緊接“砰”一聲重物擲地的震響,傳來的喧鬧中狠戾叫罵混着女人尖厲嘶吼,饒是已經有那些人的厲聲做前奏,那女人的叫聲依舊錐心刺骨,凄慘得令人頭皮要炸開一般發麻。

衆人還未來得及動作,忽然一陣熟悉的天旋地轉、白芒乍現,意識重重地墜入一片死寂。

洛肴再睜眼時,眼前又是那個模模糊糊的房頂。

他動了動酸麻的胳膊,感到身體似乎異于往常的嬌小,下意識地摸到胸口想要查探是否有心跳,手掌卻觸碰到非常陌生的柔軟,洛肴瞬間反應過來,不敢再摸,讪讪地放下手。

他翻身下床,看着銅鏡裏的自己,鼻骨挺直,面颌線條流暢銳利,英氣十足——但确确實實是個女子。

又看房中鴛鴦紅燭雙喜字,明白他們是再次回到了幻境最初。

“來不及了!”

那些人重複的話驀然在洛肴耳邊炸開,他趴在床沿推醒沈珺。

沈珺剛睜開眼的視野還是一片朦胧,只辨得清幾個模糊色塊:挽在腦後的烏黑長發、白淨面龐和淺青色裙裾。

垂眸一看自己,身上正蓋着繡鴛鴦戲水的被褥,瞬時了然,戲谑道:“娘子?”

洛肴無可奈何,嬌滴滴地掐起嗓子:“是,我是,郭兄,快帶娘子上街吧。”

沈珺心尖詭異地懸着點扳回一城的自鳴得意,氣定神閑地起身,二人推開房門,屋前同樣是一只毛色土黃的家犬。

只是這回他身無雜色,渾身似乎愈發毛茸茸了一大圈,“嗷嗚汪嗷嗚嗷嗚汪汪汪”地叫個沒完沒了,沈珺臉色陰沉了些:“景寧?”

回應他的是:“汪汪嗷嗷嗷嗷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嗷嗚——”

沈珺面色鐵青地拎起景寧後脖頸,邁着長腿直直向街市趕去。

二人本想嘗試通過不同的小巷前往街市,但又擔心人生地不熟耽誤了時辰,于是仍然遵照原路,在途徑的第一條長街,他們再次遇見了賣布人。

他們腳步未停。賣布人:“郭...”

沈珺清麗的眼梢飛起來,笑得那叫一個恣肆:“正是,你怎麽知曉我帶娘子上街。”

洛肴:“......”心道仙君當真連裝都不裝了。

行至河畔,跨過水橋,步入即将撞倒小乞丐的街巷,兩人輕車熟路地沿着另一側牆根而行。

那小乞丐果然在拐角處撞上了一團空氣,仰面朝天地狠狠跌了一跤,摔出揣在胸前的數個熱饅頭,剛穩住身子就爬着将那沾了滿地灰的饅頭抓起來,頭也不擡,跌跌撞撞地只知道往前跑。

緊随其後一聲中氣十足的:“站住!”,三名高壯男子出現在巷子口。

沈珺依舊腳步未頓,卻忽然被洛肴拉住手臂:“等等。”

洛肴警惕道:“你看他們的神色。”

上一回遇見這些壯漢時,他們皆是一臉橫肉、目露兇光,但此時此刻,盡管他們依舊氣勢十足地堵在巷子口,面上卻透露出突兀至極的驚懼,雙目圓瞪、嘴唇嗫嚅,臉上挂滿了一顆一顆的冷汗,跟怎麽都流不盡似的。

壯漢怒吼:“偷了東西還想跑!”

神情卻與語調極其割裂,活像一個人被砍掉下半身,剩下的頭顱安裝在傀儡戲偶上那樣。

壯漢恐怖的表演還未止息,他七竅都幾乎要滲出血來,嘴裏還在說着:“看大爺我不打死你這個...”

話音未落,他的腦袋“砰”地炸開,鮮紅血液和乳白腦漿四濺,噴射在巷子牆壁上,滿目都是黏糊糊的殘碎肉塊,甚至挂着爆開一半的眼珠子,淅淅瀝瀝地順着牆根流下來。

饒是洛肴應對極快地反手掀起羅裳外襯将自己和沈珺護住,手臂也不可避免地沾上不知何處的人體組織,紅晃晃濕淋淋的。劇烈的腥臭味湧上鼻頭,像陳舊的屍血在地窖裏發酵。

強烈的視覺刺激下,景寧直接狗眼一翻,暈死過去。沈珺亦是呼吸微窒,瞳仁驟縮。

洛肴呼吸稍急地放下像在血水裏浸泡過的裙裾,心髒仿佛直往嗓子眼裏跳。

餘下的兩名男子皆被劈頭蓋臉淋了一身,當即成了血人,猩紅的液體順着面頰流進嘴裏,卻依然驚恐地瞪着雙眸,刻板地說着一模一樣的話語。

一只小手,突然拽住了沈珺的袖口。

洛肴條件反射般猛地攥緊那只手,垂首才發現那小乞丐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了他們身旁——神不知鬼不覺的,一點兒聲息也沒有。

他似乎不覺得被攥得痛了,瘦得幾乎只有一層皮覆蓋在骨頭上的小臉揚起來,墨色瞳孔如同兩個死寂的黑洞。

他嘴角咧起誇張的弧度,露出褐黃色零星幾顆牙齒:“我喜歡你。”說完,眼睛一瞬也不移地盯着沈珺,戚戚低笑:“快去吧,就要來不及了。”

他松開沈珺,洛肴遲鈍地緩緩放開那只過分冰涼的小手。

小乞丐站在原地,凝視着他們,眼睑似乎不會眨動,只直勾勾地凝視他們,突然凄厲張口:“快去啊...快去!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洛肴喉結上下滾動,拉過沈珺就狂奔起來。濕紅的裙裾迎風翩飛,猶如忘川幽冥怒放的彼岸之花,在古樸的粉牆黛瓦中搖曳出一朵嬌豔的死亡。

為什麽那小乞丐沒有脈象?既然小乞丐不是被囚禁的生魂,那他軀殼之下又是誰在操縱?

拐過一個空蕩蕩的巷口,兩人距離街市愈來愈近。

到底是什麽來不及了?

洛肴根本無法停止思考,他甚至疑慮過那小乞丐就是特殊,因為僅有他不按部就班、不循規蹈矩、不嚴格遵循着幻境的固定模式。有那麽一瞬間,他感覺自己被蒙蔽雙眼。

但跑至順走桃子的水果攤時,他猛然驚覺不對。

洛肴仔細回想方才跑來的這一路,又問沈珺:“我們有遇到一對男女麽?”

沈珺細想,斷言到:“沒有。”

兩人對視一眼,皆明白:那對曾被他們用來測試幻境是否一成不變的男女不知所蹤。

幻境生變。只是不明白因何變化,又為何是這般變化。

洛肴面無表情,但隐隐可見他臉頰細小的微動,像是咬緊了牙關那般。

“其實我有些細節未與你說,因為當時還不能斷定。”洛肴冷靜道,“上一回我翻開錢袋——就是被乞丐偷去那個,發覺裏面所裝錢幣皆是元豐通寶。”

“你是說,此處與聽風寨處于同一時期?”

洛肴點頭:“也許兩者之間還有關聯,甚至可能是同一個施術者所為。”

“可若是如此,便又有些矛盾。”沈珺斂眉,“聽風寨中擺明了是想困住、甚至殺了我們,可是在這幻境內,人們又好像迫不及待敦促我們去完成一件事。”

這便是矛盾之處,兩處幻境對闖入者的态度截然不同。

洛肴也不可否認其中吊詭:“或許只有完成'來不及的事'我們才能知曉了。”

兩人順沿舊路,遇見七八歲的景昱和衣着簡樸的菜農景祁,兩人見洛肴和沈珺一身鮮血皆是驚詫,沈珺簡單帶過了血腥場面,便把昏過去的景寧交給景祁提溜。

衆人才會面不過半盞茶,就聞“砰”一聲重物擲地的震響,不遠處突然一陣躁亂。他們的心都被一只大手狠狠攫住,片刻不敢逗留——

事情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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