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命

第0013章 命

“救...救命...”

“別打了!唔...”婦人被同行的丈夫一把捂住嘴,丈夫死死拽着她的手臂,低聲道:“你管這麽多做什麽!快些走吧!”

臨街酒樓裏聞聲走出幾個壯年男子,見是夥匪徒正拽着個姑娘的頭發,皆被那慘厲的尖叫駭得一怔,互相交換眼色,有些畏懼地旁觀着。

忽聞一人小聲道:“要不、要不幫幫忙?”

旁側人斜着眼推搡他一下:“你先上啊?”

他趕忙擺擺手,咽了口唾沫,嗫嚅着:“我們也這麽多人...總能把他們吓走吧?”

有人語氣不耐地啧了聲:“誰知道日後會不會被找麻煩?”

“還是別多管閑事。”說這話的人探頭探腦,用力伸長脖子想瞧個熱鬧。

那夥匪徒拳腳相加,揪着姑娘頭發将她往地上狠狠一磕,她蜷縮着抽搐着,自額角淌下幾條細細的血痕。

為首的匪徒獰笑一聲,俯身不知在姑娘耳邊說了什麽,她“呸”地将口中血沫吐到他臉上:“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給臉不要臉。”他肥手一揚,啪地聲抽在她臉上,緊接着淫笑不止,嘴一張一合,辨着口型也知是一些腌臜詞語,良久才終于說倦了似的松開手:“帶回去!”

立刻就有兩人聞聲拎起兩條腿将她拖拽,她驚恐地用雙手摳抓地面,指甲蓋被青石碎屑挑翻,轉瞬間便血肉模糊。

“救救我...救救我!”她竭力擡起頭,因恐懼而睜大的雙眼蓄滿淚水,混着血液從沾染灰塵的臉淌下兩條灰紅灰紅的顏色。

卻只看見方才熱鬧的人群潮水一般退得極快,人們縮在一旁,恝然着無動于衷。她絕望地朝人群伸出手,視線裏自己指甲翻裂,尾指了無聲息地耷拉着,手臂上一片駭心動目的淤青擦痕。

可是好像沒有人能看見她似的。

洛肴和沈珺僅能聽聞尖厲痛呼,水洩不通的人群将前路阻擋得嚴嚴實實,因擔心傷了這些困囿幻境的生人,他們只得見縫插針地往前擠,洛肴忽然瞥見街邊酒樓旁站着的幾名男子。

其中有三人滿臉橫肉,看着兇神惡煞——赫然是巷子中追逐小乞丐的壯漢,其中一人碎裂的頭顱或許還殘留了部分在他裙裾上。

這一瞥,洛肴只覺得人潮将他呼吸都擠得微微發窒。

而她眼前的畫面變得極度緩慢,像是終于要從這場折磨中抽身。

與此同時,他們耳邊嗡聲乍起,震動腦腔的鳴響攪得人眼前發白。

“不好!”洛肴脫口道。

身旁剛剛還緊盯前方的人群僵硬地朝他們扭頭,脖骨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響,每個人的面龐都露出驚怵臉色,蒼白嘴唇無止盡的、似乎永不會停歇地呢喃: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洛肴渾身猛地一激靈,雙目大力睜開,卻被白晃晃的光線刺了眼。

澄澈的日光均勻鋪滿了天際一隅,率先印入眼簾的是一棵槐樹,樹下躺着兩把搖椅,再遠眺是滿目青黃的田野地,許是有溪水流過,不斷傳來潺潺叮咛之聲。

他先是訝然自己怎麽不在屋內,等眼睛逐漸适應了光線,才發覺他手臂覆蓋着黃色毛發,手掌變成軟乎乎的肉墊。洛肴試探性地喊聲“仙君”,脫口而出卻成了一句:“汪!”

洛肴:“......”

他心如死灰地開始撓門,刨得滿地都是木屑。

不知道刨了多久,他錯覺木門都快要被他撓穿了才忽然被人打開,擡頭一望,開門的人卻并非沈珺,而是景昱頂着一張閨中淑女臉。

景昱二話不說地把洛肴從地上抱起來,轉身道:“景祁,你還記得如何從此處通往街市麽?”

景祁略一點頭,兩人一刻不敢停留地向前跑去,半道上景昱才得空問洛肴一句:“洛公子,是你嗎?”

洛肴有些訝然景昱眼力見這般準,“汪”地應了聲。

景祁走的是先前同洛肴和沈珺一同走過的那條路。洛肴趴在景昱懷中默默留神,可拐上長街,卻不見賣布人;跨過水橋,也未有小乞丐;轉過巷口,依舊沒有那一對談笑的男女。

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洛肴沉思得有些恍神,一邊想着這些人不是被困囿的生魂嗎,怎會憑空消失?一邊又疑惑為何是他們消失了而不是旁的人?思緒百轉千回,頭顱爆裂卻又好端端伫立酒樓前的壯漢、街市凄厲的女子慘叫......他只覺着煩心得很,突然感到一下颠簸,環着他的手臂緊了緊,景昱語帶愧疚的聲音氣喘籲籲地從頭頂上傳來:“抱歉洛公子,方才落足沒站穩,害你颠簸。”

洛肴不甚在意地搖下尾巴,又驀地如夢初醒,暗道自己都變成一條狗了,還這麽挂心作什麽?

于是慵懶地翻出肚皮,悠哉悠哉地享受午後小憩。

景祁和景昱腳程極快,又或許是一路上沒有別的差池,不一會兒便行至首次遇見景寧的小吃攤子,但此刻端坐在那的七八歲孩童面龐卻很是陌生,似薄薄蒙了一層冷霜,連景昱都猶豫半晌,才遲疑不決地喚了聲:“...漌月仙君?”

孩童聞聲微動,像終于從萬山載雪,明月薄之的呆白中抽身。

沈珺此次意識游離得比方才長久許多。

直到景昱喚他的頃刻之間,他還恍然位于高朋滿座,鄰桌是個已伶仃大醉蓄須修道人,卻不知怎的忽然端起酒盞湊到他面前來,滿身熏鼻酒氣,沈珺微不可察地蹙了眉心。

可醉鬼不知識人臉色,一指佳人娉婷鵲舞,大着舌頭:“明眸善睐配這餘音繞梁,如、如何作評?”

沈珺轉着指間盞,耐着性子道:“可謂淩波紙上見洛神。”

蓄須道人大笑三聲,将酒盞往沈珺桌上一擱:“所見略同,先敬一杯!”

說罷仰首長飲,也不顧沈珺作何反應,只瞪着迷蒙醉眼,絮絮叨叨地談天說地,講世間是如何災亂,地府又是如何空空蕩蕩,魑魅魍魉皆在人間——忽然道人驚聲乍起,指着沈珺吼到:“你!你!”

他擡手“砰”地砸了杯盞,癫狂一般把酒桌猛地掀翻。

沈珺淡然起身,掠開衣袍,端正又冷漠地注視他。

蓄須道人胸脯急遽起伏,好像馬上就要喘不上來氣,突地砰然砸倒在地,癫狂之色卻徐徐退卻,似乎方才只是醉得狠了,頹然笑着,凝着虛空中的一點:“凡人的生老病死苦、五蘊熾盛淚,太繁、太疾了,難怪人人都望得道,人人皆望長生。”

他将目光挪到沈珺身上,那雙眼睛已經紅得看不見眼白。

沈珺漠然道:“生死有命,何來長生。”

道人笑得似鐵器摩擦的刺剌聲響:“如若你在束發之年死去,根本無緣拜入卻月觀,不得漌月仙君聖名,再站立此處,你還會這般說辭嗎?”

沈珺心中微恸,面上還是挂着鎮靜:“我既在此,便是命定。”

道人突兀地連道三聲好,仰天長笑,笑着笑着卻開始劇烈咳嗽,咳得五髒六腑都快要吐出來,用力過度地猛一吸氣,從喉管深處咳出一灘濃郁至極的殷血。

他氣若游絲仍是笑,笑得舌頭都耷拉出來,鬼氣森森黏着沈珺的目光如同附骨之疽,拖着長長的舌頭,一字一頓道:“沈珺,你的命早已不屬于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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