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小言先生要去哪裏?
第0032章 小言先生要去哪裏?
我這趟回到雲城只請了四天的假,四天時間轉瞬即過,我卻并不想如期回去。
于是我選擇向導員申請延長假期。
總歸我人已經離開學校離開青城,她也沒有什麽辦法逼我立刻回去。
只要我的理由足夠漂亮。
不過我的擔心實在多餘,申請延假的時候導員沒有過多地為難我,反倒是十分幹脆地給我多批了五天。
這樣一來除去來回的兩天,我便能在雲城待一整周了。
這個時間不算太長,可姚阿姨卻起了疑。
她提過一嘴,問我如今學業為什麽這麽輕松,能夠一天到晚都待在校外不回去上課。
我只笑着含糊過去,謊稱如今大學網絡課程很多,我每天都有充足的時間做其他事情。
她信了。
五天的時間又過去,這天我又打算故技重施,再去向導員多要幾天的假,可消息是早上發出去的,一直到了下午我都沒有得到答複。
我不可能枯坐着等那一條回複,臨近中午便例行動身去了醫院。
這幾天以來一直都是這樣,醫院的夥食不好,每天吃能将人吃吐,福利院又離得太遠,我中午去探望院長,順便從外面的小餐館給姚阿姨打包午餐。
也不怪姚阿姨覺得我整日都無所事事在病房裏晃悠,因為我常常會在院長這裏待一整個下午。
其實院長大部分時候都不清醒,我也無法與她有過多的交流,待在那裏也僅僅是待在那裏而已。
我無法分擔她身體上的痛苦,也無法替她去面對死亡的到來。
我什麽都不能做,什麽也做不了。
與她的每一面都是倒數,每一面都可能是訣別。
……
雖說是請了一個周的假,但我該完成的課業也并沒有落下,待在院長身邊的時間裏,我有很大一部分都在學我的專業課。
盛夏窗外鳥兒與夏蟬齊鳴,病房裏生命檢測儀運作的聲音規律地響着,一聲又一聲。
導員的來電在此時毫無征兆地出現在我的手機界面,打斷了我正放到一半的聽力。
聊天對話框裏最後一條還是我發過去的,我很确定我并沒有漏看她的某條回複。
她為什麽要直接給我打來電話?
不接顯然不可能,我輕手輕腳地從窗臺邊起來,繞了很大一圈才來到病房門口。
然而就在我即将打開門的時候,窗邊留着透氣的那條小縫忽然吹進來一陣風,将我鋪散在桌上的草紙和筆盡數刮落到地上。
那支黑水筆落了地後就窸窸窣窣滾了一大圈,直到撞上病床床腳。
我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凝神盯着病房四周,害怕下一秒就聽到有人醒來的動靜。
所幸院長沒有醒,一旁的姚阿姨也還在午睡。
我繼續蹑手蹑腳地開門。
接通電話,導員略顯尖細的聲音傳入我耳膜中:“是言知嗎?”
我言簡意赅地答“是”。
她繼續道:“我看到你的消息了,你想延長假期?”
我還是答“是”。
她在那頭莫名其妙嘆了口氣:“還是準備請四天嗎?”
再答“是”就顯得我太敷衍了,我換了個語氣詞:“嗯。”
我隐約覺得事情不該如此簡單。
果然下一秒導員說:“言知,有件事情我必須和你說清楚,母親去世是令人痛心的事,但你也不可以一直逃避,你還有自己的事要做。”
母親去世這幾個字令我大腦遲鈍了一瞬,我恍惚想起的确有這麽個借口。
導員好像對我那随口一編的請假理由深信不疑。
我後知後覺這個借口用得不好。
可我不能澄清一切。
此刻我又想起很久以前院長替我取名的寓意。
知無不言。
一個謊言勢必要用更多的謊言進行填補。
而我俨然已經撒謊成性。
好奇怪,我總在令人失望,無論活着的亦或是死去的,我都無法滿足他們的期待。
導員又說:“況且你的母親一定也不會想看到你荒廢學業。”
“……”
“這四天的假我可以給你批,但是我希望你可以盡快回來。”她頓了頓,“你也不要覺得我說話難聽,忠言逆耳,以後你都會懂。”
她給了我選擇,也沒有用所謂導員的架子施壓于我。
我并非善惡不分的人:“好,我不會再請假了,四天後我就回去。”
這次我沒有騙人。
假期不能無限期延續的,我已經留在雲城很久,是到了回去的時候了。
等着導員那邊把電話挂斷,我一口氣還沒松到底,轉頭就在走廊裏看見了姚阿姨。
方才明明還在睡着,也許是那不識相的妖風和水筆将她驚醒。
姚阿姨臉上有一抹沒來得及收好的慌亂被我捕捉。
我很自然地收起手機走過去。
姚阿姨:“剛剛是在和誰打電話呢?”
果然,她剛剛在偷聽。
姚阿姨從前上完高中就畢了業,導員對她來說是個陌生的稱呼,而導員所承擔的職務又太過複雜我無法與她一一細數。
我只得選了個比較貼近卻不一樣的:“班主任。”
姚阿姨:“我好像聽見你和她說請假。”
說謊真的很可怕,短暫地歡愉後就是無盡填補黑洞的時光。
打發了導員我又要面對姚阿姨。
我覺得很累,只得告訴她最近這段日子的确是在請假。
“你這孩子怎麽……”她像想說一些責怪我的話,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末了只能一直嘆氣。
等她嘆夠了才又問:“你打算請假請到什麽時候呢?”
“四天,”我說,“還有四天我就回去了。”
姚阿姨卻搖頭:“再早一些吧,院長我照看着,只要你記得暑假的時候回來看看就好。”
我有些窘迫地點頭,她顯然還記得我上個假期沒有回來的事。
我和姚阿姨回到病房,院長短暫地醒過來,姚阿姨和她說了我要回去的事。
院長最近不僅醒的時間短暫,醒來後意識也是昏沉的,姚阿姨向她重複了三遍我要回去的事,她才慢慢緩過神來。
“回學校了?”她聲音聽起來虛弱,像從鼻腔裏盡力發出的,“回去吧,小言。”
我用力點點頭,與她定下暑假時再見的約定。
我希望她能等我回來。
院長被護士小姐推去了檢查室,病房裏只剩下我和姚阿姨。
我繼續将方才沒聽完的聽力聽完,耳機的聲音開得略大,病房門被人打開又關上才有所發覺。
院長去做核磁共振怎麽都得一會兒,怎麽會前腳剛去後腳就——
我擡頭,秦照庭拎着果籃已經快要走到我面前。
那支黑水筆在短時間內第二次摔到了地上,我不确定它還能不能繼續使用。
差不多同一時間姚阿姨也看見了他:“秦先生來就來嘛,還帶這麽多東西幹什麽。”
姚阿姨熱情迎上去,搬來椅子請他坐下。
秦照庭卻沒有坐,只是将手中那一看就價值不菲的果籃放上去,而後坐到我旁邊的沙發上。
他果然還是注意到了那只筆,躬下身替我撿起後放回到我面前。
我迫不得已直視他:“謝謝。”
“舉手之勞。”秦照庭側頭問我,“你們院長呢?”
“去檢查了。”我淡淡道,将視線收回到我的卷子上。
餘光裏秦照庭若有所思地點頭,我能預料他又會說些亂七八糟的話。
現在從前都是這樣,天南地北,扯東扯西,他俗套的搭讪我已經見識過無數次了。
那根落地的水筆是無法預料的纰漏,如果它沒有掉我就可以不與秦照庭産生交流。
“我聽說雲城有個網紅打卡古鎮,但雲城我不太熟,你可以給我當導游嗎?”
果真是熟悉的話術。
兩年多以前他也是這樣騙我的。
那是我第三次見到秦照庭,他表現得很驚喜,覺得世間不可能有如此奇妙的緣分讓兩個素不相識的人短時間內遇見那麽多次。
我早已經忘記那天他來到我的學校是要參加什麽活動,只記得烏泱泱一大群人堵在了西樓的入口處。
秦照庭在一大群下課的學生人潮中一眼就看見了我,将我提出來拎了過去。
那是我第一次站在那麽多領導面前,用兩股戰戰形容我當時的狀态再合适不過。
他聲稱自己不熟悉學校地形,又不喜歡人多的場合,希望本校學生,也就是我帶他參觀。
領導們都犯難,因為我看上去只是個蠢兮兮的學生,遇事不會變通,為人處世也不夠圓滑。
他們好像很擔心我怠慢秦照庭。
秦照庭卻說沒有關系,說我和他是朋友。
那時被他稱作“朋友”的我差點吓個半死,因為我哪是他的什麽朋友,我只是一個破壞了他昂貴高定襯衫并剛剛還清債務的大學生。
他渾身上下都是我看不出牌子的穿着,我真怕一個不小心又弄髒弄壞了他的什麽東西。
我……我不想再欠一屁股債。
但最後結果還是如他所願了。
那天我陪着他在學校裏逛到很晚,有些地方我入學一年都沒有去過,我又路癡得很,與其說我帶着他逛學校,不如說我和他一起摸黑找路。
擔心還是多餘,事實證明我沒再欠一屁股債。
但是我用屁股還債。
後來被他帶上床不久之後,他就在床上親口承認:“你以為那件高定只值那麽點錢?”
彼時我還沉浮在欲望中,聞言大腦宕機般沒有立刻反應過來。
他用手掌攏了攏我的額發,在我耳邊低低地笑着:“你只還了十分之一。”
“但你現在想還也可以還。”
話音未落他就進入了沖刺階段。
我不知他怎樣在做這種事時還能冷靜自持的,反正我做不到,我只能被他撞出破碎的聲音。
理智徹底斷線,思維最後只停留在他的一句話上。
你以為那件高定就值那麽點錢?
……
哪有什麽奇妙緣分,一切都是他刻意營造的假象,只是我當初瞎得太厲害。
我信了他說過的很多話,卻忘記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知無不言。
信任根深蒂固,等到被連根拔起時才是痛徹心扉的。
……
秦照庭還在用一種疑似期待的眼神看着我,他期待着我會同從前那樣被他騙到。
礙于姚阿姨在一牆之隔的洗手池給秦照庭洗蘋果,病房裏沒有隔音可言,我不好發作,只說:“秦先生,我在做聽力。”
言下之意,他打攪到我的學習進程。
秦照庭果然會意,尴尬地笑笑:“……抱歉。”
我真是厭倦了這種與他演戲的日子。
收假回去還是有點好處的,起碼我可以像之前的兩個月那樣,不再和他見面了。
秦照庭當然不是每天都待在雲城,我聽姚阿姨說過,他在這邊有個大項目,這段時間兩頭跑是家常便飯,這一周以來我與他擡頭不見低頭便見也可以用順路來解釋。
順路去福利院視察,順路來探望院長。
姚阿姨對此深信不疑。
姚阿姨端着那一小筐蘋果從陽臺進來。
“秦先生是想去博方古鎮嗎?”
她果然聽到了秦照庭方才的話,開始很熱情地向秦照庭介紹那個鎮子。
我去過那裏一次,小時候福利院組織春游時去的了,印象不深,只記得鎮子裏有家特別好吃的馄饨店。
我沒有心情聽他們在讨論什麽,将卷子收好就打算回酒店。
其實聽力還沒有結束,我也沒有等到院長做完檢查回來,可現在是我離開的最佳時機。
有秦照庭的地方我都不想多待一秒。
我動作細微,還是被看見了。
剛起身秦照庭就問我:“小言先生要去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