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祁封問同不同意, 其實是給窦家最後的面子,方悅秋沒有回答不同意的底氣。
以祁封的性情,即便對方不配合, 只要他覺得劃得來,就會不擇手段地去達成目的。
如果他提的要求不涉及容念,就算是索要董事會上的一票,在這個關鍵節點上,方悅秋肯定會順着祁封。
可此時此刻,方悅秋深吸了一口氣, 審時度勢後以後無法退讓。
她語氣關心體貼:“小弟, 你怎麽突然愛做慈善了?”
這麽講就代表她要為容念破例, 實在答應不了祁封的索求。
兩人沒有明着撕破臉, 甚至姿态松弛, 桌上的氣氛卻已經緊繃到了極致。
另外五人神色各異,尤其是窦洋臉上格外糾結。
他恨不得容念趕緊走掉, 但不不應該以這種自家吃癟的方式。
然而他沒膽子和祁封直接對上, 只是瞥了眼與人僵持不下的母親,自己甕聲甕氣地咳嗽了幾聲。
孟雁菱撩了下頰邊的碎發,抿着嘴裝聾作啞, 無意卷入窦家的家庭內部矛盾。
另一側的容念表情無辜, 無助般用手指絞弄外套衣角,似是對眼前情況不知所措。
在他的眼角餘光中,老太太一如既往地嚴肅,沉默地捧起茶盞吹了吹, 揣摩不出對這件事的态度。
“我當然是怕自己以後下地獄, 活着的時候配合某些人虛情假意, 死了還要和他們再見面。”祁封道。
豪門裏上不得臺面的事情不少, 出軌而來的孩子大多受制于身世,懦弱畏縮低聲下氣,在打壓中不成氣候。
Advertisement
而祁封不是這樣,他氣質陰郁喜怒無常,讓人不由地心生警惕。
與此同時他已經徹底脫離窦家,生活和事業都無需倚仗別人。他沒反咬窦家一口,就已經值得家族慶幸。
方悅秋因而感到棘手,很不願意與祁封打交道。
正好平時祁封懶得和窦家往來,遞了邀請也不會接,所以方悅秋也權當祁封不存在,偶爾見一次面走個過場。
礙于最近聽到風聲,得知賀律師要為祁封做事,方悅秋怕兩人聯手會對窦家不利,才膽戰心驚地主動拉攏這人。
她內心已經非常煩躁,面上則佯作聽不懂祁封話裏的譏諷,維持着體面與優雅。
方悅秋和氣地說:“小容和我們過得好好的,你突然要他搬走,就算我們舍得分開,孩子也适應不了這種轉變。”
祁封重複了一句她的用詞:“适應不了……”
這話一問,容念便聽出了陰陽怪氣的輕蔑。
可方悅秋大概太過緊張,以至于毫無察覺,或者是為了下臺階,幹脆忽略其中深意。
“是啊,這麽草率地讓孩子換環境,別人心裏沒有安全感。”她解釋。
這話其實有點道理,對于孤兒來說,要是頻繁地更換撫養者或資助人,狀态大概會變得自卑彷徨。
但安在容念身上,就有幾分好笑。
容念努力克制着表情,心裏泛着惡心,身體很乖地順着方悅秋的話點了點頭。
他慫恿祁封搞破壞,祁封轉頭拉他下水,他可不會配合着冒險。
祁封對容念的表現并不意外,近乎欣賞地笑了起來。
他質疑方悅秋:“人家沒逃都很難得,離開了還能沒安全感?”
“你要這麽講就曲解這邊了,我一直把容念當小兒子看待。”方悅秋溫和又不失強硬地說。
她看了眼老太太,彼此交換了個眼神。
她再大大方方道:“如果你對這裏有心結,盡可以講出來,誤會都可以解開。至于小容,我們早就是一家人,我會幫襯着一直到他獨立。”
容念心想,以你兒子人菜瘾還大的作死程度,我活不到律所試用期結束順利轉正。
“我聽說過不少次,窦洋隔三差五欺負你所謂的小兒子,你是真不清楚還是裝傻,覺得你們是一家人?”祁封道。
方悅秋被問得語塞,老太太這時緩緩朝祁封開口。
“之前每次問結婚的事,你都說工作忙,既然現在有空閑了,不如早點定下來,其他的往後再做也不遲。”
祁封似笑非笑地說:“我沒有成家的打算,不勞您費心了,也建議您別多管,省得給自己添堵。”
家宴已經開場,窦父在招待各路親戚,傭人們開始端來私廚精心準備的冷碟。
有人喊方悅秋的名字,邀請她過去寒暄,方悅秋強顏歡笑,杵在這裏并不甘心走。
收留容念的真相只有她自己知道,連丈夫和婆婆都沒有透露,打算等親兒子哪天真需要用血,兜不住了再坦白。
她怕自己離開,容念就會脫離自己的控制,轉到祁封那邊去。
老太太掃了方悅秋一眼,和祁封說:“你不用考慮我的想法,但應該多想想那個女人,她如果知道你的人生大事被一再耽擱,肯定會很擔心你。”
她沒有直說那個女人是誰,但在場每個人都清楚,指的是祁封的生母。
一個失去依靠後便被送去國外,名為調養身體實為變相軟禁,沒過幾年就客死他鄉的女人。
此時此刻,老太太用一種稀松尋常的語氣,将女人提了起來。
她毫無心虛愧疚,甚至覺得對方不值得自己連名帶姓地去稱呼。
也有可能是她把對方看得太低,壓根沒有記住姓名。
聽到老太太把人一語帶過,容念覺得重生前的自己應該是同樣下場,死後在她們嘴裏成了模糊的符號。
女人有祁封會記得,而誰能想起自己呢?
上輩子他和賀疏星高考結束便各奔東西,之後容念回京市工作,對方已經當上了檢察官。
兩人那時聊過彼此近況,但都沒提出見面,緣分其實早早止在了那個填報志願的夏天。
傅琢州如果能醒來,應該是會念叨到他的,只不過經歷一番病痛折磨,表達的估計是後悔遇見過災星般的自己。
那陸歲京會不會想起他?容念恍惚地猶豫了下。
沒能往深處假設,祁封打斷了他的神游。
祁封的語氣很不屑:“我媽如果在天有靈,肯定光顧着恨您讓她骨肉分離。”
“這是什麽話,你媽媽身體不好,送她去看病還有錯了?”方悅秋道。
祁封短促地嗤了聲,意味深長道:“她在我印象裏總發愁體重要過百,火化登記的資料上只有八十斤,是怎麽治的病啊,把人弄成皮包骨?”
他無意挑起這個争端,既然窦家先試圖以此敲打他,他不介意把陳年舊事翻出來。
不過今天的重點不是這個,他及時将話題拉了回來。
“今天我來要個人,沒想和你們說這些。”祁封道,“嫂子你只需要回答一個問題,到底同意還是不同意,別的都不用多講。”
老太太道:“我替悅秋答應了。”
方悅秋詫異地喊了老太太一聲,繼而看向容念,欲言又止地沒再說話。
“既然你有善心,就應該成全,但你最好清楚,有些東西可以試探,有些東西永遠不能碰。”老太太道,“一些幼稚的氣話,別讓我聽見第二次。”
祁封倍感遺憾地解釋:“我沒有說過氣話,每句話都是真心實意的。”
他其實是可以随便說些什麽來掀篇的,在名利場上摸打滾爬,早就練出了說話無可挑剔的本事。
可他偏偏沒有留臺階,存了心要讓場面難堪。
孟雁菱沒想到自己來相個親,能撞見這麽一場大戲,挂着假笑感到非常尴尬。
“菜都上了三盤了,我來試試這個。”她拿起筷子,“聽說這邊的西點私廚是從國外挖來的?”
方悅秋道:“小容愛吃蛋糕點心,我特意請來了兩個擅長烘焙的廚師,待會的甜點你可以嘗下,以後我們家怕是不需要他們了。”
一年多的籌劃被祁封幹涉攪局,她現在腦子裏很亂,但依舊努力維持着善良體貼的假象。
這情形看上去仿佛是祁封在作惡,她對容念一片真心實意,卻無奈地被迫屈從。
容念冷眼旁觀方悅秋演戲,随即狀似懵懂,趁這機會往對方心上插刀。
他茫然無助道:“阿姨,我真的要搬走麽?”
方悅秋大概被變故膈應得不行,聽完後匆匆側過臉,怕是要被氣得控制不住神态了。
而祁封猜得到容念的想法,一唱一和地給人雪上加霜。
“雖然我不是那種常年做慈善的好人,但你放心,這裏有什麽能給你,我保證提供更好的。”祁封道。
這話說得實在太張狂,窦家已經積累了幾代人的資本,祁封終歸才三十多歲。
可窦家不敢輕視,因為不清楚賀律師給祁封透露過多少敏感信息。
這一頓飯吃得各懷心思,散場時老太太讓方悅秋去閣樓一趟。
“別擺這種臉色,你把那個男生當洋洋的墊背,不說就以為我不知道?”老太太道,“家裏來去的人都被我查過底細,裏面也包括血型。”
方悅秋百思不得其解:“那您怎麽……”
“窦洋身體不好一定要動手術,那是以後可以再處理的事情。”
“可熊貓血打着燈籠都難找,萬一您孫子有三長兩短,我去哪裏找其他的!”
“不管容念留不留下來,都被祁封那個野種注意到了,你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動手,信不信他馬上拿着這個把柄設計我們!”老太太道。
“被設計又怎麽樣,洋洋要是出問題,那我的堅持沒了意義。”方悅秋道,“您兒子一年到頭回過幾次家,外面養了多少人,我從沒鬧過,只想和兒子好好過下去,這個家容不下這點願望麽?”
老太太道:“很簡單,你能把這事辦得天衣無縫,那就容得下,反之就容不下,這個家不可能和血腥醜聞沾上關系。”
在女人逐漸哽咽的聲音中,老太太嘆了口氣,沒有再繼續責問。
她拄着拐杖慢慢上樓,邁上臺階前,扭頭道:“你自己反思下最近做得怎麽樣吧。”
方悅秋用手帕碰了碰潮濕的眼角,感覺自己遇到了死局。
而且很多錯誤,都是這幾個月裏環環相扣發生的。
窦家意外地沒能與賀律師續約,賀律師又反常地和祁封合作,然後祁封非要帶走容念……
追溯到最開始,要是她不執着于塑造溫柔形象,幹脆把容念送出國,遠離這裏的變數,至少自己還能安心讓窦洋做風險極大的心髒手術。
方悅秋挫敗地閉了閉眼睛,感覺這些事背後很蹊跷,好像有誰悄無聲息地煽動着一切。
但她沒有想出結果,賀律師一向我行我素,能動搖他态度的,這世上可能只有他兒子,而賀疏星沒有道理幫助祁封。
不對,不對,她忽地意識到,自己去訓練營時,賀疏星對容念不同尋常的親近。
方悅秋沒有繼續往下想,這總不可能是容念為了離開這裏,折騰出來的一系列事情。
再怎麽說男生也只有十八歲,自己早已贏得了他的信任和依賴,現在對方大概正在陌生的祁封面前戰戰兢兢。
·
“你是不是一個人住慣了,我以後放了寒假來你這兒,你會不會不自在啊?”容念輕快地問。
天氣陰沉,人卻不受影響,雀躍地蹦蹦跳跳。
少年跟在男人身後,兩個人直接往外走。
容念回卧室換了衣服,但沒有收拾東西,之後祁封的生活助理會來收尾。
祁封道:“我家不止一間房,請你在六層樓裏随便挑住處,選樓上兩層的話,一整個假期甚至可以見不到我。”
說完,他補充:“你要和我擠一塊,我也很歡迎,但你對象萬一和你鬧脾氣,我除了看戲無能為力。”
容念打趣:“哦,那小叔叔會管我談戀愛嗎?”
“不管。”祁封道,“除非你談了好幾個,他們個個來我家門口讨說法。”
只是資助和收留而已,又不是當家人,不會管這麽多,但兩個人彼此開玩笑,有一搭沒一搭地扯了起來。
“欸,那車是誰家的?”容念往外瞥了一眼,困惑。
外面停着輛邁凱倫,造型非常高調,每個注意到它的人都流露出了好奇。
窦家那麽多親戚裏能自己闖出名堂來的,除了祁封沒有別人,其他家應該沒辦法如此奢侈。
但祁封素來不愛招搖,坐的車一向是商務款式。
容念猜測:“你最近換了口味?”
祁封澄清:“我的口味一直是漂亮美少年。”
“我在說車,想想也感覺不可能是你買的。”容念嘀咕,“不知道是哪位買了彩票飛黃騰達了。”
門口有不少人在談天說地,遲遲拖着沒走,大家表面和和氣氣互相誇贊,實際暗自互相攀比。
家族的旁支來這裏赴宴,當然用上了最好的行頭撐面子。
尤其是能明顯體現出身價差距的車子,有的人會特意去借,就專門等着散場後的這一刻。
短短幾秒鐘,自己在明裏暗裏的打量中從容坐進去,裝逼裝了個爽,然後被衆人評價“最近好像混得不錯”。
不過今天晚上,沒有風頭能蓋過那輛車。
容念還納悶是誰有膽子這麽燒錢,不過這車雖然油門啓動着,卻車窗緊閉,上面貼了單向膜,看不清裏面的人是誰。
于是他也沒再關心,直到自己路過,這車流暢地降下了窗。
容念:“……”
他剛從飯局的風暴眼中撤離,此時此刻,随着車主的動作,又感覺到很多道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
陸歲京屈起一只胳膊架在窗沿,整個人看起來很酷,在形形色色的窦家人裏,生動又富有朝氣。
他擡眼瞧向容念,确定對方沒事,似是悄悄松了一口氣。
緊接着,陸歲京彎起眼睫,笑道:“請問我有沒有機會獨占你接下來的四個小時?”
現在是八點鐘,離大冒險懲罰結束恰巧還有四個小時。
容念覺得沒人會不動心這個邀約。
而身後有低沉的嗓音響起,搶先道:“抱歉,這位小帥哥,我們家管得比較嚴,容念沒到能戀愛的時間。”
容念:?
剛才說好的不管呢?
陸歲京蹙了蹙眉頭,沒理解這是什麽情況。
他眼神沉沉地望向容念身後的祁封,再将視線挪回了容念這邊,頃刻間神色變得期待又小心。
容念聳了聳肩膀,笑道:“所以小帥哥只能帶我私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