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雖然是周末, 但秘書今天過得很忙碌。

秘書一畢業便跟着陸岳做事了,與那些叱咤職場的走向不同,自己并不接觸核心業務。

他因為幹活用心且忠誠, 平時負責處理陸岳的家務事,偶爾陪同赴宴應酬,簡單來說就是打雜。

今天中午他先去了一趟燕大,代表陸岳出席了校董事會的月會,聽一群人規劃運動會的資金。

結束後,他跑去醫院, 确認曹文瑞近期的體檢狀況, 最後到公司加班處理瑣事。

如此折騰到晚上, 他疲憊地走出大樓, 卻見容念等在門口。

他正累得頭昏腦漲, 乍看到對方,恍惚記起對方十七歲的纖弱模樣, 倍感歲月匆匆。

容念褪去了青澀的輪廓, 沒被世事打磨得扁平無趣,反而愈發光彩照人。

反觀自己,曾經連熬兩天夜不需要休息, 如今坐電腦前面八小時腰酸背痛……

秘書不禁唏噓感慨, 對方卻顯然不打算與他抒情。

容念開門見山地說:“我見過曹文瑞了。”

秘書本已挂上客套的微笑,聞言一怔,随即神色嚴肅起來。

不等他質疑些什麽,容念先一步笑道:“不用怪醫院那邊松懈, 他們也要賣祁先生面子。”

秘書左顧右盼, 确定大廳沒人聽到這些, 再對容念說:“我們換個地方講。”

話題涉及陸家家私, 不方便在外面提起,他将人請到了一樓的會客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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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間點了,咖啡好像不合适,或許甜牛奶?”秘書問。

容念回答得禮貌疏遠:“都不用,我只是想問兩個問題。”

秘書關掉會客廳的錄音設備,繼而拉開椅子,坐到他的對面。

“可以,如果我能回答的話。”秘書道。

容念道:“你們為什麽在陸歲京的手機上裝定位?”

“看到了曹文瑞,你還不懂麽?”秘書道,“陸總覺得對二少爺必須管得嚴一點,哪怕手段看起來有點過激。”

陸家需要一位合格的繼承人,而不是一個太有個性、超出掌控的兒子,何況陸歲京令他們覺得十分危險。

最開始陸岳要把陸歲京認回家,其實對陸歲京非常滿意,根據調查出來的信息,他的小兒子優秀、沉靜又冷漠。

見陸岳對此一副了然于心的樣子,秘書甚至懷疑過,把陸歲京丢在殘酷的環境裏不聞不問,也許是老板有意為之。

不是凡事都能在規劃之中,後續發展顯然出乎了陸岳的意料。

現在如果要陸岳重新做選擇,他可能更願意陸歲京是個沉迷享樂的草包纨绔,那樣反倒比如今情況更好解決。

至少他能搞懂陸歲京想要什麽,心中有數才好操縱,而眼下的陸歲京就是團無法捉摸的霧……

“本來少爺在國外待得好好的,大概是國內高考出分的那段時間,他突然說要找曹文瑞。”秘書嘆氣。

容念聽到這個敏感的時間點,不禁确認:“高考出分?”

“是的,我們以為他和曹文瑞有過節……報複一下也正常,畢竟在福利院吃過那麽久的苦,受了委屈肯定會記仇。”

秘書懊惱地撓了撓頭,道:“查這個對我們來說很輕松,曹文瑞當時躲在南洋,得知以後二少爺就去了,我是陪着他一起的。”

容念道:“然後呢。”

秘書一個頭兩個大:“我以為他會揍曹文瑞一頓,洩憤完了把人綁回國坐牢,正常人都會這麽幹吧?”

容念聽完只是笑了笑,沒有同意這個說法。

對面這位精英沒經歷過同樣的挫折打擊,不止無法共情,更是難以理解。

回想起那段往事,秘書覺得陸歲京的一切表現都很過激,簡直和瘋子沒區別。

“曹文瑞沒少幹人渣事,特意挑了個能無法無天的地方窩着。但換個角度想,他就是在找死。也确實,二少爺下手再重點就要出人命了。”

秘書當時找到了他們倆,一度以為陸歲京要下死手。

無論是陰郁的眼神,還是充滿殺意的氣質,都完全不像是尚存理智的人。

但陸歲京最後沒有這麽幹,不知道為什麽,反正生生抑制住了沖動。

秘書搖頭:“不幸中的萬幸,箭是射在曹文瑞胳膊上,換成腦門的話就麻煩了。我問他知不知道後果,陸總肯定不會當沒事發生……”

絮叨地說到這裏,他只覺千頭萬緒理不明白:“少爺說無所謂,如果這事真有報應,代價來了他就擔着。你聽聽這話,他像不像顆定時炸i彈?”

容念的面色不太好看,在燈光下顯得蒼白疲倦,秘書以為他聽完也為此倍感棘手。

容念呢喃:“我胳膊脫臼過,當時陸歲京看到了,我還調侃說要是真恨一個人,絕對是廢了他的右手最能讓人痛苦。”

這句話沒有說完整,隐去了個重要點,自己脫臼和曹文瑞打架落下的,在老院長的葬禮上。

秘書道:“那大概是被他學到了。”

容念道:“你們為什麽把曹文瑞帶回國?”

“哦,曹文瑞犯的事太多,就差回來吃一顆槍子,移交的時候沒想到出了點問題。”

“什麽?”

“你今天沒瞧出來他特別虛弱?”

容念道:“有藥瘾的人後期确實會這樣。”

秘書無奈攤手:“他有顆惡性瘤,長在腦子裏,橫豎活不了幾天了。疼起來的時候,他估計以為自己犯了藥瘾,沒當回事……我今天去問醫生,說是月底吧。”

容念聽完沉默許久,秘書以為少年此刻肯定很感傷。

不管以往恩怨如何,反正在生死面前,終究是過眼雲煙了。

秘書憐憫地想着,曹文瑞這麽半死不活地吊着氣,教人都不忍多看一眼,也沒什麽好再計較的……

然而容念文靜地坐在對面,一低頭,先嗤了聲,不禁笑了起來。

接着他收起笑意,懶洋洋地靠到桌前,單手撐着頭,撩起眼簾望向呆滞的秘書。

容念無趣地哼聲道:“這也太便宜他了。”

秘書聽完一怔,看着容念純淨無瑕的臉,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他險些忘了自己也有問題,過了會,才猛地記起來。

他道:“你問了兩個,我問你一個,這麽交換很劃算吧?”

容念抱着胳膊,漫不經心地反問:“要是我一個都不肯答,這樣更劃算呀。”

不料對方居然如此頑劣,秘書詫異地瞪大了眼睛。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斥責些什麽,但見容念眼神天真清澈,盯着別人的時候,教人很難把重話說出口。

“哎,別這麽看着我。”容念狡黠道,“我如果不肯說,你可以加籌碼讓我配合啊,答案應該不至于太貴重。”

秘書問道:“所以二少爺那麽做是因為你麽?”

他對容念知之甚少,一個陰差陽錯和陸二臨時搭上關系的孤兒,也沒有費心去了解的必要。

這幾天他越想越微妙,總覺得有什麽關鍵信息被自己遺漏。

他是個靠做題翻身的小鎮青年,畢業前是班裏八卦屏蔽體,畢業後一心撲在工作上,生活裏鮮少有什麽親密交集,在感情上面較為遲鈍。

可是此時此刻,他有捕捉到一絲不對勁。

容念聞言偏過腦袋,稀奇地問:“你的意思是,小歲喜歡我?”

“不……”秘書認為這個念頭很難坦率承認,下意識想尋找個委婉點的措辭。

但容念無辜确認道:“那你是覺得陸歲京愛我?”

面對直白的詢問,秘書語塞了下。

桌底下的手指局促地屈了起來,刮了刮考究的西裝布料,留下一道凹陷的印痕。

礙于性格保守,秘書的潛意識在回避這麽熱烈的話題,三言兩語之間,不知不覺改了态度。

他打消了原先的猜測,磕絆道:“沒有那麽嚴重,我沒說你倆有問題啊……”

容念适時擺出愧疚的神色:“唔,他就是跟我沒學好,我也不想帶壞他,誰知道随口一說就被記住了呢?”

他沒有與秘書聊太久,不過路上來回折騰,也消磨了不少時間。

從祁家離開後,他自己來了這裏。

本來祁封想喊司機送他,沒有送成,便調侃他有了秘密,他沒有否認,表示小叔叔不知道的還有很多。

祁封的答複是可以洗耳恭聽,容念卻沒什麽好講,讓人憑本事自己找。

現在出了陸氏大樓,容念一時半會打不到車,又有些後悔拒絕了司機的搭送。

回到學校已是掐着門禁,他去陸歲京寝室,被告知陸歲京恰巧不在。

這麽晚了能去哪裏?

容念不住困惑,打算洗了澡再出去找人,卻在自己宿舍門口頓住了步子。

他寝室的位置靠着消防通道,木門敞開,半開的窗戶吹來陣陣涼風。

在光線沒有照到的地方,陸歲京被藥物的副作用催得渾噩,坐在臺階上睡着了。

容念沒有晃醒他,把一旁的蛋糕拿開,坐在男生邊上,轉過腦袋盯着人看。

陸歲京從夢中驚醒時,忽地看到容念,差點以為出了幻覺。

不過對方伸手捏住自己的臉,觸感酥酥麻麻,并非憑空想象。

“怎麽不拿着蛋糕進去等我?”容念問。

陸歲京道:“不想和賀疏星待一起。”

這個理由确實很符合他的脾氣,容念聽完便沒多想,打開了蛋糕盒。

他現在心情不錯,想溫馨友善地兩人分享甜品。

可惜事出突然,這盒子裏居然只放了一把勺子。

容念:“……”

自己怎麽記得應該有兩把?

随即,容念用質疑的目光望向陸歲京。

陸歲京眨了眨眼睛,看起來對這個局面非常茫然。

不僅如此,他還道:“阿念,怎麽了?”

容念的寝室裏有勺子,完全可以回去拿來用。

但不清楚怎麽回事,他突然覺得沒必要處處都贏,就比如現在,讓陸歲京得逞一回也不是不行。

“張嘴。”容念說。

陸歲京矜持地頓了下,乖乖聽話照做。

容念将蛋糕切了一角喂給他,明明是他暗中耍心機,卻也是他率先漲紅了臉。

“好吃嗎?”容念正經地打聽。

陸歲京含糊不清地說“不錯”,由于思緒并不在吃上,不小心咬到了舌頭。

他有些痛,忍不住蹙起了眉頭。

容念這麽一看,才發現陸歲京剛才睡了太久,額頭埋在臂彎裏,眉心留下的壓印還未褪掉。

在蛋糕的甜味裏,少年輕輕地咬着勺子,忍不住笑起來。

他想到自己在葬禮上和曹文瑞打完架,雖然落得傷痕累累,但是非常解氣,且對方沒比自己好到哪裏去,總的來說就是只賺不賠。

可陸歲京生了很久的悶氣,一聲不響幫忙揉捏背上的淤青,被搭話也不應聲,撒嬌和恐吓全都裝作聽不見,自己佯裝疼痛時倒會立即放緩力度。

此刻壓出來的紅印與淤青相差甚遠,容念見着陸歲京皺起來的眉頭,道:“過來點。”

陸歲京疑惑地側過臉來看他,被少年伸出來的手指摁住眉心,輕巧地揉了揉。

停留了兩秒鐘而已,但陸歲京舒展了眉心之餘,确确實實恍惚了下。

前陣子他剛換過治療方案,目前還在适應期,最近沒覺得有什麽影響,此刻卻莫名感到一陣暈頭轉向。

是因為藥嗎?

還是因為心呢?

陸歲京覺得自己沒搞明白眼前狀況,貌似有什麽細節被遺漏了。

他敏銳地說:“剛才你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曹文瑞,我今天去見過了。”容念沒打算瞞着陸歲京,“還和你爸的秘書碰過面。”

陸歲京聽完一僵,目光有些躲閃。

他在秘書的轉述裏無所顧忌,現在卻完全不是那樣,仿佛闖了禍被當場抓住,并且恐懼于接下來的懲罰。

陸歲京道:“他一直認為我是定時炸i彈,随時會被引燃的那種,但找不到拆掉的辦法……”

“我聽說過。”容念對這個形容很耳熟。

陸歲京沒再繼續說話,不辯解也不岔開話題,似乎把自己交由容念審判。

容念好奇:“你又皺眉了,小歲,在害怕什麽?”

陸歲京道:“你不覺得他說得很對麽?”

“不啊。”容念道,“我聽完只是在想,你離開後到底過得好不好呢?”

陸歲京道:“一點也不好。”

“唔?”容念望着他。

在少年難得認真的眼神裏,陸歲京抿了抿嘴。

他感覺到胸腔內的心跳在加速,強烈得讓自己覺得特別陌生,而有一種不知所措的情緒蓋掉了這種慌張。

不知道怎麽撒謊才能長久留住這道目光,不知道怎麽掩飾才能繼續擁有這份在意。

陸歲京有些沮喪,因為他發現自己完全束手無策,能做的唯有給予一切。

混沌的、隐秘的、也是最真實的答案……

迎着容念的目光,陸歲京說:“我每天都會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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