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用過晚膳的顧雲瑤,正用着桃枝端上來的酸梅湯消食用,忽然猛地打了一個噴嚏,看顧她的薛媽媽趕緊往她身上包了一床被褥:“姐兒可別再凍着了。”

從被褥裏探出一顆圓溜溜的小腦袋,顧雲瑤眨巴着眼,聲音神似已故的藺氏,有着江南溫軟的動聽:“媽媽別擔心,雲瑤的身體可棒着呢。定是有人想我了,在後面說着什麽呢。”

薛媽媽竟然從她的聲音裏聽出了一絲絲的甜味,又聽才從鬼門剛關回來的她,總把事情說得如此輕描淡寫,忍不住心疼。

相比較生病之前的二姑娘,如今的二姑娘似乎更看淡紅塵了。

可轉念想想,薛媽媽又覺得如此想的自己真是可笑,一個孩子能有什麽看淡紅塵,只是童心未泯,尚不知生死相離的那些痛楚。

微微一笑,薛媽媽接過她遞來的酸梅湯,顧雲瑤烏溜溜的眼睛還始終盯着她。薛媽媽将青瓷描金邊小碗往旁邊一放,與她說道:“姐兒又是想到了什麽,說與媽媽聽聽?”

顧雲瑤變成小孩子以後,說話時舌頭還有點撸不直,童音稚嫩,軟糯糯的:“就是覺得酸梅湯甜極了。好喝着呢。”

如何不覺得好喝?死前還以為以後都不可能嘗盡世間酸甜苦辣,往常慣常吃的那些,不用費力便能得到,還以為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不懂得珍惜也不曉得其中的金貴,陰曹地府趟了一遍,重新來過,才知道天藍,花香,風輕,雲還淡。

薛媽媽道:“姐兒這麽愛喝的話,我以後叫後廚們時常備着。”

顧雲瑤笑笑的:“有勞媽媽了。”

薛媽媽被她逗得也含笑低下了頭:“你這鬼靈精,真是越來越會說話了。”

關于這個問題,她本來就是內裏芯子煥然一新過的人,可也得學着點稚齡女童的樣子不是?顧雲瑤撒着嬌,拉拉薛媽媽的衣袖,還是糯糯的聲音說話:“那薛媽媽可得替雲瑤在祖母那裏美言幾句,這樣我就能有其他更多好吃的了。”

薛媽媽真是無法奈何她了,瞧瞧都聽見了什麽,這半大的小娃娃還知道要“賄賂”,知道要美言,結果只是想要多吃點好吃的,真是個饞丫頭。

不過想歸想,薛媽媽還是應下了。

……

顧德珉最終還是被趙媽媽請去了老太太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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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過照壁,前腳才踏進老太太的屋中,遠遠的便聽到顧老太太發飙的聲音:“混賬東西,你還知道要過來。”

顧德珉看着不如他的大哥成熟穩健,但官職爬得比大哥快,就是因為他比較狡猾,能說會道,官場之中左右逢源。

一見到動怒的老太太,顧德珉二話不說先奉上了一杯孝敬老人家的茶。

顧老太太不接過茶盞,站在一邊的顧德珉也不尴尬,忙将茶盞往桌上輕輕一放,站在她的身後,替她開始揉肩捶背:“母親作何這麽大的火氣,大夫都囑咐過了,火氣過旺,傷心肝脾肺腎。”

“滿口胡鄒。”顧老太太慫一慫肩膀,讓他旁邊站着去,“你現在倒知道來孝敬我了?”随後冷冷地浮出一抹笑,“我還以為你早就将我這個老母親抛諸腦後,忘得一幹二淨了。”

因顧雲瑤被養在顧老太太這裏,也睡在顧老太太正屋的隔壁,他們兩人的對話,顧雲瑤聽得清清楚楚。

薛媽媽此刻也在顧雲瑤的次房之中,聽得隔壁傳來的動靜,雖為顧雲瑤還有已故的二太太打抱不平,作為下人的她,不好說些什麽。

哪想到人小鬼大的顧雲瑤聽得聚精會神。

薛媽媽也跟着繼續聽了。

整個府中,現在也只有顧老太太能治得住二爺了:“我今次叫你來,你知道為什麽?”

顧德珉見狀,曉得顧老太太是認真問他,他也明白這事做得很不厚道,主動坦誠:“兒子知道錯了,是兒子的不好。下朝來也不先緊着母親這邊,來瞧瞧母親,兒子這首先犯的是不孝的罪過,只不過母親年歲大了,還請母親多多保重身體,切勿因禮數未能做到周全的兒子而動了怒,損害身體。”

顧老太太哼了一聲:“你明知做人最怕的事是玩物喪志,可你卻多番忘了這個道理……”

顧德珉有些尴尬:“惠姨娘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還為母親添了一對孝順、惹人憐愛的乖孫兒女,怎能是物呢。”

終于被他提到了正事上面,慢慢聽着的顧老太太只想說顧德珉此話講的好。

顧老太太目含森光,眉峰一轉看向他,道:“惠姨娘出的孩子就是我的乖乖孫兒乖乖孫女,太太出的就不是嗎?”

顧德珉不敢接口,或者說,是被顧老太太戳中了軟肋。

顧老太太道:“你好生偏心,瑤姐兒躺在屋裏,差點随她母親去了,你不曾來看過幾面,惠姨娘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太太和我嫡出的乖孫女就不是了嗎?”

顧德珉一怔,有點着急:“母親說的什麽話,兒子不是這個意思。再如何說,月柔都是我明媒正娶進顧府的嫡妻,她的孩子自然也是我這邊的嫡長女,名分上的事,終究是旁人越不過去的。”

藺氏的全名叫藺月柔,聽到“月柔”這個有點久遠的稱呼,還是從父親的口中,顧雲瑤有點感慨良多。

上一輩子她和祖母同住的時候,祖母鮮少提起她母親和父親作為夫妻時候的事,薛媽媽那邊是守不住嘴的,總愛緬懷過去,時常與她說道。大多數關于母親藺氏的記憶,基本通過薛媽媽來彌補。

顧雲瑤只知道她的母親年少時名動過京城,才氣不比一些考取過功名的男子差,薛媽媽時常惋惜,如果藺月柔不是身為女兒身,一定能在朝堂上大展拳腳,有一番作為。

作為侯府千金,前有父母疼愛,後有哥哥寵,再加上藺月柔的妹妹,也就是顧雲瑤的姨母,在藺月柔嫁入顧府幾年後,風光嫁給了當朝的譽王,成為譽王明媒正娶的正妃。

藺月柔死得涼薄,卻還袒護着夫家,大概是為了當時年齡尚小的顧雲瑤着想,每回侯府那邊有人送來書信問她過得如何,藺氏只會回複:“一切安好,只是我的身子骨有些不爽利罷了,怕是到頭來拖累了夫家。”決計不提顧德珉的問題。

顧雲瑤聽着聽着,鼻子竟然有點酸了。

她已經死過一回了,能重活就是不幸中的萬幸,本不該再有所求,可如今她第一次殷切地希望,如果重生的時候是她三歲大,母親還在的日子該多好。

隔壁屋內還在繼續。

顧老太太笑了:“倒不見得。且不說你是否真的壞了規矩,也不想想太太那邊的長兄,若是知道了你是這麽一個模樣,還會像現在這般縱容你胡作非為?”

一聽到老太太提及忠順侯府那邊,顧德珉也是急了。

自從忠順侯府的老侯爺,也就是藺月柔的老父親走了以後,侯位理所應當地傳給了當初的世子藺偵仲,那可不是一個他能輕易得罪得了的大人物。

顧雲瑤也對這位舅舅有着非常深刻的印象,說來大孟朝繁盛過不少公侯伯府,有些都是百年大家,從高祖皇帝開始便跟着皇族打天下了。雖然現在是盛世太平,除了沿海富饒地區偶爾會有海盜來襲,基本沒什麽需要用到大規模軍隊的大矛盾。可大家都知道,這位新的忠順侯很會領兵帶将,他帶出來的藺家軍只有三千兵力,卻各個都是生猛的好手。

不過比他還要大放異彩的是他的兒子,同時也是顧雲瑤的表哥,那位人稱“劊子手”的笑面佛藺紹安。

當然六歲大時候的顧雲瑤,還沒怎麽見過她的表哥呢。

前世也只是匆匆幾面,還是聽薛媽媽說的,當初她的母親不顧家人的反對,硬是毀了一門內定的親事,要和顧德珉在一起。侯府那邊倒也不是真的嫌兩家之間門庭的高低差別,而是老侯爺看人極準,一眼瞧出顧德珉将來不會太善待他家的女兒,奈何她的母親立了死約,說什麽此生非珉郎不嫁。

那就嫁吧。也不能當沒有這個女兒了,只是走得沒有那麽勤快了。漸漸的,好像與侯府那邊有些疏遠。

顧雲瑤估摸着,倘若侯府那邊知道這裏的情況,知道她爹原來就是這麽對待她們母女的,一定不會饒過她爹。難怪她爹聽到“忠順侯府”四個字時,會啞口無言。

那邊說話聲音漸漸有些小了,顧雲瑤畢竟待在比較小的身體裏,容易乏困。老太太與她爹的說話聲聽得不再那麽清楚。

不小心睡着前,顧雲瑤回想起與藺紹安見面的情形,一次是在她幾歲大的時候,還有一次是在她及笄的時候,還有一次是在他大婚當日。

兒時的她不懂,只覺得這位大哥哥生得有點像個女人,很是好看。沒曾想過日後他會成為人人口中所說的“劊子手”,生與殺伐皆在他手。

混混沌沌中,她好像記得了什麽,又好像記不得什麽,只含糊地想着,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好像就是在她大病初愈不久後的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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