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隔日一早,顧老太太着人為她收拾好了,換上一件顏色還算鮮亮的小襖,桃枝親手為她梳上了漂亮的雙丫髻。

顧雲瑤雙頰微紅,許久不接觸屋外的好天氣了,那三兩束雲朵,閑閑散散地飄在天上,顯得親近人了許多。

随手好像還能摘下一束來。顧雲瑤對天比劃了半天,回首瞧了眼身後的人,站在正堂中央的便是被顧府上下敬重的顧老太太,顧雲瑤的目光中掠過明顯的喜色,梨渦立現:“祖母,祖母,您瞧瑤兒的手裏有什麽?”

顧老太太拿她全沒有辦法,只得笑着答道:“你這鬼靈精,怎的真能把雲摘下來?”

天上的雲确實摘不下來。何止是天上的雲,什麽月亮、星星,每一樣都沒有辦法摘下來的。可這不代表不能表示出對祖母的一片心意。顧雲瑤聞聲以後,踏着輕巧而歡快的小步,跑到顧老太太的身邊,依偎在老人的懷裏。

仰頭,有些“耍賴”地和她笑說道:“現在摘不下來,以後瑤兒一定能為祖母摘下來。只要祖母喜歡的,瑤兒都會盡心盡力去辦。”

顧老太太無奈地嘆了口氣,刮刮她秀氣挺翹的鼻尖,有些動容:“你啊……祖母只望你能康健成長,早日成為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那樣祖母也能安心……”

說到這裏有些傷感,顧老太太的眼眶竟是有點微紅,被顧雲瑤發現了,趕緊扭過頭,吩咐後面的薛媽媽準備出發了。

近些年來,顧老太太的身體每況愈下,有時候在夜裏還能在次間聽到隔壁房中老太太咳嗽的聲音,顧雲瑤明白,再如何強幹的祖母,到底也只是一個普通人,遲早得經歷生離死別。祖母對她的好,今生好不容易明白了,她會竭盡全力陪在她的身邊做回報。

永安寺在京城的郊外,距離建成至今已有百年歷史。其中塔林成景,樹木環繞,高踞于郊外的山峰之上,初時有名叫做“文峰院”,到了大孟朝開祖皇帝這裏,大筆一揮親自禦賜牌匾更名為“永安寺”。

京城統共坐落大大小小的寺院有五六座,只永安寺香火最盛,時有香客去跪拜古佛。

顧雲瑤與顧老太太坐在馬車內,出了京城以後,車身一路搖搖晃晃。可容八人坐的馬車內,同行的還有她的貼身丫鬟桃枝,以及近來從顧老太太房中配到她那處的薛媽媽。

途中也不知颠簸了多久,久到薛媽媽都有些困覺了,顧雲瑤揭開簾子遠眺遙望,他們已經到得郊外處,遠遠看去,京城就像被人養在籠中的困獸,四四方方小小的一座。別提多有趣了。

顧雲瑤正看得津津有味,顧老太太作勢打住了她的舉動,只眉眼輕輕一擡,顧雲瑤就明白了祖母無聲中的用意,此番出行,雖然只是在近郊,沒有真正遠離京城,萬不能沒有規矩,也得小心不能再染了風寒。

薛媽媽才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終于清醒了一些,将雲瑤往身邊攏了攏,也順勢将她身上的狐皮大氅攏緊了。

與她在做這些事的時候,薛媽媽的眉眼一低,正好見到顧雲瑤正笑盈盈地看着她。顧雲瑤剛出生時,她與老太太等人都在二太太的屋中,那時候還瞧不出什麽模樣,只瞧出這位府中的嫡長孫女膚色瑩白如雪,應是與她的嫡母藺氏一般标致的美人。後來薛媽媽才明白自己錯了,何謂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在顧雲瑤的身上,是最直觀的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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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皮大氅襯得她臉容精致,顧雲瑤現年雖不大,卻是膚如凝脂,皓齒明眸。

對着人一笑時,頰邊現出的小梨渦,也叫人看得心裏發出一絲絲的甜。更別提她與人撒嬌時,美目流轉之際,瓊鼻輕皺,軟糯清甜的聲音已經如叮咚泉水淌進了人的心裏去,根本無法拒絕她提出的任何要求。

只是天生生得絕色,也并非是件好事。

薛媽媽幫她攏好狐皮大氅以後,有些感嘆地又看了她兩眼。

顧雲瑤不太明白薛媽媽在仔細端詳她後,若有所思着什麽,前世薛媽媽也總是如此,望着越來越大的她,滿臉寫上憂愁。顧老太太倒是一直沉聲坐着,兩眼緊閉雙手合十,手纏佛珠輕輕念着的聲音,似乎是經文。

正準備問出口時,車身劇烈一顫,把桃枝驚得險些摔在顧雲瑤的身上。

幸好薛媽媽護得及時。

桃枝當先下去馬車,顧雲瑤坐在車內,能清晰聽到她在詢問馬夫出了什麽事情。

卻聞得另外一個人的聲音。

是一個少年的。

顧雲瑤一時好奇心起來了,打起簾子,正好見到一名少年橫在路的中間。

路邊也有一些其他的香客經過,卻視若無睹。

桃枝正在問他:“大膽,連京城中顧大人的馬車你也敢攔!”

那名少年只站着,也不說話,顧雲瑤只能看到他的側臉,有些髒兮兮的,倒是鼻梁很挺翹,隐約可見是個長相英俊的少年。

看他穿着打扮也絕非是富貴人家出來的孩子,身上衣衫褴褛,右腳的鞋面也破了一個大洞,如今還天寒地凍着,他做這樣的打扮想是凍壞了,雙手可見有紅腫甚至是潰爛的地方。

顧老太太睜開雙眼,也發現了這邊的情況,看到她的小孫女這麽“好奇”,低聲解釋了一番說道:“京城內雖然是太平之象,其他的地方未必如此。”念在她年紀尚幼的份上,顧老太太點到為止。

顧雲瑤卻思考了很多。前世她爹被貶為地方官以後,才知道京城外原來也有那麽窮困潦倒的地方,而且不是一處,是很多處。

他們舉家搬遷,每路過一處地方,就能看到不少因交不起賦稅而四處逃難的流民。

有蝗災遍野,顆粒無收的慘況發生,也有江南水患,洪澇漫城的景象,有人就在他們的腳下死去。好些地方逃難的流民太多了,地方老爺們管制不了,這些人往後又成了流寇,到處打家劫舍,只為了混口飯吃。治安成了一大問題。什麽夜不閉戶,路不拾遺,都鬧成了笑話。好多人死後沒有人收屍,屍體堆在荒郊野外,成為了累累白骨。若是遇到什麽不好的時候,人死太多的情況發生,又會引發疫情蔓延。

她見過的死人太多太多了,多到有些怕見到這種景象。

聽到顧老太太談到其他地方未必是太平景象,顧雲瑤又想到許多屍殍遍野的慘相。

桃枝正在問那少年話,那少年一句也不答,桃枝有點惱了:“為什麽要突然沖出來?你安的什麽居心?”

那少年才不甘不願地說了一句:“明明是你們的馬撞到了我。”

他的身上的确有被踩踢過的痕跡。傷勢似乎有些嚴重,不過少年只站着,紋絲不動。面容也很平常,卻是緊緊抿着唇,額角隐約可見汗珠。

那又如何?馬夫捏着鞭子,指着他說話:“是他先沖出來的,若不然,好好一個大活人,我怎能撞着他?”

桃枝冷笑了一聲:“說吧,你想訛多少銀兩?”

說話間,顧雲瑤從馬車裏跳下來,桃枝深深吸了口氣,有點吃驚:“小姐,您怎麽下馬車了?”

顧雲瑤笑道:“不礙事,我身體早就好了。這點兒風不算什麽。還有人穿的比我更少呢。”

原本目光沉靜,正極力忍耐着胸口如同撕裂般疼痛的少年,聞聲之後才将目光轉向這邊來。

只見一個穿得很金貴,長相也很精致的女童,正笑盈盈地打量着他。

從來沒見過這麽好看的女孩子……只目光觸到他一下,他的心跳竟然快了一拍。又沉下頭,不做聲了。眉毛別扭地拱成了一座小山,好似還在強忍什麽。

總算看清了對方的長相,只見他眼眸烏黑深邃,五官輪廓也分明,渾身散發着一種不甘心不情願的氣息。

他低着頭,有些淩亂的頭發散下來,遮住他的耳廓。

讓人覺得冷漠,又有些鋒利。

顧雲瑤才靠近兩步,少年往後退了好幾步才站定。

從下仰面望他,那少年的目光閃爍不定,想躲開,還是不小心迎上了她含笑的雙眸。

有些甜軟的聲音随後傳進他的耳朵裏:“我和祖母正要去燒香,但是既然你被我們家的馬傷了,我去求求祖母,讓她先帶上你,我們一同去醫館先瞧瞧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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