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顧雲瑤早起的時候, 重新換上了一件新衣服, 前段日子錦繡坊的大娘子來了顧府一趟,顧老太太還有肖氏兩人替府裏兩位爺,還有幾位公子、小姐選了好幾款樣式, 她的卻是最多。

桃枝和夏柳呈來了托盤, 托盤裏面放了幾件顏色都十分粉嫩或鮮豔的緞襖花襖,顧雲瑤只覺得衣服有點多,穿不過來,随手指了指,最後選的是茜紅色棉紗小襖。昨天顧鈞書被罰了之後, 被肖氏帶回去, 嘴裏喋喋地喊着“屁股疼, 要爛了”,顧雲瑤默默地嘆了一口氣, 真想說他一點都不知道羞。

事情了結了以後, 她就被薛媽媽抱回來用晚膳,惠姨娘和方嬷嬷的板子被打得最重,一旦想起她們兩個人落難的樣子, 顧雲瑤不覺多吃了幾口飯。後頭吃完了,也洗漱完了,她就開始犯困,薛媽媽要抱她回去睡覺, 她不願意, 臨睡前縮在顧老太太的懷裏, 一定要聽她念書。

顧老太太每日與她念一點《三字經》,從她病好以後,眨眼間都快開春了,《三字經》也反反複複念了好多回,小丫頭居然和她提起了意見,說什麽不想再聽《三字經》,要聽祖母念別的。顧老太太如今很寶貝她,她提的要求,只要不過分,顧老太太能滿足她的,必然會答應。從昨夜開始,《三字經》被換成了《四書五經》。當先從《論語》下手。

顧雲瑤只覺得她祖母的聲音很沉穩,是歷劫人世沉浮與滄桑後的沉澱,若說一個人的聲音也有實體的話,她祖母的聲音就像她的懷抱一樣,溫軟的,讓人想要去依賴。

桃枝伺候她洗漱穿衣時,只覺得她的身體軟軟的,小小的,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手心。顧雲瑤仰起臉,正好問她道:“大哥哥那邊如何了?”

桃枝也想到顧鈞書昨兒晚上被帶走前,不停喊“屁股要爛了”的話,也是無奈,笑道:“大少爺今早已經來過了,瞧着姐兒您還沒醒,又走了。”

顧雲瑤有點意外,說道:“他都能下床走路了?”

夏柳在旁邊也抿抿唇,笑道:“大少爺的活潑勁兒,姐兒您可是一直知道的,上回子從樹上摔下來,調養了一天,第三天就生龍活虎的了。”

夏柳說的事,顧雲瑤知道,是在講臘月裏有一天,顧鈞書偏說看到樹梢上築了一個鳥窩,一定要爬上去看看裏面有沒有産小鳥。顧雲瑤當時正好經過,就看到他咧着嘴在樹梢上和她笑,爬的倒是極快,趁他房裏的幾個丫頭婆子沒留意的時候,眨眼間的事情,就到了很高的地方。

樹枝沒能承住他的重量,之後她親眼見到顧鈞書從上面摔下來,他似是不怕疼的樣子,只揉了揉屁股,單手撐住地面就爬起來了。

竟然兩次都是屁股……顧雲瑤也不知道該如何說了。

薛媽媽忽然進來,桃枝和夏柳對這位媽媽很是敬重,薛媽媽以前伺候過顧老太太,是顧老太太從外家帶回來的人,和趙媽媽一樣,在顧府裏面立足了大半輩子,早就成了顧老太太的左膀右臂。其實更深層次的原因,顧雲瑤也知道,薛媽媽慣是個話多的人物,可話多也有話多的好處,她上輩子的好多情報來源,都出自薛媽媽的口裏。

薛媽媽進來以後,眉梢眼角都帶了喜色,一看就是又有什麽好消息了。

顧雲瑤才被梳好頭發,她現在年紀不大,桃枝幾乎只給她盤雙丫髻,這次倒別致了一點,兩個白兔毛做的絨球一邊一個插在雙丫髻下面,鏡中的她因此而顯得更是冰雪可愛。

顧雲瑤看了,靜靜感嘆,不愧是人靠衣裝馬靠鞍,确實好像和平日不大一樣了。才回頭看向薛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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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媽媽忍不住抱起她,看到她顏如畫,瓊鼻櫻唇,肌膚粉嫩如雪,更是喜歡得緊。把她從繡凳上面抱到懷裏,薛媽媽喜笑顏開地說道:“姐兒可真是小福星,昨日老太太剛罰了惠姨娘,今日就又有了消息,如今二爺還與老太太之間商議未定,惠姨娘先來了。”她真想要謝天謝地一會兒,早先就看惠姨娘不爽了,一個姨娘罷了,何德何能做到二房太太的位置?

惠姨娘與人說話時,雖輕聲細語,端的是一副溫柔賢惠的樣子,府內的下人們卻不敢得罪她,因着二爺曾經交代過的一句,“見到惠姨娘,如同見到我本人,若是惠姨娘交代你們做什麽,盡管麻利一點去辦便是了”。

想也知二爺竟是個糊塗人,怎能在府裏對下人們這麽交代?

真的要拿惠姨娘怎麽樣了,她佯裝出的溫柔又叫人挑不出錯。以往顧老太太是想過尋到機會罰罰她,但也不能無緣無故地說罰就罰。

昨天卻是逮了一個大機會,薛媽媽也覺得顧雲瑤昨天說的那番話實在是太好了,她一個做親娘的人,還不知道要看顧好自個兒的兒子,還想怪到大公子的身上?

顧雲瑤被她抱了一會兒,才放下來,聽薛媽媽的意思,惠姨娘已經來隔壁了。顧老太太沒叫她去身邊,他們幾個長輩商議什麽事情,她不能光明正大地去聽了。

倒也不是沒有辦法。

昨夜她困極了,一覺睡到大天亮,顧老太太念在今日是除夕,一個好日子,便叫人不要打擾她。顧雲瑤以肚子餓了為由,叫薛媽媽去廚房裏看看都有什麽,還讓桃枝和夏柳一起跟着去。這才走到合窗前面支開窗戶,趴在上面慢慢地聽。

惠姨娘早先聽到丫頭錦屏附耳說的話以後,就來安喜堂找老太太了。天才微微亮,她被珠翠一路攙扶,深一腳淺一腳很不方便地走到顧老太太的住處。

老太太起的比她要早,已經去祠堂先為列祖列宗們,還有顧老太爺、藺月柔的牌位添了幾炷香。

她的身上有淡淡的檀香味,回來時就撞見惠姨娘。昨日她将顧二爺留下來說話,還叫他晚上別再去惠姨娘的房裏歇下,顧德珉念在惠姨娘剛受了罰,身子骨弱,不便伺候,總算聽了一回話。

二房這邊除了惠姨娘之外,還有兩個姨娘,分別是柳姨娘和趙姨娘。柳姨娘出過一個庶女,也就是目前府裏最小的女孩顧雲梅。趙姨娘一直無所出,在顧德珉看來,不過是一個想起來會過去歇歇腳的玩物罷了。

惠姨娘還不知道昨天夜裏顧德珉去趙姨娘那裏歇宿了,見到老太太時,第一想法就是下跪。她的後背、臀部,還有腿根等多處地方,都被棍棒伺候過,如今行動都是不便,下跪于她來說更是難上加難。

惠姨娘還是跪了,求着老太太:“老太太,文哥兒一直養在我的身邊,也是喝我的母乳長大,他從小就離不開我,若是晚上找不着我,他準要哭的。”

昨天傍晚,她被家法伺候了一回,有點昏頭昏腦,是她疏忽大意了,顧老太太說總移動文哥兒對他的病情康複不好,顧德珉也在合力勸說她,留在老太太這裏一晚沒什麽,安喜堂的人手總比她文軒閣人手多,若是有個什麽問題,能立即在夜裏也請到郎中來。再者她也受傷了,需要靜養,沒有過多的精力再去照料落水的孩子了。

惠姨娘才安下心來,暫且叫文哥兒在他祖母這裏歇息一晚。她也說的沒錯,文哥兒起先發燒,睡得有點迷糊,才沒有到處吵着鬧着要惠姨娘在身邊。後半夜開始,他燒已經退了,在暖烘烘的被褥裏悶出一身汗,顧老太太這一覺沒睡得太過安穩,文哥兒一直吵鬧,醒了以後就說要找惠姨娘。

顧老太太又不能真的将惠姨娘喊來,只連哄帶騙地告訴他說,第二日就能見到了。且第二日是除夕,第三日是春節,她會給他買很多好吃好玩的東西,文哥兒這才歇下聲音,不鬧了。

顧府裏面的事,顧老太太如今問得少了,但不是不問,大早起來,她要找顧二爺繼續談論昨天沒能定奪的事。

也不知惠姨娘那邊,怎麽就得到消息了。

顧老太太冷着一雙眼看她,比狠,林明惠暫時還是嫩了一點。顧老太太說道:“他從小離不開你,你卻親自離開他,讓他一個人去墨池邊玩耍,這鬧出了事,是不是你失職了?”

惠姨娘屈着身,安靜了一會兒,顧老太太既然這麽說了,就表示她把文哥兒搶回來的勝算有些低微。腦海裏一直想着如何對應的計策,她面上還得裝出柔弱可憐的樣子給老太太看,以博得些許同情。若她想的不錯,老太太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看老太太平日對待顧雲瑤就知道了,只要她努努力,把母子情深的事情說得動容一些,沒準還有機會。

惠姨娘一雙眼直直看着顧老太太,清麗的臉容布滿了淚痕:“老太太,您年紀也大了,養一個瑤姐兒已是很吃力,若是再放個哥兒在您身邊,怕是鬧得您頭疼,折損了您的精力。況且文哥兒一直養在我身邊,我是知道的,他這般年紀的孩子,總是愛鬧,還有些調皮。老太太,您不為自己身體考慮,也要多為瑤姐兒想想。二太太走了,瑤姐兒能依賴的只有您,我只是一個姨娘,按身份來說,不配照料瑤姐兒,否則……我也情願為您分憂,好好待她。”

顧老太太也靜靜看她,心想到,不愧是原來的首輔林泰的女兒,确實會揀別人的軟肋來說。顧雲瑤無疑是她的掌中寶,捧到手心裏面疼還來不及。可每回越來越喜歡這個孫女,她會多一分擔心。擔心什麽時候身體不好了,不如以前那麽精神矍铄,再也沒法照料她。這也成了她最大的心病。

顧老太太看向跪在地面的惠姨娘,心裏有一瞬間的動搖,林明惠再如何能使詐,身為母親會擔心自己的孩子這一點,改變不了。且說她的身體,确實照顧不了兩個孩子了。顧老太太準備開口。

堂外跟在趙媽媽的身後,突然走來一個身形挺拔的人,見到她們如此,腳步一滞,似乎是略帶了尴尬。但想避開已是來不及了。

顧雲瑤也注意到這邊的情況,有些詫異,為什麽這麽大早,還是除夕當日,他會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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