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翌日一早, 顧雲瑤因一夜都沒睡得安穩, 早早地醒了。墨畫把藥煎好以後就吹涼了給她喂服入腹,因空腹服藥不大好,早半個時辰前她就用過早膳了。
司琴不知從哪兒翻來的, 抱了一把琵琶給她玩。上輩子顧雲瑤沒學過樂器, 倒是想過去碰碰這些玩意兒,等有這份心思的時候,人已經死了。
司琴說道:“王妃她原來喜歡撥弄這些樂器,但是老太爺說過,撥弄琵琶倒像是樂坊裏的那些女子作為, 這才不叫她玩兒了。”
原來是小姨母學過的。顧雲瑤把琵琶抱到懷裏來, 估計翻出這樣琵琶給她解解悶也是小姨母的意思。聽司琴說過, 小姨母以前十分敬重她的母親,她母親是名震京城的才女, 小姨母也會在棋藝與吟詩作賦上有一定的造詣, 那都是學了她的母親。至于她的母親會不會個把樂器,司琴沒有着重地說,府裏老太太交代了, 平日要少提及小世子藺紹安還有原本藺二小姐的事。
她輕輕地撥了兩下,試圖借由琵琶奏出美妙的樂律,彈出來的聲音卻十分的不堪入耳,顧雲瑤有些哭笑不得, 沒個一年半載的反複練習, 定然彈不出像樣的曲調。
墨畫進屋裏來, 看到她在撥弄琵琶,有點意外,什麽話也沒有說,把屋子裏的炭盆抄走了,準備把裏面燃過的炭給倒了。卻發現裏面有一樣不是炭的玩意兒,她挑起來,炭盆早就冷透了,手心裏模模糊糊的是個竹條編的兔子的模樣,揉到指尖立馬成了灰。
司琴也注意到這裏,對她擠眉弄眼了一下,墨畫立即明白了怎麽回事,把炭盆帶出去了。
才出了次間,院子外面竟然有看到那個人的身影,紀涼州靜靜地站在那裏,也沒有離近了。
墨畫挑了眉,顧府的二小姐看情況好像不喜歡這位紀大人,正好她也不怎麽喜歡這個人,刻意出了洞門經過他的身邊,放慢了腳步。紀涼州眉眼一低,看到炭盆裏好像還有他昨日送的那只小兔子燈。他立了片刻,淡淡地望了一眼墨畫遠去的背影,腳步一轉離開了北園。
過了兩天,墨畫以為那個紀大人不會再出現了,她不喜歡多舌,沒有交代那天看到紀涼州在外面“徘徊”的事。
顧雲瑤也這麽以為,想到紀涼州應該不會再出現了才是。如果那天他是為了沒能完成任務而感到很不好受,過來交了一個兔子燈以後也算是扯平了,他不該再來。
所有人都沒想到,第三天紀涼州會再次出現。這次他還是不敢輕易闖入,只在院子外徘徊。墨畫本想打發他走,司琴見到以後笑吟吟地走過去,果然這次紀大人的手裏依然多了樣東西。
司琴說道:“姐兒她不方便出面,您要是有什麽事找她,告訴我就好了,我會替大人您轉達回去。”
其實也沒有什麽事,紀涼州不過是想問問前幾日的那個兔子燈,是不是不受她喜歡,所以她才燒了它。
若是她不喜歡兔子外觀的燈,也好辦,他又紮了一個蓮花造型的燈,遞了過去。
話也不多,紀涼州只簡單地說了聲:“替我把這個交給顧府的二小姐。勞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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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琴注意到他手指尖的皮都磨破了些。比上次還要慘不忍睹。
好一會兒她才回到次間裏。
顧雲瑤正在屋子裏喝藥。中藥味道苦,聞着那味道就很難下咽,顧雲瑤卻已經習慣了這個味道,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每回她喝完藥,司琴都會給她準備一粒芝麻生姜糖。雖然有點辣嘴,一開始顧雲瑤還不适應,吃久了竟然也覺得十分好吃。
看到她從外面回來,手裏捧着一樣新的荷燈,顧雲瑤的臉色突然就變了,問她哪裏來的。
司琴一五一十回答:“剛才紀大人又來了,奴婢瞧着他那模樣,若是不收下這荷燈,他是絕不可能不走了的,便施以下策,代姐兒先收下了。”她笑了笑,把荷燈往雲瑤的面前一放,“若是姐兒不喜,可再燒了。”
正巧墨畫進來了,司琴提到那日她把炭盆子端出去的情景,定是被紀涼州目睹了。司琴說道:“下次奴婢叫墨畫做得再細致一點,姐兒若是想燒,我們便把這荷燈挫骨揚灰了。”
居然用到“挫骨揚灰”這個詞,顧雲瑤真是敗給她了,不免被她逗得笑出了聲。這是她來侯府以來第一次露出笑臉,司琴不禁看得有點呆滞,知道她還是有心要燒,立即把這荷燈拿下去不礙着她眼睛了,直接扔到了後廚的竈臺裏面。
火舌很快吞噬了那盞荷燈,司琴防止燒不幹淨,站在一邊親自監督,還有點可惜。此次的荷燈相較于上次的兔子燈,做工精細了些,那蓮花瓣每一片都用筆認真描繪了淡淡的粉色上去,栩栩如生的樣子,就像夏季花苞初開,立在池子裏的新鮮小荷。
紀大人有心賠禮,姐兒卻是想躲得遠遠的不願意見。
哪想到當天下午紀涼州又來了,司琴都覺得他老頻繁往這邊走動有些古怪,巧的是每回都能避開藺老太太在的時候。
因譽王要回江西了,譽王妃自然是要跟着他一起回去,這幾日藺老太太都會和他們坐在一處聊些事情。
今日也是如此。藺老太太本和女兒藺月彤聊些家常,忽然想起配到雲瑤身邊的丫頭墨畫告訴她說,關于紀涼州的事情,左右看看,果然沒在外面看到靜立的侍衛當中有他的身影,素日這位紀大人都會跟在譽王的身邊形影不離,藺老太太立即想明白怎麽一回事,臉色都變了。
藺月彤看到母親如此,很是奇怪,她開口問道:“母親怎麽了?可是又擔憂瑤兒那孩子了?”
确實是擔心的。藺老太太望了望譽王,有點難以開口,還是說道:“那位紀大人去了哪裏?”她竟然也跟着府裏還有譽王身邊的人一起喊他紀大人。藺老太太想到那人的眉眼就是冷淡無比的,是個不易親近人的家夥,就是不知道他怎麽盯上雲瑤那個丫頭了。
譽王笑了笑,把手裏執着的茶盞放到一邊,其實他也奇怪,幾日之前,他的賢弟就跑到他的身邊問他一件事——若是想做燈,該找誰來指點?
問他自然是沒錯的,他是一個王爺,遠離京城很久,但一些人脈還是在的,再不濟随便找一兩個工匠回來也可以。譽王很快派人帶回來一個民間的燈藝大師,那孩子是第一次接觸紙燈這玩意兒,上手竟然很快。兔子燈只用了短短半日便跟着工匠老師傅一起做好了。
期間他還去看過兩眼。是紮得有那麽一點醜,畢竟是那個孩子紮的。譽王帶他回來時,紀涼州剛剛十歲,早就從那個時候開始改不了口,喜歡稱呼他為“孩子”。
譽王笑說道:“定是去送燈了。這也要上元節了,雲瑤這丫頭應該是出去玩不了的,我那義弟有心想做幾個燈給她玩玩罷了,不會害到她的。”
聽到女婿這麽說,藺老太太有些放心了,三個人又坐在一起聊了會兒,眼看着竟是又快要天黑。
紀涼州一直站在院子的外面,寶刀挎在腰間,他的眉眼淡極,也不說話,就靜靜地站着,緊抿着唇線。院子外的青石板磚旁,有一片夏季可乘涼的綠蔭地帶,他就站在這裏任寒風吹在身上,也不離開。
他守在角落裏,司琴她們本來以為他沒有機會逮住姐兒,已經走了,哪裏想到他其實還在那裏。
顧雲瑤從屋子裏出來,想到院子外更空闊的地方吹吹風,趁司琴還有墨畫兩個人下去忙活膳食,她偷偷地溜出來。
藺老太太本來在她的身邊要安排二三十個丫鬟婆子,顧雲瑤被這個數目吓着,在顧府裏她身邊伺候的丫頭婆子們加起來不過也才十個,其中的桃枝和夏柳都是伺候在身邊貼身不離的一等大丫頭。她覺得藺老太太把司琴和墨畫兩個人安排過來夠用了。人太多的話,她也不适應。
藺老太太覺得有些道理,雲瑤的身子如今需要靜養,身邊不能太吵鬧了。司琴和墨畫兩個人的能力,她最是放心。便也同意了雲瑤的這個提議。
其實顧雲瑤這麽安排,還有一個更深層次的原因,她實在被當成金絲雀關在鳥籠子裏悶着的時間太久了,快要憋壞了,好不容易摸到機會偷偷溜出來,見四下裏無人,洞門外別有一番天地似的,顧雲瑤的心情都豁然開朗了。
猛地吸了一口氣,她伸展了一下四肢,腳面可算是跨出洞門了,瞬間有股清涼的風拂在臉上,她不經意間偏頭一看,一道玄色的身影竟然處變不驚地闖入她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