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是殺意。
顧雲瑤從他的眼裏居然看到了平淡感情以外的東西, 就是殺意。
這讓她很意外, 紀涼州平時鮮少會表露出其他神态,他的心裏好像什麽都裝不下,也什麽都沒想。但忽而顧雲瑤又覺得這麽想的自己有些可笑, 一個人再如何, 也都是凡夫俗子,會有七情六欲。估計紀涼州也不例外,只是他還沒遇到能令在意的人或者事物。譽王算是其一。她親眼目睹拔足狂奔的紀涼州,有多麽想追上譽王的車隊。
垂着眼眸,看了一眼被掀開幾分的茶蓋, 裏面雲雲袅袅的有霧氣升騰, 顧雲瑤凝眸看了片刻以後, 終于笑了起來:“沒有人欺負我,是祖母她病重了, 我擔心她, 可能哭得有些久了。”
顧府裏的家事還是不要叫一個外人卷進來吧。
紀涼州看她笑得有點勉強,還是說道:“抱歉,是我會錯了意。”
她的笑臉在他的眼瞳裏定了片刻, 紀涼州才略略收回了眼眸。
顧雲瑤見到他慢慢恢複如常,卻還是不太明白男女之間不應該靠得如此近的道理,哪怕他壓根沒把她當成一個女孩子……
被他靠得如此近,反而成了一種煎熬。
顧雲瑤如坐針氈了一會兒, 想到如今紀涼州都沒有想什麽, 她胡亂緊張反而引得人遐想非非。想明白了以後, 忽而眉目就舒朗了起來,趕緊說道:“不知紀大人此番找我又有什麽事?”
果然說話還是有點生疏,紀涼州發現顧雲瑤與外人講話時很老道,對她的祖母等人則十分的親昵。尤其是對藺紹安……從懷裏掏出一樣東西,高大的身影重新罩了過來,紀涼州慢慢走近她,顧雲瑤的雙手忽然被他捧進了手心裏面,大掌包小掌,幾乎能握成拳頭。
很快手心裏多了一個木雕刻的小兔子。
顧雲瑤見到手心裏的小兔子,有點哭笑不得。這個木雕應該也是親手刻的,紋路不怎麽清晰,勉勉強強能分辨出一個兔子的形狀。耳朵略短,刻意刻了兩只大板牙。估計是以防別人看不出這是個什麽動物。上次送的是紙燈,這次送的是木雕,都是兔子,以後是不是還得送幾只真兔子過來?
紀涼州怎麽篤定她喜歡兔子?可能是它們軟綿綿的很可愛,與小孩子相稱……
就是不知道這次又有什麽理由,顧雲瑤猜測過,上一次也不過是因為紀涼州認為自己辦事不利,沒能将她安全送到表哥身邊辭別,就是不知此番前來的用意又是如何,而且他還……
顧雲瑤來了興致,當真問了一句:“紀大人真的在我們府前等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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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着她,不明白這樣有什麽問題:“府內有事,不敢貿然打擾。只是一夜而已,我可以等。”
顧雲瑤:“……”好吧,其實他這個人,比他看起來要呆多了!
見她此番收下小兔子木雕,沒有和起初收燈時那樣抗拒了,紀涼州漸漸安心下來,譽王曾經說過,沒有什麽辦不到的事情,只有不肯用心去辦這回事。雖然他不知道總是過來叨擾她會否不好,想賠罪的心思倒是沒變過。
顧雲瑤慢慢也能接受他的接近了,紀涼州才說明了來意:“我要走了,今日就要啓程。這個你收下吧,當做賠禮。”
顧雲瑤聽後心裏嘆息一聲,終于又要走一個嗎?
原來他這麽急着過來,是為了說這件事,和之前的表哥一樣,顧雲瑤勉強地笑了笑,終于又要走了啊。
顧雲芝帶着丫鬟珠翠才來到前廳附近,就看到自己的父親在外面走來走去。
她身邊的珠翠先和顧德珉問了一聲安。顧雲芝才走近和顧德珉說話:“爹,剛剛管事不是帶了一個貴客去往前廳了嗎?您怎麽在這裏?”
藺紹安之前來顧府登門拜訪,也是三個月之前的事了,再者顧雲芝的念頭早就被打消在起初的時候,她以為顧德珉不會記得那樣的事,豈知聽到她問什麽貴客的事,顧德珉的臉色冷了下來,心中還有點抑郁:“不在閨房裏學習女紅,倒是問起貴客的事情來了,你心裏又安了什麽心思?”
顧雲芝的臉色也徒然變了,她一直不覺得自己該是一個庶出的身份,且在過去,父親确實偏愛她的生母與她多一些,含在嘴裏怕化了的那種,顧德珉做得倒也小心翼翼,沒能叫其他人抓到把柄,告他一個“寵妾滅妻”的罪名。顧雲芝才知道,顧德珉确實偏愛自己的生母,也曾經愛過二太太藺氏,只不過女人對他來說,到底還是玩物罷了。倘若有個不喜,随時可以找人取代。
如今他漸漸開始對她不耐煩,就是最好的證明。
顧雲芝被說得幾乎憋過氣去,顧德珉連帶了把她身邊的丫鬟珠翠也教訓了一遍:“你既是小姐身邊的丫鬟,該明白自身職責,為了顧府的臉面,哪有帶小姐在男人面前輕易抛頭露面的。若是芝姐兒不小心見到了外男,你應是帶她避開才是,如今非但不避,也不勸阻,還慫恿她過來瞧瞧情況,你這樣的丫鬟,如此胡作非為,何以配在主子的身邊?”
珠翠被說得心裏一酸,連連說道自己錯了。
珠翠平時是她們屋裏的得意丫頭,是顧雲芝的心腹,此次居然也被連累到了,顧雲芝還想為自己辯解幾句。還期望于曾經在顧德珉心中的地位,讓她說話有些分量。卻又不小心惹怒到他的逆鱗。
顧德珉冷了眸子,疾言厲色道:“夠了,不要再說了!珠翠,你還不快點扶大小姐回文軒閣去?”
珠翠只好應了聲,腳步一轉,拉着還有點委屈的顧雲芝要回去。
顧德珉又把她們叫住:“等等!”
顧雲芝知他還有話要說,站定了片刻,仔細聽父親的交代。
顧德珉看向這個女兒,她清麗明豔的容顏與惠姨娘生得七/八分相像,雙眉微微蹙了,那股子一旦犯了委屈時,顯露出的楚楚可憐惹人心疼之相,也承自惠姨娘,真是得了惠姨娘全部的真傳。往常的他看到她們娘倆如此,都會心裏放不下也舍不得,可上次去了侯府之後他就不敢了,雲瑤那個孩子如今有了侯府這個助力,不單單是顧老太太給他施壓,侯府那裏他也不敢得罪。事到如今,連譽王府也開始插足進來。
就算他懷疑過,雲瑤是個不足月的孩子,會不會不是他的親生女兒。這種話也僅限于懷疑,他不敢輕易亂問,若是叫老太太知道了,一準把他的腿要給打斷。
月柔那裏……月柔臨死前對他懷恨在心的眼神不含半點虛假,終究是他負了她。其實他是個懦夫。
顧德珉雖然做過不少糊塗賬,有時候還有自知之明,上一次顧雲芝與他争吵時說的話,他始終記得,說什麽倘若惠姨娘還是那個首輔林泰家的千金小姐,她也不至于淪落到顧府裏給他做一個姨娘。
是啊,給他做姨娘,确實自降了林明惠的身份。
身為女兒的顧雲芝,都能這麽看他,何況林明惠呢?
同時顧德珉也還記得當日顧雲瑤與他說過的話——“惠姨娘肯定希望芝兒姐姐和教書先生好好學習,這樣嫁到侯府裏去,別人就會知道是出自我們家的大小姐,不會看不起”。
怎麽可能看不起?別說侯府了,就是其他的世族大家裏,也不會看在惠姨娘是原先林泰的女兒,就擡舉她庶出女兒的身份!
顧德珉冷笑一聲,原來林明惠纏着他想讓他請個好的先生回來教授功課,為的是這種龌龊的想法。
顧雲芝靜靜等他說話,卻發現顧德珉忽然變了臉色,她心裏微微有點不适,總覺得接下來又要惹禍上身。果然,顧德珉細細沉吟了片刻,與她說道:“你祖母如今身子不好,雖然杜老先生在年後已經來我們府裏先住下了,以你祖母的身子為先,進學的事情就先推遲了吧。雖說女兒家讀書,為的不是考取功名,也不是信手拈來就能與人吟詩作對。我們顧府,在京中立足了這麽多年,也是書香門第之家。你們去學習,自然是要明白一些處世之道,書中自有許多的道理可供你們去深思。我叫你們讀書,也不是讓你們因此有了其他的心思。嫡庶終究有別,我平日疼愛你還有你的生母惠姨娘不假,你可別在我的面前擺弄其他的心思,将來嫁人也是要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我的長女,我自不會虧待你。但若想與嫡女的身份比肩,你且收了這份不該有的心思。”
顧雲芝聽着聽着,是越來越委屈。這個嫡女的身份始終是在講顧雲瑤。
她還是比顧雲瑤矮很大一截。
顧德珉不會再因為這個庶長女的眼淚動容了,此番老太太發病,确實因文哥兒所起,雲瑤那孩子說的沒錯。事後大爺與他相商過,先緊着老母親的身子要緊,若是老母親不小心走了,說不準他們會冠上不肖子孫的名號,若是真的回家丁憂三年,那更是麻煩!
顧德珉冷了聲音道:“芝兒,你也要明白,你下面還有兩個妹妹,瑤兒和梅兒将來也要嫁人,若是因你的舉動敗壞了家風,你可知道影響的是整個顧府?”
顧雲芝已經完全震驚了。
她可沒想到父親對她說話的語氣會這樣重!
簡單聊了一會兒,紀涼州本身話便不多,要交代的事交代完畢以後,他即将要走。
顧雲瑤左等右等,不見父親回來,便親自叫了管事過來,想讓管事再把紀大人送到大門。當然她也要跟着去,沒準在路上還能遇到父親。
幾個人才踏出前廳,走了不久,還真的碰上了顧德珉,同時還有顧雲芝和她的小丫鬟珠翠。
看顧雲芝的模樣,眼眶都紅通通的了,定是被顧德珉說了什麽話。顧雲瑤想假裝看不到都不行,但凡有惠姨娘和她的兒女被管教、受擠壓的時候,一定要上去湊一份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