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顧雲瑤開口道:“既然杜公子這麽厲害, 那可否說一說, 何為君子?”

杜齊修聽後也是一笑,這個問題很簡單,也不用引經據典:“修身二字即可。”

顧雲瑤道:“如何修身?”

杜齊修:“自律, 自省, 自警,自得,自知。”

顧雲瑤笑了笑:“我看杜公子前面說的都很好,卻是漏了一點。”

杜齊修來了興致,也笑着望她:“那還請顧二小姐指點一二。倒是要好好說說看, 杜某如何漏了一點。”

顧雲瑤直接望向他, 輕輕說了兩個字:“自重。”

話音一出, 連本來聽不懂他們對話的桃枝都忍不住笑了,姑娘說要讓杜齊修自重自重, 他确實是該自重了。哪有一個外男突然冒犯了府內小姐的道理?

這還是光天化日之下, 有人看着的時候,如果沒有人的情況下,還不知道杜齊修要做出什麽事情來。若是被人傳出去了, 有損的是姑娘的聲譽,甚至有可能清白都被玷污了!

顧雲瑤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前來的人裏除了杜名遠以外,還有幾個府內忠心了大半輩子的管事和家仆。

她相信他們能夠守口如瓶, 但這件事還要着重交代一聲。

顧雲瑤看着他們, 眼底都透露了一絲絲的寒意:“今日的事情, 望各位不要輕易傳言出去,若是叫誰知道了,走漏了半點風聲,傳進了我的耳朵裏,我還是有辦法讓這個人不能在顧府裏面立足。”

幾個人聞聲以後都吓得有點發抖,五年前顧雲瑤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他們可就看着惠姨娘是如何一點一點栽在她的手裏,此刻聽她這般說話,一點也不會懷疑。

顧雲瑤又交代了幾句,為首的管事領着幾個家仆先下去了。今天的事就當他們什麽都沒有見過。杜老先生被留了下來。

兒子還在這裏,他也不敢輕易就走,顧雲瑤是他的學生不錯,她也是顧府裏面的二小姐。他一個原來翰林院當過職的老編修罷了,就算是吃了十個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和顧府去比肩,況且眼前的這個女學生,還有個侯府和王府為背景相互照應。

他趕緊下跪,下跪前還摁着杜齊修也要給她跪地賠禮。杜齊修心裏想着男兒膝下有黃金,最是不齒這種除了父母還有聖上便要亂跪的行為,被摁了幾次以後都不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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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得筆直,如一株挺拔的修竹。

杜名遠看到兒子這樣,頭痛欲裂,要不是杜齊修是他的老來得子,他往常也不至于把他嬌慣成這樣,任性妄為也就算了,還冒犯了府內的二小姐,事情傳到顧府二爺那裏該如何是好?

杜名遠怕兒子的性命受到威脅,想求顧雲瑤不要将此事告到二爺那裏去。

他這麽老的一個先生了,年過半百,曾經為朝廷貢獻過大半輩子,頭發花白了一片,此番來顧府裏教書也是為了給家裏貼補點生計用,這雙腿也只跪過衣食父母還有當今聖上,卻為了兒子的過錯與她下跪。

明明犯錯的是杜齊修又不是杜老先生。

顧雲瑤動了恻隐之心,雖然她是個不太聽話的學生,杜老先生教了她五年之久,既有苦勞也有功勞。她并不讨厭老先生,相反她很喜歡杜名遠。

親自扶起杜名遠,顧雲瑤叫他不要跪了,又側頭看了看杜齊修,年輕的面龐原先挂着的那份輕佻的笑容似乎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時不時還會以擔憂的神情望向他的老父親,既然這麽擔心杜名遠,直說便是了。顧雲瑤有點無語,不過也是個附庸風雅,假作潇灑的男人。

見杜名遠還有些猶豫的樣子,顧雲瑤寬慰他道:“先生請放心,方才我已叫那些下人們不要将今日之事外傳,他們都是在府內忠心耿耿了大半輩子的人了,不會做出有辱顧府家訓的事。”

杜名遠聽到以後放心了許多,也簡單告知了杜齊修的來意,原來他是為了明年的春闱而來,顧德珉早在半個月前聽說是老先生的兒子來了,怕他其他地方住不慣,還不如到府內小歇一段時間,也算是提攜了一把新人。

顧雲瑤沒有去告訴顧德珉這可是将來的榜眼大人,若是顧德珉知道了,估計更得把他圈在府內不讓走。大孟朝錯綜複雜的黨羽派系裏有一種師門制度,主考官若是點中哪些學生,考試結束以後這些被點中的學生必然要去考官的家裏拜碼頭,甚至成為考官的門生。

所謂同舟共濟,就是要一個一個相互照應,若是個別幾個能飛黃騰達了,也可以提攜其他的同輩或者前輩下輩們。

顧德珉很少拉幫結派,但不代表他不會收受賄賂和提拔新人。這一舉動對他來說,只會有百利而無一害。

杜名遠再三言謝了顧雲瑤,帶着杜齊修先下去了。

兩個人一起走到了一片茂林修竹的地方,這是顧二爺早幾天前叫下人收拾出來的屋子,挨着顧府裏家塾的位置極近,是外院的一處地方。環境清幽,竹林茂盛,日光疏疏密密地從竹葉間探了進來。地上有許多斑駁大小不一的光點。

杜齊修中午的時候就趕到了顧府,二爺雖然交代了顧府裏的部分家仆,但也有一些人不認識他,那家仆讓他在門口等待片刻,他好去找杜老先生來把他領到該去的住所。杜齊修頭先還在前廳裏乖巧地邊喝茶邊慢慢等待,那家仆竟是一去不回了,杜齊修這才繞到了內宅當中亂轉。

他第一次來這樣大的府內做客,自是好奇,結果繞到了一處假山附近,就聽到有女人說話的聲音。一時來了興致,才藏了起來想靜觀其變。

杜名遠一直拿這個兒子散漫的性子沒辦法,雖然顧雲瑤交代了那些下人不要亂傳出去,他還是決定晚上帶着杜齊修去給二爺說明情況。

豈知杜齊修并不在意,涼亭裏的那一眼簡直是驚鴻一瞥。初看到她臉時,顧雲瑤惱羞成怒的樣子真的妙不可言。

朱唇輕啓,眉頭輕蹙,一副要吃了他的樣子,眼底氤氲了水霧,應是被他給捏疼了,那副惹人憐惜又拿他沒有辦法的神情,真是妙哉妙招。

杜齊修笑了笑,屋內收拾得極幹淨,他落在前廳的行囊也被帶過來了,找了屋中的圓凳坐下,杜齊修倒了杯茶給老父親喝,水竟然是熱的。

頓時想到大戶人家就是不一般,細節之處也做得如此之好。

杜齊修抿唇笑了笑,說道:“爹,若是您去顧府二老爺那裏說了,他會不會把府內的那位二小姐許給我?”

看她的年紀,應該再過兩三年就可以出嫁了。就是不知道有沒有許配人家。

杜名遠差點折了竹林裏的一根竹子敲在他的身上:“收起你這輕浮的樣子,女子的名節豈是可以由你這般胡鬧的?平日沒個正經的東西,那是顧府的二小姐,能看上你?不說嫁進世家大族裏做人媳婦,要說嫁給皇親國戚那也是有機會的。”更別說他還知道顧府的二小姐一直與侯府王府那邊的關系不斷。

即使顧府不為顧雲瑤說門好的親事,侯府王府那邊也會盡量替她張羅。沒想到自己的兒子還把歪念頭動到了二小姐的身上。

杜名遠道:“你快點收起你那不着調的想法,今年在府內叨擾大老爺和二老爺他們,記住你說的‘自律,自省,自警,自得,自知’五個自,還有二小姐交代你的,自重!”

杜齊修也給自己添了杯熱茶,等了片刻涼透了以後,他才一口飲盡。

随便他爹如何說,倒也不是沒有機會。倘若他……杜齊修擡眸看了看站着的老父親,竟是收起了往日的輕浮,杜名遠從他兒子的眼裏看到了一刻的認真,被他弄得一怔。

他以前總望着他能認真一些,如今當真端正了起來,杜名遠又有點不适應了。

何況他還聽到杜齊修說道:“明年春闱,我考個狀元回來不就好了嗎?嫁個狀元,也是夠風光了吧。”

杜名遠不可思議地看着這個兒子,雖然比起他另外兩個不成氣候的兒子,這個次子是一塊讀書的料,但也止步于此,自己兒子幾斤幾兩他還是知道的。

想讓他趁早打消了這個念頭,杜名遠眉頭微微一皺,又不想說了,自己做了一輩子的翰林編修,官位不大,只是個庶吉士罷了,戰戰兢兢了一輩子,內閣都摸不到手,被委任成編纂《大孟文錄》的一員,書本裏的內容修修改改了多少次,最後完成之際,連他的功勞都沒有,全部被如今的首輔陶維搶占了。

倘若兒子能狀元及第,也未嘗不是一件壞事!

叫他有個盼頭也好。杜名遠不再說了,只看了看安靜品茶的杜齊修,期望于能有個好結果。

到了晚上,屋內開始掌了燈,用過晚膳以後顧雲瑤就把桃枝和夏柳支開,燈光映在她的臉上,忽而燈芯裏燒得一個劈啪聲作響。

顧雲瑤拔下了一根銀簪子仔細挑了挑,再用手一罩,燈火漸漸穩了。

她開始磨墨,紙張鋪開,提筆便起頭先寫了一個稱呼——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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