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晚上, 安喜堂裏面也燈火通明, 二爺在這裏親自招待了紀涼州,大爺也來了,但因為肖氏還有顧雲瑤她們是女眷, 女眷一般不與男人同席。且顧雲瑤被杜齊修險些糟蹋了, 一天下來只簡單地喝了幾口粥,再也沒有食欲,這桌上只有顧德彬顧德珉兄弟兩個人。
顧老太太也在,她年紀大了,是一家之母, 還要感謝紀涼州, 所以沒什麽。
大房裏的兩位公子聽說從千裏之外的宣府鎮來了一位貴客, 還以為說的是侯府小世子藺紹安,統統要來見一見。肖氏本想讓他們兩個留下, 叫他們別搗亂, 大爺卻說也沒什麽,就讓他們來了。
顧鈞書的心裏還有點忐忑,他總覺得不是很想見到二妹妹的這個表哥, 又或者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之前偷拿過信的事,只有杜齊修知道,也不知道杜老先生帶着杜齊修執意要立即離開,這信有沒有轉交到顧雲瑤的手上。
顧鈞書又不敢多問, 問出口了, 就會被人知道他做過這麽龌龊的事情。
他不想被二妹妹讨厭。
和顧鈞祁一起到了正堂裏頭才發現, 來的人并不是藺紹安,而是另有其人。
他穿了一身玄衣,臉容沒有多餘的表情,唇線輕抿,下巴的線條有如刀刻,那雙眼裏好似深潭古井,哪怕是再大的事,在他的眼裏好像也掀不起任何的漣漪。
初看到他的第一眼時,顧鈞書忍不住會想,這個男人究竟有沒有感情。
他們的父親,站起來向他們介紹紀涼州:“這位是紀公子。”
顧德彬轉頭又對紀涼州說道:“這兩位是犬子,一個是嘉行,一個是若衡。”
成年男子之間互稱對方,不便直呼其名,用表字比較合适。雖然兩個兒子還差幾年才能弱冠,顧德彬迫不及待已經為他們早就取好了表字,他目前口裏說的嘉行指的是顧鈞書,若衡指的是顧鈞祁。
紀涼州難得說多了一回:“姓紀,名涼州,字景善。”
顧鈞祁拱手說道:“景善兄好。”
紀涼州點點頭,不緊不慢地說道:“若衡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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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又對顧鈞書說道:“嘉行兄好。”
這兩個表字,是顧德彬親自為兒子起的,還比較滿意。其實紀涼州的字是譽王給他起的,希望他能在景光韶華中,心有誠善。畢竟原來“紀涼州”這個姓名,實在是太冷了。
席間觥籌交錯,大爺和二爺兩個人都喝得酣暢,顧鈞書和顧鈞祁兄弟兩個人難得也能沾酒,顧鈞書更是逮到機會了,喝多了一些。
一旦沾酒,就和被太陽曬過了以後一樣,他和弟弟兩個人的臉都會變得通紅。
紀涼州也沾了酒,讓人意外的是,他完全不受影響。
顧德珉還有顧德彬,包括顧老太太幾個人都神色凝重的,但決口不在孩子們的面前說出今天顧雲瑤受辱的事情,這件事必須要把它壓制下去,正巧紀涼州從邊關回來,大爺平時喜歡讀軍事類的書籍,往年藺紹安來過顧府,就與他之間暢談過《孫子兵法》裏面三十六計的用法。
那會兒難得遇到一個經歷過血戰沙場的人,是藺紹安,大爺顧德彬拉住他聊了很久,畢竟不是紙上談兵那麽簡單了。
這次也不例外,聽到是從宣府鎮,侯爺的身邊過來的人物,還是譽王府的人,顧德彬說什麽都要與紀涼州好好聊一聊。
紀涼州也沒讓他失望,雖然惜字如金,卻字字說到重點。比如關于陣法的問題,通過蠻子軍強襲邊關多次,他觀察下來以後,認為應該用三輪作戰法合适。
所謂三輪作戰法,就是騎兵、步兵還有槍兵一起通力合作。
藺偵仲統管的藺家軍,原來出自福建,那裏的沿海地區經常遭到海盜的洗劫。平民百姓為了抵抗海盜,同心協力奮戰抗争的作為,感染了藺偵仲。便集結了大部隊,組成了現在的藺家軍。
經過嚴苛的訓練,才有了今日。不過大孟朝的軍隊有個壞處,就是騎兵太少。而也先族的蠻子軍們,最厲害的地方在于他們的騎兵。畢竟是馬背上的民族。
紀涼州簡單地說了幾句,抓住大孟朝現在必須培養騎兵等重點,引得原來不發聲的顧老太太也頻頻側目向他。
連顧德珉也在心中暗自感嘆,果真是年青一代傑才出。
顧鈞書喝多了以後,趁幾位長輩不甚在意時,摟住紀涼州的脖子和他說話:“景善兄,你這麽厲害,見解這麽獨到,有沒有興趣以後身居要職啊?我覺得做都督就很适合你。”
原本有點醉醺醺的顧大爺,聽到這話以後感覺當頭就是迎來一棒,臉色立即變了。把顧鈞書的酒杯搶過來,重重地擱在桌上:“鈞書,你怎麽能這麽胡說。”
都督,那不是一般人能坐到的位置,大孟朝的都督,掌管兵權,位高權重,他現在這麽年輕,是有可能慢慢熬功績,慢慢從宣府鎮的一個小兵升職。但是想到要做都督,哪是顧鈞書三言兩語随口胡謅出來的話就能實現得了的?
現在的都督另有其人,他們都不敢得罪,若是被別人聽了去,說他們拿這個官位開玩笑,還不知道要如何參他們一本。
顧鈞書已經知錯了,被父親盯得有點慌亂,兩手一壓,規矩地坐了回去。
每回如此之時,顧鈞祁都喜歡打圓場,他眼神雖是淡淡的,但心挂整個家族命系:“父親,大哥他只是酒喝多了,說了一些醉話罷了,當不得真。”
如何當不得真?難道他們沒有聽過嗎?在有心人的口裏,就會變成——
是二爺顧德珉提醒了一句:“都說酒後吐真言,鈞書侄兒确實是說多了。”
顧德彬皺皺眉,看了顧鈞書一眼:“你看看,連你叔父都這麽說了。”
顧鈞書把頭埋下去,自知理虧,可他真心很欽佩剛才一番言簡意赅言論的紀涼州。說得多精彩啊,連他一個沒親眼瞧過邊關戰事的人也內心浴血燃燒,蠢蠢欲動了。
正閑談着,外頭走來一個管事,到衆人的面前說道:“老太太,大爺,二爺,杜老先生那邊說是要連夜收拾包袱,這就要走了。”
顧鈞書聽了直皺眉,怎麽這麽快就要走了?他還想送一程杜老先生,難道就不能多留一晚?
用探尋的眼光看向父親還有叔父祖母等人,他們顯得也很迷茫意外。不過顧老太太也就迷茫了片刻,很快恢複鎮靜:“既然如此,留也留不住了,就叫他們走吧,為杜老先生準備一點盤纏。”她想了想,還是交代,“多準備一點。”
這五年來不管是功勞還是苦勞,杜老先生都當得起。若不是出了這樣大的事,估計顧鈞祁金榜高中以後,他們還得給杜老先生多封點紅包。
如今提前斷了這份聯絡,杜名遠怕是真的再沒臉在顧府裏面待下去。
那管事還想問:“要不要去送送杜老先生一程?”
幾個人都若有所思。還是顧老太太先發了話:“就不送了吧,杜老先生這麽晚要走,怕是不想叫咱們送。你且下去,給他們安排一輛馬車,這晚上也出不了城門,瞧瞧哪家客棧還沒打烊的,為杜老先生他們找一間上房先住下。”
那管事應了一聲,準備下去,突然想起什麽,頓足留下來說話:“還有一事相告,老太太,二小姐已經去送杜老先生了。這樣……妥不妥當?”
他雖然不知道杜名遠趕着要走究竟是為了什麽,但隐約能有這層感覺,必是和二小姐相關。
紀涼州執住酒杯的手微微一頓。
他默然垂眼看向杯中酒,酒水裏有燈光浮影,就好像是一個月亮的倒影投在裏面。
因為他的動作,酒水也微微一晃,直把這個假月亮也晃得疊出許多層浮浪。
顧老太太長長地嘆了口氣,說道:“罷了罷了,瑤姐兒想送,就讓她去吧。”
這孩子一直都是個重情重義的孩子,她也分得清楚,顧老太太知道,在顧雲瑤的心中,杜名遠是杜名遠,于她來說是朝夕相伴了五年的恩師,此番去送,送的也是杜名遠,和杜齊修毫無關系。若是不叫她去送,她心裏必然會一直割舍不下。
就讓她去吧……
顧府的門口,幾個人撐着燈籠待在顧雲瑤的身側,都是她房裏的小丫鬟。其中只有桃枝知曉白天出了什麽事情,其他人只知道杜老先生家鄉有急事,所以才選在晚上趕路回家,倒是沒想過更深入的事了。
先前去問過老太太意思的管事,也跑來說話,叫杜老先生他們稍微等一會兒,老太太從公中撥了許多銀兩給他們,其中還封了一個大紅封給杜名遠,特地交代,若是他日顧鈞祁高中,還少不得他以後的份。
杜名遠本來不想收,在管事執意的勸說下,熱淚盈眶地收下了。
顧老太太讓他再等一會兒的原因還有一個,就是叫他等到府內下人把馬車備好。雖然是夏季,夜晚溫度小涼,還有容易被蚊蟲叮咬,馬車內部薰過避蚊香,才送了過來。
顧雲瑤被桃枝擋在身後,她護主心切,前世便是如此,怕她再吃虧,來時的路上一直在說:“明明就不關姐兒的事,姐兒為何總這麽心善,顧念着別人?萬一又遭到欺負了怎麽說?”
五年前有一次在上香路上時,遇到一個膽敢訛他們錢財的少年,桃枝還記得這件事,翻出來說了好幾遍。連顧雲瑤都快忘記了,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也不知道這小丫頭記性怎麽會這麽好。
其實桃枝比她大,但是她活過兩世了,在她的眼裏,桃枝她們就是小丫頭。
顧府門口的石獅子在夜晚看起來有點陰森恐怖,兩座石像都張着裂口獠牙,石階上的朱紅大門敞亮地開着,顧雲瑤就站在最上面的一層臺階處,杜齊修站在父親的身後,看着父親老淚縱橫,一直與她說些話。
燈光的籠罩下,她的腰身盈盈可握,細嫩的皮膚好像吹彈可破。杜齊修體會過那層滋味,指尖放在她的臉上,如緞子一般的柔滑。
她的身上也是,總有股莫名好聞的香味,每當看到她時,就像是貓爪子一樣,時不時撓在他的心上,撓得他心裏發癢。
明明伸手一撈就好像能夠唾手可得。但是顧雲瑤站在臺階上面,那眉眼如畫,臉帶豔色。
離他很近,又好像離他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