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杜齊修深深地望了她幾眼, 別過頭, 不敢再看了。

他怕他心裏克制不了地會難受。

馬車最終送過來,車夫、車廂內的軟墊什麽的一應俱全,杜名遠還是感激涕零地看着顧雲瑤, 當真沒想過他的兒子做了這等龌龊事以後, 顧雲瑤還能念在師徒的情分上過來送他。

是他對不起顧府,對不起二小姐啊!

杜名遠再度地想跪下來,與她叩首。被顧雲瑤發現了以後及時制止。雖然有許多方面她很不認同杜齊修,唯有這一點,也覺得杜齊修的想法沒有錯。

顧雲瑤扶住老先生, 讓他千萬不要輕易下跪:“先生, 我是您的學生, 不該受您跪拜之禮。要拜也是我拜您。”

說完以後她真的屈身一拜,眼裏也隐隐有點淚了。擡起眼看杜名遠, 不管以前他怎麽覺得她不好, 恨鐵不成鋼都可以,其實心裏一直放不下她這個學生。顧雲瑤哪裏真的舍得他走,但是留也不能留了。

杜名遠輕輕地扶了她一把, 她只是擡頭說:“望先生以後珍重。”

一聲“珍重”讓杜名遠再也難以承受。他淚眼模糊地看着顧雲瑤,只淺淺地應了一聲:“請二小姐也務必珍重。”

說完珍重以後,不忍心再看顧府的門匾,拉着還別過臉不敢看的杜齊修一道, 兩個人登上馬車。

桃枝跟在顧雲瑤的身後, 本來對杜齊修還有一肚子的怨言, 看到姐兒如此,還有杜老先生應該是真的不忍心目睹離別的場景,她也難受得眼眶發紅,快要哭出來。

揪住顧雲瑤的衣袖,桃枝紅了一雙眼說道:“姐兒,這日一別,怕是再也不會見到杜老先生了。”

她突然就明白了,為什麽顧雲瑤執意要過來相送。

她從那麽小的時候開始,就在一個個地送離別人。

顧雲瑤才回過眸,憐惜地看了桃枝很久,明明難受的是她,怎麽最後倒把桃枝勾得滿腹心事了?

顧雲瑤動手輕輕撫着她的背,對前世這個敢為她擋刀的小丫鬟,顧雲瑤一向打心眼裏喜歡,也很敬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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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撫了一會兒以後,桃枝終于好受一些。定定看着她的好姐兒,突然破涕為笑:“又叫姐兒瞧見笑話了。”

顧雲瑤搖搖頭,捉起她的手,手裏一陣溫熱,她的語聲也很溫柔:“我不會笑話你的。”桃枝肯定不信,前世顧府處境艱難的時候,都是她一直陪伴在身邊,相依為命,後來哥哥顧峥……不對,現在可能是叫謝钰了,謝钰尋上門以後,顧府就算是再度飛黃騰達,桃枝還是原來的桃枝。

顧雲瑤始終記得,桃枝死前用身體堵住門時,一個勁叫她快跑的情形。

這世定然不會了。

畢竟她已經得到了最重要的那個信息,下面就是要想辦法提醒一下那位江南謝家家主謝巡!

桃枝發現,顧雲瑤的表情突然莫名冷了一瞬。

馬車內,在風吹起簾子的那一刻,杜齊修還在看着直立在門口的那一抹嬌色癡癡地發呆。

杜名遠發現他如此,趕緊把簾子放下來,叫他收起這份心思。

“當初我如何說的?若是你規矩一點,也不至于鬧到如今這個地步。你也不想想,二小姐那能是看上你的人嗎?你怎麽就想不通呢?居然……居然……想到用那種事……”

說到這裏,杜名遠的身體就開始發抖。他微顫着一雙手,恨不能立即掐死這個丢臉丢到家的三兒子。早先看到杜齊修有一點苗頭不對的地方,杜名遠已經用言語提醒過他,發現他有念書考功名的抱負,至少當時還比較自覺,誰知道臨到最後還會出了這樣無法無天的事!

若不是怕外面的車夫會聽到裏頭的動靜,對顧府的二小姐不太好,杜名遠真想在車裏就大聲教育他。

杜齊修喜歡穿靛藍色的長衫,來時就穿了靛藍色的這件,走時也是。初見時是這件,離別時也是。

腰間垂着的貔貅玉佩流光微動,他掀起車簾,挨坐在車窗邊,顧府門口高高挂着的大紅燈籠在微風的輕撫下一點點搖曳,終于在車駛離胡同口以後漸漸看不到那一點點紅影了。

杜齊修歪在車廂內壁上面,想到她看都不看自己的樣子,必然恨透了他。也是,他做出了那種無法挽回的事情。

然而顧雲瑤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她應該恨他,不應該再來,心裏卻還記挂着父親要離開的事,其實顧雲瑤除了有一抹豔色以外,還是個好女子。

杜齊修的手指麻麻的,忽而就捏成拳,緊緊捏住,因為這股力量實在是太大了,他的指尖開始發白。杜齊修咬牙慢慢地說道:“我不想走,我不想離開京城,我還要參加春闱。”

好像是喃喃自語,又好像是專門說給杜名遠聽的話。

杜名遠瞪了他一眼。

但被杜齊修突然拽住衣袖:“父親你聽到了嗎,我不想走,我還要參加春闱,我還得考取功名,還得當官……還得……”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還得幹什麽?

當官的本意是為了讓其他人欽佩,或者受到敬仰,甚至官拜一品,宏圖大志能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機會,除此以外還能有什麽?

杜齊修忽然變得有點不明白了。

他和洩氣了一樣,重新靠坐回馬車壁,還是喃喃自語着:“父親,我想當官。”

杜名遠看見兒子如此,語氣一頓,雙肩一顫,不忍心說什麽了。這件事也是他做錯了,如果當初他婉拒顧二爺的好意,也就不會發生這麽多的事。哪裏不想叫杜齊修參加春闱,若能真的高中,殿試上面得皇上與衆位大臣的欣賞,也是美事一樁。

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擡起頭看向臉色已經變得蒼白的杜齊修,無奈地開口說道:“留在京城吧,我們不走了,明年二月你還得參加春闱。”

杜齊修原本已黯淡無神的雙眼,忽然就是一亮。

只是顧老太太這邊,杜名遠已經答應過她絕對不會再出現在京城,如今臨時反悔,必然要遭到顧府的歧視。

然而看到兒子忽然振奮起精神,他也不忍心再說些否定的話。

顧雲瑤還有桃枝,在其他一幫小丫鬟的簇擁下終于回到文舒齋。

夏柳還有薛媽媽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只聽說杜老先生突然要走的消息,本來也要與顧雲瑤他們一起過去送一送人。桃枝生怕說的越多,錯的也越多,讓顧雲瑤叫她們暫且留了下來。

一見顧雲瑤回來,正巧時候也不早了,夏柳還有薛媽媽都先下去收拾,桃枝從外面打了洗臉水回來準備服侍她睡下。

這一天發生太多動蕩,瑤姐兒必然是累了。

顧雲瑤揉了揉眉心,迷迷糊糊才沾到枕頭,不一會兒功夫便睡着了。也不知過了多久時候,只聽得窗外好像有什麽動靜,一開始顧雲瑤以為是風吹出來的聲音,便沒有去管。直到這陣聲音頗有點人為的感覺,顧雲瑤才猛然睜開雙眼,警醒了幾分。

為方便照顧她,桃枝歇在她的隔壁,只一個小雕花隔扇相隔,此刻還能聽見她傳過來的一些連綿不斷的呼吸聲。

如果遇到什麽事情,能夠立即把桃枝喊到身邊來。原本可以如此,顧雲瑤的腦海裏莫名其妙卻出現了五年前與如今一模一樣的一個場景。

當時她還在侯府裏面養病,記得很清楚,是上元節那天,舉家歡樂普天同慶,那挨家挨戶都挂滿了彩燈,街市上能傳來熱鬧不斷的舞龍獅、踩高跷等活動的聲音,還有天空上冉冉升騰的煙花。

腦海裏登時出現紀涼州那張清清冷冷的臉孔。

顧雲瑤猛地深吸一口氣,披了一件長褙子罩在身上,打開窗戶一看,與月色幾乎融為一體的一身玄衣,紀涼州就站在伸手可觸及到的地方。

夏秋交換之際,天氣還有點悶熱,草業裏鑽了許多小蛐蛐之類的蟲子,不停在叫,風吹來時正好掀起他的玄色衣袍,顧雲瑤皺了皺眉,刻意想與他站得遠一點,畢竟五年前她只是一個小孩子,如今已經算不得是個孩子了,該避嫌的時候還是得避嫌。

顧雲瑤一面低聲說道:“紀大人,這裏是女子的閨房,您這麽晚來了,怕是不妥。有什麽事,還是明日再說吧。”

果然是這樣……紀涼州只看着她,目光淺淺的,五年前就是這樣,小姑娘年紀雖然不大,說話卻很老道。對着他很客氣生分,對着藺紹安就不會。

他的心裏忽然一刺,想到無數次寫的信裏,顧雲瑤的擡頭都會寫着那兩個字——表哥。

顧雲瑤發現他沉默着不說話,雖然知道紀涼州一直都很悶瓜,完全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但已經提出來晚上孤男寡女私下見面不太妥當,也不明白他究竟明不明白。

估計是不明白的多數吧。顧雲瑤突然有點哭笑不得,想再度提醒他,又不知道該從哪個方向開始說。

紀涼州的身體卻微微一動,和五年前一樣,又和五年不一樣!

一只手臂忽然穿過窗戶,顧雲瑤感覺他要來拉自己手腕了,想避開一點,結果不是。

紀涼州傾身,另外一只手臂也緊跟了過來,伸手就将她的上半截身子按進了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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