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顧雲瑤以為藺紹安小坐一會兒就會走了, 誰知道他突然提起來:“聽說府內引了不少秋菊, 表妹你在種那些,不知我能不能有這個機會看一眼?”
顧老太太正在喝茶,聽到藺紹安這麽說, 也沉默地看了一眼顧雲瑤。就是不知道她的孫女會如何回答了。
顧雲瑤活過兩世, 已經學會把心裏真實的想法掩藏,既然表哥提起來,她再推拒,就顯得有點刻意了。顧雲瑤喝了口茶,笑說道:“既然表哥想瞧, 我自會帶着表哥去看看, 只是我院子裏的那些秋菊, 畢竟是女子的閨房,表哥出入多有不便, 後山裏有一片地方, 是我前幾日新移栽上去的,表哥可以随我去瞧瞧。天有點熱,我再讓我房裏的桃枝她們, 準備一點綠豆湯。”
果然還是很生分了,說話的時候也很客套。藺紹安嘴上不語,先言謝過。
顧老太太因為這幾日又犯了偏頭痛,暫且沒跟着他們來, 讓兩個孩子自己去後山看看。
藺紹安因為想看秋菊, 顧雲瑤先把他帶到這個地方來。一路上假山綠水, 亭臺小樓都匆匆略過,顧府裏面的景色幾乎沒有變化,每一處藺紹安都還記得。
只是身邊的人,還是原來的那個人,卻又不是原來的那個人了……
他不禁側目看向身邊身穿水綠色褙子的小姑娘。
顧雲瑤正在和他簡言說道:“表哥來的不巧,來的不是時候,秋菊才開了沒有幾朵,怕是過去看了以後,會叫表哥失望。”
就是這句話,讓藺紹安突然變得不能接受。只是這麽一瞬間,顧雲瑤緩緩向前走了兩步,藺紹安在她的身後頓足,險些就伸手拉住她。
他低低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你以為我來是為了看秋菊嗎?”
那些種在花圃裏的秋菊,根本就沒開多少。他哪裏不知道?
想讓她陪着走走,為的不是單純看花,顧雲瑤哪裏也不知道?
兩個人都默然了片刻不語,顧雲瑤都不敢回頭看藺紹安一眼,從語聲裏甚至都能感受出他已經生氣的樣子。
這是顧雲瑤第二次見識到表哥生氣的樣子。
第一次是在侯府裏面,她不小心偷聽到外祖母和小姨母兩個人的談話,得知自己母親的墳堆裏可能只是衣冠冢,屍首還不知道在什麽地方,又被什麽人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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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他都不笑了,把她拉在身邊,一臉嚴肅,和他往日笑容常挂嘴邊的樣子判若兩人。
顧雲瑤不自在了一瞬間,發現去取綠豆湯的桃枝她們居然還沒過來,只好快步走了兩步,顧府裏面也很大,但是很快被藺紹安追上。
就在她将要轉身的時候,藺紹安的手已經牽住她的手,緊緊地揪住不肯放。
顧雲瑤的臉上現出了片刻的惶恐,但是很快鎮靜下來,以前她就想過,雖然惹表哥不開心不好,但是有時候不得不得罪。
“表哥,你已非年少,我已非孩子了,這樣直接捉住我的手,怕是不妥。還請表哥明白,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
顧雲瑤把手抽了抽,要從他的手心裏脫離。
藺紹安看到她如此,忽然就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麽,猛然放開手,想到顧雲瑤剛剛的話,心裏頭就是莫名一刺。再看她一眼,好像是被吓着了,總之離他有一定的距離。是啊,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以前兩個人縱馬同游,怕她摔着就把她往懷裏扯一扯,那時候不像現在這樣有這麽多的規矩。
藺紹安有想過,一別幾年之後,再見面時表妹甚至有可能出嫁了。總之他不可能與她有親近的機會,也不可能再有機會牽她的手,或者是揉揉她軟嫩的臉。
往常藺紹安也可以仗着她是個孩子,就可以小小地“欺負”她一下。如今多說一句話,都顯得有點暧昧。
也不能再說什麽“你這小丫頭,還知道要害羞”的話。
她如今長大了,不再需要他的庇佑了。
就是不知道她會嫁給什麽人。
以前顧雲瑤明明都會盼着他來,一聽到他來,迫不及待地連最愛吃的燕皮馄饨也不吃了,就是想要快點見到他,怕錯過了,明明就不會錯過。如今倒是不會再有這樣的事發生。
藺紹安不敢再往下想下去,可能小丫頭真的讨厭極了他,一直耿耿于懷當年那件事。他被這個想法傷到,心裏好像被針紮了似的。
他克制了一下,顧雲瑤發現他的嘴角那裏,重新含着一絲絲的笑意,站在身側低眉與她說話:“秋菊在哪裏,看過以後我就走了。”
藺紹安說看過秋菊就走,當真是只看了一眼就要走。
顧雲瑤也沒留他,往年都會把他送到顧府門口,親眼看着他離開,這次藺紹安卻微笑着說不用了,顧雲瑤和他生分着,哪裏不知道,藺紹安也用了同樣的方式和她生分起來。
顧雲瑤沒說什麽,雖然不合禮節,藺紹安認得顧府內的路,桃枝過來時發現小世子已經走了,只留下顧雲瑤一個人對着那些還沒完全開花的秋菊發呆。有幾個倒是像螃蟹腿一樣已經綻開,桃枝過來,走到她的身邊,還覺得奇怪:“世子他怎麽就走了?”
顧雲瑤看到有幾塊土壤顏色不太好,想到待會兒要拿個小鏟子過來換一換土,低着眉,沒接桃枝的話茬,她往常可以仗着是孩子的身份,做一些以前想做,但不敢做的事,如今是長大了,有想做的事,但是孩子的身份已經沒有了。可能就不能再做了吧。
畢竟人總有一天是要長大的,不能什麽事都由着性子來。
顧雲瑤吩咐桃枝:“把那小鏟子拿過來,這邊我也得整一整。”
桃枝皺皺眉,還是聽她的話,回去取那小鏟子。原先準備好兩人份的綠豆湯,已經被冰鎮過,放在日頭下曬了一會兒,再次變得有些發熱。只能一個人喝了。
傍晚時分,顧雲瑤待在文舒齋裏開始提筆練字,最近幾日不曾下過雨,那些個秋菊被護得很好。
正這麽想着,天色變得很黑,槅扇外忽然就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顧雲瑤把桃枝和夏柳喚過來,讓兩個人找了一把傘,她要過去看看花圃裏面的秋菊怎麽樣。
薛媽媽忽然走進來告訴她說那裏已經有人去過了。
顧雲瑤蹙起眉,有點奇怪:“什麽時候的事,是誰去了?”
天色也就在頃刻間變得不好,這場雨下得很急,就是不知道府內的誰能這麽料事如神。
薛媽媽笑道:“是那位紀大人,奴婢也覺得他料事如神,這天色才是變差了,他就能料到會下雨,不僅料到下雨了,還過去瞧瞧花圃裏那些秋菊的情況。”
薛媽媽估計紀涼州知道他們家的小姐很寶貝這些秋菊,每一株都是顧雲瑤親手移栽的,此刻下雨了也肯定要去看看情況。
她們這些做下人的原本要幫她忙,雖說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看到顧雲瑤移栽秋菊時的手法十分熟練,比一些專門修花草的家仆還要手巧,但姐兒自出生以後便可以以嫡長孫女的身份嬌生慣養着,卻從來不對她們這些做下人的端着架子,薛媽媽對她早就是感激不盡了。
知道她寶貝那些,不等報告給她,先去看過情況了,紀涼州在那裏,用油紙傘遮了一會兒。
顧雲瑤聽了以後有點哭笑不得,花圃那麽大,他一個人一把傘怎麽把那麽大的一塊地方給遮住?
桃枝還有夏柳一人撐一把傘,遮住她,趕到那裏的時候,發現紀涼州果然還傻乎乎地站在那裏,用傘遮一塊好像是很要緊的地方。
他長身玉立着,一身玄衣,手裏一把銅色的紙傘,傘葉子還挺大,能遮蔽的地方很多,紀涼州不敢把花圃裏踩壞了,專門找了一塊有點空的地方,用石頭壓着,人再站上去。
顧雲瑤望到這個情景,更是無奈了,雖然秋老虎還在發威,晚上也切記不能貪涼。
紀涼州微一出神的片刻,就看到雨中影影綽綽的一道影子朝他走來,水綠色的褙子,襯得她的皮膚瑩白如玉,還有頭發也是烏黑如緞。
大概是難得看到小姑娘和他笑,笑得還很無奈,紀涼州才恍然發覺自己可能做錯了什麽事。
心裏似乎被什麽揪了一下。
顧雲瑤走來時,臉上是真的挂着拿他沒辦法的笑容:“紀大人,你在這裏做什麽?”因為真的不知道是該如何說他才好,她快走了兩步,桃枝和夏柳沒能及時跟上。
無奈也好,其他的感情也罷,總之她對他笑了。紀涼州伸一伸手,從小石磚上走下,紙傘正好遮在顧雲瑤嬌小的身子上方,紀涼州看着小姑娘如緞的烏發,低眉了一瞬:“花都沒事。”
說完了以後好像還有話要說,于是顧雲瑤等待片刻,聽到他淺淺的聲音,說了四個字:“我也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