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藺紹安堅定地道:“祖母, 五年前, 我已經書信一封,說過要退婚的事,這事情父親也知道, 祖母您應當也看過那封信的內容, 您也回信,問過父親,若我要退婚,這件事該如何辦。父親說還是依您。可五年下來了,這件事也不能再拖了。拖久了會對三小姐不好。她那邊, 我這幾日會尋個機會親自去請罪。此番我回京, 也是為了這件事。”

他已經把語氣壓得很平, 盡量不帶着情緒說話。

藺老太太卻覺得很荒唐,氣得立馬站了起來, 拍一拍太師椅的扶手, 和他怒聲說話:“你可不要糊塗了!你知道這退婚,意味着什麽嗎?”

退婚意味着什麽?三小姐代表了定南侯家,退婚就意味着要得罪定南侯家。

以前定南侯家在皇上的面前不如他們家更有面子, 但百年已過,今非昔比了,忠順侯府一直在邊關保家衛國,深得隆寶帝的信任, 但是隆寶帝将神機營的權力有一半交給定南侯小侯爺, 意味着什麽, 就是對他的看中,希望他将來能更有作為。

神機營在守衛京城中起到很關鍵的作用,平時面見聖上的機會比他們邊關将領要多,在皇帝的心中,更傾向于哪個,明眼人一瞧便能明白的事。藺紹安心思通透,怎麽會不知道。

就是因為知道,他下了這樣的決定,是經過多重的深思熟慮,絕非一時胡鬧的戲言。

“孫兒知道。若是以往,我必然會聽你們的話,會迎娶三小姐,只要父親和您高興。但是……”藺紹安的目光垂了下去。

發生天大的事,他都能笑着面對,用很輕松的語氣叫別人也都不要擔心,唯有這件事——這件事真的不能讓。

他不會給三小姐帶來幸福,他根本不喜歡她,甚至都沒見過她。

三小姐等了他那麽久,藺紹安聽到這個消息以後,也很愧疚。所以這個親事更不能要了。

恐怕三小姐也不願意終日面對一個不愛她的丈夫,因為愧疚而每天擺露出一張虛僞的笑臉,連真心實意的關心都做不到。

何必在知道不能夠的時候,還要彼此去折磨?

換一個人,興許會對她很好。

藺紹安的嘴角扯出一抹淡笑,戰場上的厮殺,敵我兩方拼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那刀切在身上,縱是再疼,也不會讓他的眼睛眨一下。就算是地面躺了無數士兵的屍首,鮮血橫流,縱橫遍野,他也不會退卻,不會認輸,不會恐懼,更不會萬念俱灰。只是萬一,如果顧雲瑤那小丫頭在面前哭了的話,藺紹安完全不敢想象,很有可能就會因為她而動搖。

心裏就是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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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紹安再度叩首道:“求祖母成全,把這婚事退了。”

藺老太太拿他沒有辦法,心裏絞着一般的痛:“就算是得罪定南侯家,你都要如此?”

藺紹安原本垂下不敢看藺老太太的目光,忽然筆直地朝向她:“是的。”

他已經想定了的事,就不可能動搖。

藺老太太不知道他怎麽就變得這麽執拗了,以前她說什麽,他都是高興地說着好,如今倒是完全換了一個人似的,藺老太太很少看到常常以笑臉示人的藺紹安這樣,她想說服他,可連她自己,都有了一刻的動搖。

本來就是她鐵石心腸下安排的婚事,苦了雲瑤那個孩子,還特意過來要求她千萬不要因為她的事,而得罪了定南侯家。

藺老太太幹脆把顧雲瑤說過的話搬出來說:“你可知道,定南侯小侯爺的嫡親姨母是如今正當得寵的陳貴妃?!”

藺紹安難得嚴峻的面容,終于是恢複常态,笑了:“孫兒知道,是陳貴妃,可就算是皇帝陛下強壓着我迎娶三小姐進門,那也是委屈了三小姐。”

藺老太太心裏苦笑,看孫兒這般認真的态度,不像是作假,這就是有心得罪了皇家,也不想要這門婚事了。

所以他剛剛說了,若是以往,必然會聽他們的話,這個以往是指什麽時候?

藺老太太還想勸他,她深深地吸口氣,盡量讓語氣平淡一點,好叫他容易接受:“紹安,祖母知道你不喜歡那三小姐,你們兩個人素未謀面,自然是沒什麽感情。但是定南侯家的三小姐,我見過,她才華不錯,樣貌也好,品行端正,我特地請了永安寺的住持為你們合過八字,他說你們兩個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滿京城裏能配得上咱們侯府的貴女是有,但這三小姐确實是好。你沒有見過她,如何能知道将來不喜歡她?不如這樣,祖母請個戲班子回來,把那三小姐也邀來一道看看戲。等她入廳堂的時候,你就先躲在屏風後面看一下也好,若是覺得不錯,你再出來,我讓你們好好見一面。”

藺紹安卻搖頭:“祖母,見與不見,都只會一樣的結局。”

藺老太太心裏湧上來一陣難過之情,她知道說什麽都沒用了,這孩子就是執意如此,見過以後恐怕也不會喜歡上!

她只好道:“如果是你表妹呢,你是不是就立即答應了!”

本來只是一個激将法,想測測藺紹安對他表妹的看法,誰知道藺老太太剛說完這句話以後,藺紹安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嘴角竟是扯出一絲苦笑:“她可能是讨厭我了,因為我以前做了很過分的事。”

看到這裏,藺老太太忽然就明白了。她的手無力地垂下,在太師椅的側面晃了幾晃。

果然這孩子,其實也對他的表妹有那麽一個意思?可那時候顧雲瑤才幾歲大,他可是比顧雲瑤大九歲之多!

到底什麽時候,從他們哪一年,他對她的表妹有那個心思了?

藺老太太不敢相信,那時候顧雲瑤才只是一個孩子。她露出了很震驚的神色,喃喃地問出來:“什麽時候……”

藺紹安應該沒有聽清,所以她的語氣加重了一點:“從什麽時候起……”

藺紹安看到祖母這樣,明白她一定想到了很多事情,那時候的顧雲瑤才只是一個孩子,他怎麽可能會對那麽小的表妹動起邪念?

起初只是感到興趣,因為顧雲瑤的一封信,覺得這個表妹很有意思,這麽小就懂得要用圖畫來表明心思。別看她年紀小,其實心裏跟明鏡似的透亮。否則帶她來侯府的那一次,她怎麽會明白藺老太太和藺月彤兩個人的對話?

那一次,藺紹安又回憶起來,顧雲瑤聽完那個本應該深埋于藺老太太心底的秘密以後,微蹙了眉頭,眼底有淡淡的哀傷,還是忍着,不情願落下眼淚,只是倔強地往前走,可能是怕他看到她傷心的樣子。

這麽小,就明白了人間的許多章法,還有無奈。當時藺紹安有點心疼,揉着她的小手心,軟綿綿的觸感在手裏,和昨日相見時牽在手心裏的觸感完全不一樣。

顧雲瑤已經慢慢大了,不再是五年前那個會用初生小鹿一樣,懵懂可愛且烏黑發亮的眼睛看他,會因為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回避他,甚至都不看他一眼。

他也知道她大了,以前她還是孩子,沒想過的邪念在一瞬之間忽然就萌芽。或者說,突然就明白他荒誕不經地拉起她的手,意味着什麽。又或者說,突然就明白從五年前開始,為什麽即使明白會得罪定南侯家,也執意要退婚的原因。

可能他就是在等她長大。

藺老太太的這句話提醒了他,藺紹安不由得站起身,看向祖母。忽而就是一笑,他穿着鴉青色的錦袍,如清新雨後的茂林修竹,身姿站得筆挺。

“祖母,我為什麽不能娶表妹?”

對啊,藺老太太看着他的笑臉,有點難過。他為什麽不能娶顧雲瑤?

……

昨日下了雨之後,秋老虎的威力好像就被減退了。本來文舒齋的小竈上面煮了綠豆湯,做綠豆湯的同時,後廚揉了點綠豆泥做出了糕點,還有之前蒸過的棗泥糕之類,裏頭加了一點蜂蜜,一并送到顧雲瑤的主屋裏頭。

顧雲瑤正在和薛媽媽她們讨論,說到十月桂花飄香的季節快到了,她準備摘點桂花釀蜜吃。這桂花也能多摘一些釀成酒。正好府內的幾株比較大的桂花樹就種在外院裏面紀涼州的住所附近。

薛媽媽都準備好了,到時候和往年一樣,搞根長竹竿,兜個小籃子去把桂花給抖下來。

其實種田也挺有意思的,前世顧雲瑤嘗試過種田的滋味,都是顧德珉被發配到地方上去以後的事了。為了對一些山野地方進行開發,也為了讓縣城裏的百姓們收成更好一點,好應付賦稅,顧雲瑤親自去爬了山,看中幾塊土壤還不錯的地方,很多事也是在那幾年期間學到手。還有顧峥的幫忙。

顧峥喜歡在田野裏讀書,眉間的那道溝壑讓他看起來很難親近人,但是很多小孩子都喜歡找他玩鬧。因為他總是會把松子糖之類的小甜食帶在身邊。

看到有孩子過來了,就把松子糖啊、柿子餅啊散給他們。有時候會買綠豆酥或者栗子糕過來。

有一個村頭的老大伯喜歡把水牛交給他來放,顧峥就會到一個小池塘邊,把水牛捆在一棵歪脖子的柳樹下,坐在水牛的背上,手裏捧着一本《論語》在看。

明媚的太陽照在他的身上的時候,遠處有幾個老伯伯還有年輕婦女在插秧,然後顧雲瑤就會看到他并沒有在看書,目光筆直地投了過來,總是在看到她的時候才會從嚴肅的樣子,改成微微一笑的溫柔:“怎麽了?”

桃枝忽然用手在顧雲瑤的面前晃了晃,把難得會想起來的回憶阻斷。仰起頭來看,是桃枝明媚的笑臉:“姐兒,您又在想什麽呢?這麽出神。”

“什麽事都沒有。”顧雲瑤搖搖頭,總不能告訴她們,她還有一個遺落的哥哥在外面,她剛剛回憶的就是她的哥哥。

桃枝知道顧雲瑤總是會突然發起呆,每當問起來出了什麽事情的時候,她就會說沒事。已經習慣小姐這樣了,再多問下去也沒什麽意思。幾個人幹脆又有說有笑地聊到入秋之後就是要過冬了,等過冬的時候,府內的那片竹林裏頭還能挖冬筍。

顧雲瑤準備接話,挖冬筍也很有講究,要看什麽時候挖,這時候,外頭忽然有人通傳說,侯府這邊派人來要接她過去。

顧雲瑤才走出去,就看到通傳的人身後跟着侯府裏頭的丫鬟,是司琴。

一見到顧雲瑤,司琴心頭就湧上來一股難受:“姐兒,您快跟奴婢回去瞧瞧吧。”

顧雲瑤頓時有種不好的感覺,怎麽和五年前某樣事發生時的情景一模一樣?

司琴就說道:“藺老太太她突然病重了,您一定要回去看看,她到現在都在念着您!”

顧雲瑤眉頭輕輕地一皺,什麽也別說了,顧老太太那邊也已經知道了情況,還派了身邊的一個丫頭過來告訴她說可以直接過去。

顧雲瑤跟着司琴趕緊一起離開,到顧府大門口,卻看到有個人站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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