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居然是藺紹安親自來接她來了。

他一身天青色的直裰, 背着手站在那裏, 寬肩長臂。竟然有點道骨仙風的感覺。

習武之人的耳朵比較敏銳,何況藺紹安還是常年在宣府鎮歷練的人,雖說現在沒有一官半職, 能力其實在副總兵之上。

好像是聽到了她們過來的聲音, 顧雲瑤很快看到藺紹安回過頭來,只看到她的一瞬間,臉容有點僵,大概是想到前一日賞秋菊的途中時發生的事,但就是一瞬間, 恢複至如常一模一樣的笑臉, 嘴角抿出的那個弧度, 很溫柔。

顧雲瑤走到這裏,就不敢再往前一步了。

她的腳步頓時一頓。不知道此刻臉上的表情是什麽樣。

藺紹安卻折過身, 仿佛前一天鬧出的不開心, 只是她做的一場夢。上前兩步來,藺紹安看着她,高大的身影幾乎能蓋住她, 顧雲瑤說的沒錯,他已非五年前的少年,而她也不是孩子了,他可以随時把她攏進懷裏, 他長高了, 長得更高, 她依然那麽嬌小。

藺紹安低聲和她說話:“怎麽了,見到我是不高興嗎?”

居然好像被說了一句不得了的話……顧雲瑤有點無奈。可轉念一想,表哥的性子就是這樣,說話的時候會帶點風趣幽默的意思,要是太刻意放在心裏,不好受的反倒是自己。

顧雲瑤已經鍛煉出喜怒不形于色的能力,趁藺紹安接近的時候,刻意往後退了一兩步,連這一點細微的小動作,藺紹安也都發現了。

他看起來是很輕松地笑說過去:“你以前那麽小的時候,還很依賴我,我走到哪,你就跟到哪,我還給你買過糖葫蘆,就是不知道你有沒有都吃完,現在若是再想給你買,好像把你當成小孩子看了,你肯定不高興。不過啊,如今你倒是與我生分了,都不敢和我說笑。表哥我這心裏頭,還挺難受的。”

顧雲瑤聽不出他語聲裏的意思,只覺得他這口氣好像有點自嘲?

可又覺得好像是聽錯了。

顧雲瑤想假裝沒在意,告訴他說:“表哥,你也說了,那是我小的時候,如今是大了,自然不能再過于依賴你。那樣不太妥當。”

所以怎麽樣才叫妥當?

藺紹安微微一怔,差點脫口而出告訴她說,昨天晚上和祖母商量了一晚上的事情,甚至藺老太太會生病,也是被他給氣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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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縱是有再多不孝順的所為,也不想看到別人為他傷心的樣子。

就是不知道顧雲瑤知道了他的那個心思,還會不會願意。甚至會不會與藺老太太想的一樣,認為從她小時候起,他就對她有那種邪念了?

又會不會一直在埋怨他當年抛下她不理不問的事。

這次藺紹安沒有只準備一匹馬匹,應該也是明白了要杜絕男女授受不親的事。繞過影壁,顧府門口正停着兩輛早就準備好的馬車。

兩個馬夫是侯府裏派來的人。

不過要和表哥同乘一輛馬車,面對面坐着,好像并不比同乘一匹馬的感受好到哪裏去。顧雲瑤的心裏有點異樣的感覺,生怕自己的緊張會突然表現出來,被藺紹安察覺。好在如今有兩輛馬車,她不需要和表哥乘坐在一起。

藺紹安和紀涼州是完全不一樣的人,兩個人的性情大為相反,藺紹安前世就通曉用兵之計,特別是洞察人心的能力這一塊,蠻子軍就是因為藺紹安玩了一點計謀,讓內部的将領一言不合産生了懷疑與矛盾,才有空隙被他帶領三千藺家軍奇襲攻破。曾經被蠻子軍們引以為傲的鐵騎能力,也被他摧毀殆盡。

藺紹安知道那些也先族人以馬背上的民族自稱,一個個骁勇善戰,所以他也絕不輕敵,偷偷在私下開始操練騎兵。還拿捏住也先族的要害——雖然騎射能力很強,但是他們沒有組織性,隊伍散漫,并不是想象中的那麽固若金湯。

一幫丫頭婆子把他們送到門口,為首的是桃枝和夏柳兩個人,還有些不放心,說要跟着過去看看,顧雲瑤因為每隔幾個日子就會去侯府小住兩日,和司琴與另外一個丫鬟墨畫之間都比較熟悉,本來是照顧藺紹安的兩個頭等丫頭,結果倒好像成了她的人。

顧雲瑤讓桃枝她們留下,笑了笑說:“我去瞧瞧外祖母的情況,她年紀大了,一個人在侯府裏不容易,舅舅他們都不在京城裏邊,表哥也難得回來,如今她是病了,念着我,我必須是要去陪陪的,可能會去個一兩日,你們住在侯府也不方便,司琴還有墨畫會跟着我,就不用擔心了。”

桃枝還想說什麽,薛媽媽卻制止了她,若說要給瑤姐兒找夫君,自然得挑好的,她以前就很喜歡藺紹安這個侯府世子,顧老太太也喜歡,只是不知道怎麽一回事,婚事好像就黃了。

多日之前,顧老太太從侯府回來之後,這件事就不再由她們提起,薛媽媽多方從趙媽媽口裏套話,才明白顧老太太和大太太肖氏兩個人,好像有意要把瑤姐兒配給其他人。

比如說齊國公的那個三公子?

聽起來派頭也很大,國公府的少爺,那也很金貴。可薛媽媽就是很喜歡忠順侯府的這位小世子,而且以過來人的經驗來看,薛媽媽立即就瞧出藺紹安也對他們家的瑤姐兒有那個意思。

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有沒有意思,心裏就算是有話,表面不說,眼神也藏不住。讓他們兩個獨處,明顯是個好機會,薛媽媽怎麽可能錯過這個好機會,當然要讓桃枝別插足了。

桃枝冥冥中好像也感覺到了什麽,她陪在顧雲瑤身邊的日子最久,能感受到顧雲瑤好像在刻意避開什麽,眼下也是擔心她與小世子之間相處不好,但薛媽媽和瑤姐兒都這樣交代了,她也真的不好插足什麽,只追在後面,和顧雲瑤說話:“姐兒,您要是有什麽事,就派人回來傳個話,奴婢定當去侯府把您接回來。”

居然換回顧雲瑤的一句:“傻丫頭。”

桃枝抿抿唇,說誰傻丫頭呢,明明瑤姐兒比她小。

顧老太太因得知消息時,還在小佛堂裏,來不及過來送顧雲瑤,反正都在京中,兩家人也在這幾年當中重歸于好,顧雲瑤留在侯府裏頭小住的事情,不止一回兩回了,顧老太太念在藺老太太一個人不容易,顧雲瑤代替母親盡點孝義,也是該的,就讓她去吧。她也知道孫女做事情向來知道分寸,與她表哥之間,既然明白了一些道理,就不會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來。

顧雲瑤準備上馬車前,回頭和還不放心的桃枝她們交代:“我去外祖母那裏,你們把老太太照應好,有什麽事,直接來侯府找我就是。天氣一天天涼了,萬不能叫老太太染到風寒。還有大太太那裏,她為二哥将要春闱的事一直在操勞,叫她好好歇着,別想多了。”

說到這裏,桃枝夏柳她們都有點難過,桃枝最明白顧雲瑤的心腸,總是替別人着想,就是不替她自己想想。

她含着淚說話,握住顧雲瑤的手:“姐兒您且放心吧,無論是老太太還是大太太那裏,您都不用太擔心。”

又不是要天人永隔了,只是有可能會去個一兩天,顧雲瑤也覺得自己這樣,有點小題大做了,于是笑起來,和她們道別。

以前的事,她根本不怨藺老太太,因為換成是她,也會恨父親。而且她确實恨過顧德珉。不是因為顧德珉對她不好,而是顧德珉對她生母不好。

藺老太太以前護女心切,罵顧德珉是個混蛋,她不覺得藺老太太罵得有錯。

所以以前上一代的糾葛,變得不想來瞧她,顧雲瑤都能理解。相反藺老太太那邊,是真的不容易,一個人孤守侯府,再多的丫鬟婆子繞在她的身邊讨她開心,都比不得至親至愛的人回來。

如今藺紹安是回來了,就是不知道他因為什麽具體的原因回來。可能是外祖母催着他,要叫他趕緊完婚?

想到這裏,顧雲瑤又覺得腳步有點沉重,藺紹安也發現了這一點,伸手要穩住她,被顧雲瑤一個閃身錯開。他已經能體會到顧雲瑤在刻意避開他,伸出的手懸在半空之中,最終還是望着借助司琴的手登上馬車的她,緩緩地收回去。

目睹到這一切的司琴,也沒說什麽,顧雲瑤在車廂裏喚她:“司琴,你也上來吧。”

啊?司琴有點訝異,這輛馬車明明是給少爺和瑤姐兒兩個人準備的。

她望望将簾子挑出一個縫隙,遞出的手,那手骨節分明,手腕極細,上面還挂了一個質地上佳的翡翠镯子,發出淡淡的溫潤的光澤,在日光下襯得她肌膚也瑩白如玉。

司琴只好又回頭看向藺紹安。

他站在那裏,完全不動,好像在深思什麽。

顧雲瑤在車內等了片刻,都不見司琴登上馬車,她想把遞在外面的手收回來,竟是被人從外面一抓。那掌心溫熱寬大,比起女子的要大上許多,虎口有繭,握在她的手背處,有點粗糙。

顧雲瑤立即明白這是誰的手,想收回來,對方卻借由她的力道,直接登車而上。接着簾子被靜靜挑開,同時露出藺紹安那張生得比女人還要清秀貌美的臉。

此刻嘴角也沒在笑了,只剩下他灼灼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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