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顧雲瑤只能點點頭, 總感覺外祖母時日無多了, 能陪她一會兒,就必須要多陪她。
但她也不與願意相信這個事實,藺老太太一定會沒有事情, 能夠長命百歲, 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也是這麽告訴她的。
顧雲瑤笑起來,那頰邊就有一顆梨渦,生得是極好看,藺老太太就喜歡看她笑的樣子。仿佛她笑起來, 就如一顆蜜糖化在心裏頭, 胸前的煩悶也都一下子消散了。而且她生得和二女兒有八、九成的相像, 藺老太太自從想起了想把她接回身邊養以後的心思以後,就一直很寶貝她。
可藺老太太突然又覺得很難過, 以前這個孩子明明很愛笑的, 怎麽近日來,總是憂愁滿面?
雖然她很少會說真正的心裏事,與誰都是臉帶笑意的說話, 藺老太太卻看得出來。
顧雲瑤低着頭,誠摯地看着藺老太太:“外祖母,我小的時候,您說過, 要帶我游歷大江南北, 您還年輕着呢, 外邊的天地廣闊,我還有好多地方沒見識過,等着外祖母帶我去。”
藺老太太哪裏不知道,那些話只是為了哄她開心說出來的話,她們這些女眷,哪裏能天高海闊地到處亂走。顧雲瑤也無非是想哄哄她,好讓她打起精神來。
藺老太太搖搖頭,語重心長地說:“一會兒,我有很重要的話和你說。”偏頭看一眼那些站着的丫鬟婆子們,她們立即會意,全都魚貫而出,經過藺紹安身邊時,司琴端看了他一眼,想讓小世子也先出去一步說。藺紹安卻是站着不動。
藺老太太又一次偏過頭,眼角餘光看到那身天青色直裰的衣角,咳了兩聲,讓他也一道出去:“我和瑤兒有些話要單獨說,你也別留了。”
藺紹安俊美的雙目只好看了她們兩眼,相顧無言,轉身走出去。
房門被吱呀一聲關上。屋子裏總算沒有其他的人在了。
藺老太太反握住顧雲瑤的手,很想和她之間再挨得近一些,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時日還有多少,就是害怕,怕再也見不到這個可憐的孩子。
她和她的母親生得那麽像,娘不在身邊的日子,除了顧府裏面有一個顧老太太在撐腰之外,沒有人再護着她。本來藺老太太可以成為她背後的靠山,如今不是很自信,因為不明白還能活多久。
顧雲瑤只看了她片刻,就明白老太太心裏在想什麽,她在怕她沒有人照應,還一度陷入深深的自責當中。顧雲瑤抓住藺老太太的手,語氣溫柔地再一次告訴她說:“外祖母,您不用擔心,您還康健着,還有好多日子要過。”
怕她想得太多,反而積郁成疾,顧雲瑤盡量用平緩的語氣來寬慰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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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老太太的目光閃爍,她就是覺得,自己的命不長了,別人說什麽都沒有用,身體如何,當然是她自己最清楚。
藺老太太茫然地看着她的臉,顧雲瑤從來沒有見過這麽難受的外祖母。
“我還想抱重孫子,想看到你表哥有孩子的那一天。”藺老太太頓一頓,重重地吐出一口氣。顧雲瑤見到她如此,知道她是有一口氣梗在喉嚨裏不上不下,趕忙起身替她撫了撫背。
藺老太太拉住她的手,又叫她重新坐下,看着她,苦笑着說話:“我也想看到你抱孩子的那一天。”
原來還有後文。顧雲瑤真的見不得老人家病重時的模樣,曾經顧老太太病重,她就趴在床邊伺候了許久。當時她就是怕顧老太太會突然離開,無論別人怎麽勸她回去好好休息,那是祖母的關鍵期,她不能走。
歷劫生死是人世常倫,可如今又要她經歷一遍藺老太太病重時的事,無非讓她心裏蒙上一層霜。顧雲瑤的面上雖然努力在維持平靜,心裏頭早就有翻江倒海的趨勢。
她忍了忍,眼眶早就紅了。
“外祖母,您一定能看到的……”
藺老太太卻打斷了她,口氣很沉地說話,甚至是盯着她,叫她不能移開一點點視線:“所以外祖母接下來要說的話,瑤兒你一定要記住。”
中間她咳得厲害。
顧雲瑤并不想她說太多話,如今好好休養才是:“外祖母,您別急,您先好好休息一下。雲瑤在這裏,一直陪着您,您随時都能說,不急于這一刻。”
藺老太太狠命地搖頭:“不行,我必須要說。”而且必須現在就要說。
她知道顧雲瑤會一直在的,甚至知道,她的孫兒一定也在外面很擔心裏面的情況。一點不好的動靜,藺老太太都不敢有。這種話,只能先由外孫女一個人聽。
前胸頓時有點發悶,藺老太太幹脆按着胸說話:“若是我真的走了,你舅舅還有你表哥他們,就得守孝三年。這三年期間,家裏不能有喜事。定南侯家那邊……咳咳……當年是我自私了,你能原諒外祖母嗎?”
聽到這裏,顧雲瑤頓時明白藺老太太要說的話是什麽意思,心裏一緊,甚至是狠狠一怔,藺老太太一旦真的駕鶴仙逝,這三年期間,表哥就不能婚娶,定南侯府那邊,縱是有心想将三小姐嫁到忠順侯府裏來做世子夫人,三年又三年,三年何其多。
三小姐想等,她的哥哥,定南侯小侯爺也不可能再讓她等!
但是藺紹安可以去等,顧雲瑤現在還不大,過個三年正好過了及笄,娶進家門正合适。
藺老太太有可能真的等不到抱重孫子的那一刻了,唯一能為兩個孩子做的事,也僅限于此。想要通過這個辦法來彌補,或是來償還她曾經犯下的過錯。
顧雲瑤一旦知曉她是什麽打算,被這個想法徹底震撼到。藺老太太的意思無非就是,哪怕她還有日子去活,她也不想再活了,為了成全兩個孩子,不如就這麽任由身子惡化下去,死了算了。
顧雲瑤的心裏當真不是滋味,倘若藺老太太真的有這種自行了斷的想法,往後的日子,她絕對不可能原諒自己。
外頭日頭正高,初秋的天氣極好,侯府裏面一派祥和之景,那日頭正好曬在院子裏的一處飛檐之下,藺紹安站在這處光之下,身上被照得暖融融的,但他的手心卻很冷。
伸出來,不經意觸到那團暖光,藺紹安失神了片刻。想起外祖母昨日傷心過度,暈厥過去的事,恐怕因他執意要退婚引起。讓定南侯家難堪,讓父親難堪,還要讓忠順侯府樹敵,指尖就是微微一涼。
顧雲瑤從門裏出來,好多丫頭婆子都看到她臉上有點慘白無光,就是不知道藺老太太在裏頭和她都說了什麽話。
顧雲瑤也不可能把這種事說出來,藺老太太一直反複交代,是她太過自私,希望能求得原諒。
顧雲瑤早就是原諒她了,外祖母何錯之有?如果沒有原諒的話,也不可能總往侯府裏邊跑,覺得藺老太太一個人守在偌大的侯府裏面不容易,顧老太太教過她,血濃于水的道理,藺老太太是她的外祖母,是她母親的母親,也就是生養出她的大恩人的恩人。
活在這個世上,不管遇到什麽,都是不容易的事,可能有辛酸,有高興的時刻,都是人生中的一場歷劫,顧雲瑤根本就不恨藺老太太,所以藺老太太的決定對她來說太過荒唐了。
怎麽可能用一個人的性命,去換取別人的終生大事?
她根本就做不到,表哥肯定也做不到。因為知道藺紹安做不到,顧雲瑤不禁想,藺老太太才會把她留下來單獨說話。
以至晌午,太陽高挂在正空,顧雲瑤擡眼看向那層日光,被這明晃晃的日光一刺。穿過晃眼的白,就能看到藺紹安正靜靜地站在飛檐一角等待她。
好幾個丫頭婆子魚貫而入,進去瞧瞧老太太的情況,司琴和墨畫也在其內。外面只剩下顧雲瑤和藺紹安兩個人。
裏面很快傳來不少問候藺老太太的聲音。
藺老太太只是需要稍作休息,暫無生命大礙。
顧雲瑤還是離得很遠,應該是要刻意避開他的樣子。
藺紹安也沒有再走近了,想到馬車內的情況,車身因為起步的時候重重一晃,顧雲瑤落入他的懷裏,那時候她的雙肩就是微微一顫,輕蹙的眉頭顯然是在抗拒他,語調也很冷淡疏離,藺紹安索性也收起心裏的那份念想。
提起笑容,顧雲瑤看到他嘴角的弧度,笑得很淡。和以前的輕松完全不一樣的笑容,好像多了幾分無奈在裏面。
日光還是明豔豔的,她的雙目不小心被一刺,心裏也被狠狠地一刺。之前就有想過,能重新撿回這一條命,再度享受到一些前世遭到錯過的人倫之樂,是想也想不到的一件事。所以很多事要由她來承擔,很多結局只有她才知道,讓她先行體會那些辛酸苦辣也好,五味陳雜也好,可能都是在為了讓她得到一些遺失的美好的同時,也必須付出什麽。
首先就是表哥,表哥的性命更重要。
顧雲瑤沉沉地吸了一口氣,把情緒掩藏得很好,比起讓她和表哥在一起,她寧可表哥好好活着。
死過一回的人,可能就什麽都不怕了。唯一怕的就是身邊的親人活得不夠好。
藺紹安察覺出一絲異樣,他看到顧雲瑤好像想到什麽,随即目光堅定地直視而來,朝他淡淡一笑,那一雙點漆如墨的眼裏,前一刻明明還因為想到什麽,而有一點動搖,突然就變得很堅定。
藺紹安駐足片刻,想要上前和她說些話,屋裏頭有人在喊他,藺紹安身子微微一動,還是轉身走進正屋,去藺老太太床前伺候了。
……
街市裏人山人海,顧鈞書難得出來一趟,身邊倒是沒跟了那兩個如花似玉的小丫鬟了。他覺得松了一口氣。一把勾住紀涼州的肩膀,顧鈞書眉開眼笑道:“難得聽到景善兄你說要出來見見市面,平時不是對這些都沒興趣的嗎?怎麽如今倒是想要瞧瞧來了。”
紀涼州話也不多,就說了幾個字:“想買點東西。”
顧鈞哈一笑,看起來比他還老道,畢竟很能說會道:“我懂我懂,景善兄你回京城一趟不容易,這京城裏好玩的好吃的那可多了去了,問我準沒問題,雖然平時,我也被拘在顧府裏頭,我爹我娘他們啊,成天只會叫我用功讀書,但我準是錯不了,哪裏有什麽寶貝兒,我最精通了。”
紀涼州淡淡地“嗯”了一聲。
就是顧鈞書不知道,他到底想要采買什麽。
兩個人一路閑晃,這街市裏頭确實熱鬧,路邊人們的呼喝聲不斷,來往的人裏也有不少如他們這般打扮華貴的公子,或是也能見到一些樣貌不錯的普通百姓家的小娘子,街邊有一家專門賣豆花的店面,開了幾十年了,具體年數顧鈞書也不記得了,只記得賣豆花的店鋪裏頭有個小娘子,人稱豆腐西施,生得很漂亮,皮膚極白。
兩個人路過的時候,顧鈞書還會瞄一眼,小娘子正在外面張羅生意,為來店裏落座的食客舀着一碗碗香噴噴白膩膩的豆花。
紀涼州卻是看也沒看一眼。
路過酒肆,茶鋪,還有布莊……鱗次栉比的店鋪統統在眼前一下掃過。期間有人還吆喝住他們,想問他們要不要香囊什麽的,這街邊的攤主看到兩位青年,很是熱絡,向他們二人展示着細繩上挂滿的顏色各異的香囊,還有做工都十分精美的紙扇,鼻煙壺之類的玩意兒。
紀涼州終于頓了頓足,看到琳琅滿目的商品裏面,還擺放着幾根做工也頂漂亮的發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