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披上一件褙子, 過去把窗戶打開, 外頭果然站着近乎與月色相融的紀涼州。
他還是那件慣常穿着的玄衣,眉眼很淡,如高懸在空中的皎皎孤月, 有點清冷飄渺的意味。顧雲瑤也是有點無奈了, 一次算了,兩次算了,三次四次都是差不多的做派,大晚上能出入侯府如入無人之境,避開許多巡邏的護衛的視線, 除了紀涼州之外, 整個大孟朝估計找不到第二個人。
他扣窗的聲響也不大, 甚至還有規律,顧雲瑤一聽就知道是他本人來訪。一張臉上五官極為精致, 眉如黛, 在月光下細膩且白。紀涼州看到她唇邊沾着一點笑,好像是無奈,也好像是拿他沒有辦法, 就只是輕輕地笑了起來,很好看,但更多的是在關心他。
顧雲瑤看到他來了之後,就知道他在外面過得還不錯, 表哥那裏, 雖說暗中在調查紀涼州的去向, 這種事若是讓本人知道了好像不太好,也是在關心他才這麽做。
對于父親勒令禁止她再與紀涼州來往這件事,顧雲瑤一直都很困惑,原來紀涼州在顧府裏面待了那麽久,誰也沒有說過什麽不好,怎麽突然就把他給趕出去了?不免還是有點擔心,稍微遲疑了下,顧雲瑤問道:“顧府那裏,我父親,還有祖母他們,是不是說了什麽?”
前世他殺她,也是為了救她。就算他不殺她,還會有別的人殺她。
還有那個梁世帆,幾年以後是位高權重的督主大人,會取代閻钰山在東廠的位置。好讓閻钰山安心做他的司禮監掌印太監。
畢竟一個人要顧全東廠還有司禮監的事,根本來不及。閻钰山就是想找個能接替他的人,繼續把他們做小人的精神發揚光大。
如果當初紀涼州沒殺她,讓她輕易地落入了梁世帆的手裏,顧雲瑤不知道自己将會經受什麽樣的折磨。
已經開始沒有原來那麽抵觸了。
還有信的事,顧老太太曾經提醒過她,如今定南侯家的風波未定,若是那些信不小心落入定南侯家,給他們拿捏到把柄,于她還有藺紹安都不好,畢竟經歷過前世的死劫,她有時候比旁人要想得通,這信的事……也幸好可能是被紀涼州收了吧。
顧雲瑤趴在窗臺上,因他離得比較遠,她便用這個動作想讓聲音更小一點,方便與他說話,那張臉已經不複往年那般稚嫩,她的眉眼漸漸長開,燦若桃花,唇是不用點胭脂便能泛出粉嫩的顏色,這般無雙之色,在月下容易讓人産生無限迤逦的遐想。
紀涼州看了她兩眼,恍惚間好像明白了譽王說過的那句話的意思——這小丫頭将來長大了,一定不是池中物。
顧雲瑤的手腕正撐着下巴,手指纖細,一根根的蔥白如玉,因為剛從榻上爬起來,長發從雙肩處一路往下流瀉,正好到腰際,紀涼州的眉眼微微一低,目光就從她好似會說話的烏黑澄淨雙眼,流轉到她的瓊鼻上,再來是櫻唇。
身體忽然有些緊繃,紀涼州不易察覺地把目光收回了一些。
沒想到他還是這麽悶瓜,表情冷淡到快讓顧雲瑤錯誤地以為,其實他不是來找她說話的。
也對,這麽晚的天了,擅自出入侯府,還跑來女子的閨房,對一個成年男子來說意味着什麽?顧雲瑤輕輕一笑,說道:“不管什麽原因父親他們讓你離開顧府,我相信,那都不是你的錯。”
看他還是不說話,顧雲瑤又問道:“你是要走了嗎?離開京城嗎?所以今天想過來辭行?”
還是說……
顧雲瑤道:“那日你和表哥他……你們兩個人争吵,我都見到了,關于信的事,若是你不方便找他開口,我可以替你去說。”
但紀涼州還是沒說話。
他看着顧雲瑤,她正仰着頭,一臉困惑地用雙眼在問他的意思。
小姑娘的眼神正透露出緊張以外的感情,那是真的可能把他當成一個很安心的存在了。明明從以前開始,她就很怕他。
為了安撫小姑娘的情緒,紀涼州為承擔沒追到藺紹安的罪責,主動願意領受責罰。任務失敗之後也想要彌補她。
不知道小姑娘喜歡什麽,畢竟當時上元節要到了,送一盞親手做的小兔子燈,興許能得小姑娘的喜歡。然而那次只是被燒了。
估計是做的不好,他就找燈匠師傅來,一遍遍地重做。
事在人為,一個人若想成功,需得經過一遍遍的打磨。若覺得當初的花燈做得不好,可以重來,一次失敗,就來第二次。兩次失敗,就來第三次。直到小姑娘覺得滿意為止。
對顧雲瑤來說,還是表哥更重要一點。原來那些信的字裏行間叫的都是“表哥”。對他的稱呼僅限于“紀大人”。
紀涼州略略繃緊了身子,唇線輕抿,曾經無波無瀾的眼裏,竟是好像被掀起了一點漣漪。
小姑娘說過,他是她的友人,應該以友人的身份……
他現在做的事,就是把原本屬于藺紹安的信,甚至是顧雲瑤,都還給藺紹安而已。
但是那日看到藺紹安牽住她的手,帶她從眼前消失,紀涼州的胸口忽然一陣陣的發悶。
顧雲瑤等不到他的回話,已經習慣不愛表露心事的他,本身紀涼州的想法就比一般人要少,這種人只是看起來冷罷了,其實是最沒心計的那類好人。
顧雲瑤笑了笑,想問他這麽晚過來餓不餓,她的屋中還有糕點盒子,裏面放着一些芝麻酥綠豆糕玫瑰豆沙糕之類可以充充饑。
卻不及被他一個動作忽然拉近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
還是隔着一扇窗戶,顧雲瑤的左肩微微一沉,愣了片刻,耳側還有輕輕的呼吸聲,是紀涼州忽然把額頭靠在她的肩膀上。
這麽一個突如其來的暧昧的動作,讓她不得不身體微微顫了顫,好像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貼着唇幾乎擦過來,剛才還離得那麽遠,這麽快就近到她的身前。
紀涼州只是埋着頭,視線好像慢慢降下了,但其實他什麽都看不到,也不想叫小姑娘看到他的表情。
紀涼州的耳朵熱得發燙,有月色的掩護,不至于被發現居然有那麽紅。貼在她的左肩,剛才這個舉動之下,一不小心碰擦到了她細膩且敏感的脖頸,還有小姑娘的呼吸,也是如此之近。
突然就不敢給她看他的表情,因為紀涼州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是如何。
鼻尖充斥可聞的是她如緞的長發,潑墨似的漾開的甜香。
“想見你。”幾不可聞的一道聲音,在她的耳邊慢慢地道來。
顧雲瑤還是聽見了。
“因為想見你。”紀涼州又說了一聲。
……不是為了藺紹安來,不是為了顧府的事情來,就單單只是因為想見你,所以會來。
顧雲瑤無比震撼地看着他,但只能看見他做埋頭動作時,在月光下露出的一截後頸。
顧雲瑤想裝作聽不懂這句話,也不可能了,但還是有點尴尬,因為這句話說得太突然了,根本沒有做好如何去回應的準備。
再者,紀涼州一向不知道男女間的區別是什麽,怎麽會突然地就……
顧雲瑤的雙手垂在身側,局促不安地抓起披在身上的長褙子,想要故作坦然一笑地說話,卻不及觸到他擡起臉時的目光。
濃郁的眉峰下,一雙如深潭古井的眼裏,正倒映着她的身影。
不再是以前那種無波無瀾的清冷感,好像是她整個人都住在裏面一樣。顧雲瑤被這眼神觸得想要快速避開,他的眼睛卻忽然慢慢逼近了,同時那雙溫潤的唇也壓在她的唇上。
顧雲瑤吓得猛地把他給推開,這是突然說親就親了,她根本還沒準備好怎麽面對紀涼州。
現在已經和前世無關,只是她之前還對表哥那麽喜歡,現在根本接受不了其他的男子……
再說紀涼州這個态度,讓她的腦袋很混亂,搞不明白紀涼州是真的對她動情了還是什麽。
見她又和之前一樣,顯得有些抗拒,紀涼州放開了她的手腕,瞬間與她保持回原來的那份距離。
背着身站在附近,也沒有說要走,紀涼州也覺得剛剛的舉動是太着急了,他不應該做出這種唐突的舉動吓着小姑娘。
手指慢慢收緊,紀涼州用冰涼的指尖,微微一碰腰間挎着的寶刀,忽而想起他是紀廣的兒子,無論紀廣是曾經的英雄也好,是他的父親也好,他如今的身份是被人抹掉名姓,被以前很多百姓喊打喊殺的叛國賊。
紀涼州忽然開口說道:“抱歉。”
也不做多的逗留了,留完這句話,顧雲瑤親眼看到他的身影漸行漸遠,很快融于月色當中。
她看了很久,才把窗戶關上。
心口還在砰砰砰亂跳。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夜,這一晚上腦袋裏也亂哄哄的,第二日一早,司琴就像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一樣,把窗臺上不知道誰留下的一個東西帶過來,呈到她的手裏看。
居然是一根金子打造,鑲了紅寶石的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