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016
第16章 016
傅瑤光坐在姜國使館的主位,自上而下地望着殿內一衆使臣,不作聲地打量着殿內這些人。
“晏大人是吧?”
一位此前都未曾出言過的姜國使臣陡然開口。
“此前聽大人口中所言,難不成如今敝國三皇子之命案,大乾朝中的決議是想要我們姜國自己認倒黴?”
這人也是面向晏朝發問,傅瑤光也想到此前晏朝對姜國使臣的發問,也側目朝他望去,想看看他如何作答。
比起這會人人皆一臉怒意的姜國使臣,晏朝顯得很是平靜。
“大理寺只看實證。”
“姜國特使謝嶼死前着一身灰衣,在諸位與本官一同查驗謝嶼屍身之時,我大理寺的人奉陛下親旨簡單搜查了一下使館,很不巧,就在貴國使館中發現了謝嶼今日所穿的官袍。”
晏朝的話音輕飄飄的,連帶着讓他所說的話都顯得似是無足輕重一般。
可搜查使館什麽的,連傅瑤光聽了都覺得心驚。
她一直和晏朝一同往返于獵宮,都不知道父皇何時下的旨意。
可這種事,所無聖旨,大理寺的人哪來的膽子,更何況使館附近還有禦林軍值守。
“搜、搜查?”
連衛國的使臣都震驚出聲,語氣中帶着些幸災樂禍。
“姜國特使一案陛下重視非常,大理寺此番乃是奉命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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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送走了太醫,又折返回來的王祿走到傅瑤光身邊站定,話音中猶帶着微微的喘。
傅瑤光并未讓他們繼續追問為何要搜查使館,無論哪國使館,都是在大乾的行宮,查都查了,也沒什麽可同這些人解釋的必要。
“所以姜國使者,為何謝嶼被人換下的官服會出現在姜國使館?”
她的語氣重了許多,目光卻從這些使臣面上流連,細細打量他們的神色。
這些人的神情,有震驚,有不解,還有疑惑的,瞧着都和她一樣,都是剛知道謝嶼的官袍在他們姜國的使館。
傅瑤光忍不住去看謝瞻。
他站在殿內角落,似是在出神,又像是看向什麽,負着手神色難辨,卻未曾察覺到她的目光。
他在想什麽?或者說,他在看的是什麽?
傅瑤光循着謝瞻視線的方向,一一看過去,最終落在一人身上。
是今日屢次冒犯晏朝的那位王姓使臣。
他垂着頭,什麽表情都看不到,雙手不住地交握,隐約能看得出在微微地發抖。
這麽一會,他的額頭便見了細汗,自始至終,都未曾察覺到傅瑤光看他的目光。
傅瑤光想了想,打算給晏朝提個醒。
這個人一看便和其他那些人不一樣,想是知道些內情的人,現下若是做什麽恐怕要打草驚蛇,應當禀明父皇後由大理寺或者刑部帶去審一審,說不定能問出一些什麽。
可她剛一站起,視線所及的範圍內便瞧見,這人也動了。
再擡起頭的時候,他眸中空空,像是失了神采,半點不見當時他譏嘲晏朝時的趾高氣揚。
他環視一周,慘然一笑。
“不是想知道謝嶼怎麽死的嗎?”
“我殺的。”
他話音落地,殿內瞬時嘩然。
韓庭立時站起來,“你殺的?”
“你殺就殺了,你還嫁禍老子,你們姜國人都是這樣沒骨氣,敢做不敢當。”
衛國其他使臣将韓庭安撫住,歉意地朝着傅瑤光和晏朝笑笑。
好不容易這事和他們衛國無關了,生怕再惹火燒身。
這會也沒人顧得上衛國使臣如何想,傅瑤光盯着這姓王的使臣,他面上猶帶着譏諷的笑,大有一副要豁出去的樣子。
他這會面上那種反常又不對勁的神色便盡數暴露在衆人眼前,他只剛朝着傅瑤光走了幾步,一旁的晏朝也沉着臉走到她旁邊。
“王大人——”晏朝肅容開口。
傅瑤光一扯晏朝衣袖,打斷了他的話,而後輕聲道:
“王大人神色有些不好,可是累了?不如去旁邊休息一會?”
身邊的晏朝沒動靜,任她拽着一點點衣袖,甚至手臂也朝她的方向微微支起。
傅瑤光盯着眼前的這位王姓使臣,也不催促。
這人這會一副赴死的模樣,可他額頭滿是汗珠,周身忍不住地發抖。
他應也是不願的吧?
她放緩了聲音,又道:
“王大人,若你知道謝嶼一案的線索,說出來了也算是首告有功。”
她說完,求證似的望向晏朝。
他的衣袖還在她手中,素來都是平平整整的這會已被她揉成一團捏在手中,她說話間不經意地牽搖,晏朝的思緒也跟着她的動作一下下地蕩。
他看向面前那個王姓使臣。
“陛下對這案子極為重視,若你知曉內情,便和本官去留一份口供,只要謝嶼不是你殺的,便不會過多牽連于你。”
頓了頓,晏朝又道,“即便是你殺的謝嶼,也應當按大乾律法另行論處,且不說旁的,至少心裏坦然無冤無愧,王大人,你覺得呢?”
面前這人本就天人交戰許久,已是強弩之末,這會聽到晏朝說到無冤無愧,竟是落了淚,他像是驟然失去了主心骨一般委頓在地,有些大理寺的幾名屬官撐起他去往一旁的偏殿留口供。
傅瑤光松了口氣,方才這人一副要赴死的模樣,她也跟着緊張得不行。
姜國其他的這些使臣見這一番變故俱是面露茫然,倘若那人赴死,只怕謝嶼這個案子便要成了懸案,屆時姜國、衛國甚至梁國只怕都要互相攀扯再說不清了。
她看向姓王的這個姜國使臣。
他垂着頭往外走,也不看其他人,路過謝瞻的時候,大理寺的幾名官員微微避了避身,那人似有所覺地猛然望向謝瞻,片刻後複又垂下頭去。
傅瑤光覺着有些奇怪,隔着些距離,打量立于外殿廊下不聲不響的謝瞻。
他眉宇間稍顯沉郁,抿着唇,手裏捏着一串檀珠,随意的一顆顆撚着,不知道是在看什麽。
她印象中還從未見過謝瞻戴過這樣的珠串佩飾,比起這些,他應是更喜好玉件。
傅瑤光盯着那串珠子,餘光所及正瞧見已經走過謝瞻身側的王姓使臣複而又朝着謝瞻的手回望過一眼,但來不及她多看,幾人便已離了殿內。
她心裏覺得有些不舒服,下意識又要去拽旁邊晏朝的衣擺,手一動才發現她方才便一直抓着人家的衣袖,平整的面料被她捏成一團皺。
想起這人那副愛潔又板正的做派,傅瑤光有些羞赧,立時便将手松開,一邊幫他将衣袖撫平,一邊低聲道:
“晏大人,我也想去看看大理寺審問,方便嗎?”
一直站在外殿的謝瞻轉身出了使館,晏朝将目光收回來,垂眸看向傅瑤光。
她兩只手都搭在他的衣袖袖擺處,一點點将方才被捏成一團的褶皺抻開撫平。
“為何?”
他任她動作,移開目光轉向一旁,輕聲問道。
傅瑤光猶疑着,不知該怎麽開口。
她心裏不踏實,總覺得要生變,可這毫無根據,如何能說服旁人?
“父皇既說讓我代他來看看,那大理寺審嫌疑人,我也應該代他在場。”
她擡出父皇的名頭,可說話間實是不大有底氣,望向晏朝的神色也帶着幾分試探。
晏朝看她一眼,也沒再問,見她自認已撫平他衣擺的褶皺,松開了他的衣袖,便朝殿外走去,一邊自己整理着袖擺,一邊道:
“公主既然想看,那便一并去看看吧。”
傅瑤光都沒想到他能應下。
方才還想着若是他為難,自己便直接去,左右也沒人敢攔她,大不了回頭被父皇罵一頓罷了。
她立時跟上,還不忘囑咐王祿一句。
“公公您先在這邊盯着些,我和晏大人去偏殿看看。”
一走出殿內,傅瑤光便瞧見院中長身而立的謝瞻。
他站在院中的位置,幾處院落都能瞧見他。
傅瑤光望着他,心頭怪異的感覺更加強烈。
她沒應聲,跟着晏朝一并走進偏殿內,剛一進去,便聽見裏面傳出的幾聲驚呼。
偏殿內的書案旁,幾名大理寺的官員手忙腳亂扶着那名姜國使臣,其中一人往外跑出似是要報信,一見到晏朝和傅瑤光二人立時跪下,連聲說道:
“大人,他好像服了毒,臣去請太醫來。”
“快去。”晏朝沉聲道。
傅瑤光往裏走進,這會偏殿內味道談不上好,她也無暇顧及,一眼瞧見口唇烏黑、鼻腔出血的那名使臣,她皺起眉,拿起案上已然按了血手印的口供一行行看起來。
說是口供,實則是一份認罪書。
自述他跟随姜國三皇子進入林間,因私仇而心生報複蓄意殺人,而後清理現場僞造證據,試圖混淆視聽,将一切栽贓到正好經過的衛國使者身上。
該有的都有,但仍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若當真是這樣,寫都寫完了,何必又要自盡。
晏朝走到她的身後,借由她的手快速掃了那份口供一眼,眼見那王姓使臣面目逐漸不堪,已是出氣多進氣少,一低頭便瞧見傅瑤光也怔怔盯着那使臣。
他皺起眉,正要開口,便聽傅瑤光道:
“這份口供,還能作數嗎?”
晏朝提步往外殿走,“殿下為何這樣問?”
傅瑤光越過桌案木椅,跟上晏朝。
“他寫完畫了押就服毒了啊,說明他是被迫寫得。”
“晏大人,你們會查清楚的,對嗎?”
“若是他不願被收監至大理寺監牢,寧願一死呢?”晏朝聲音淡淡。
“……可是——”
傅瑤光還想說什麽,晏朝便打斷她問道:
“殿下,你是在懷疑什麽?”
頓了頓,晏朝朝院中望去,原本站在庭中的人這會已然離去,他偏過頭,沉沉望着傅瑤光。
“或者說,你懷疑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