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051
第51章 051
天光微亮的時候, 屋內的燭火早已燃盡。
她被晏朝抵在窗棂前,緊閉的窗被他開了道縫隙。
饒是明知外面沒有人,她仍是緊張地不行,蜷着身子往他懷中縮。
她一下下地吻他, 說盡了他想聽的話, 偏他不遂她的意, 甚至還讓她給他一句句地背那首《雲中君》, 任她哭或是掐他咬他,他都只是低聲哄她, 讓她念了上句再念下句。
她人早已是懵的,一句都要斷斷續續想半天, 若是錯了順序他又讓她從頭背,連她自己都不記得到底給他背了多少遍。
最後晏朝抵着她, 安撫性地吻過她面上的淚。
“瑤兒……”
他聲音啞地不行,停在她肩側重重地喘,久久難平複。
“你放開我。”
她哭着,無力地推搡他。
“嗯,是我不好,瑤兒, 別哭了。”
晏朝心知,他今晚是有些失控的。
實則對于她和謝瞻的那些, 他遠比她想的要知道得多。
前世他親眼看她成婚,在西陵河畔的橋邊, 她仰頭親吻謝瞻的面頰。
自他重生時起,他便有意克制着, 再沒放任自己想過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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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當青書一字一頓地說,她曾說她非謝瞻不嫁的時候, 還有那人故意掉落的那柄寫着《雲中君》的折扇的時候,他心頭仍是覺着愠怒。
仍覺着,想親手殺了謝瞻。
夜間涼風入窗棂,懷中人顫了顫,沒再推他,甚至往他懷中貼了貼。
晏朝回過神,将微開的窗扇關緊,從旁拿起他的外衫罩在她身上。
“公主。”
他将她抱進懷中,斂眸在她發頂落下輕吻。
“臣來服侍公主沐浴,如何?”
“我還沒有原諒你。”
她靠在他身前,手攏着衣襟啞聲道。
“我不要你,我要煙蘿和瓊珠。”她故意道。
煙蘿和瓊珠都在定州府,這夜半三更,便是遣人去傳,也得明日才能到。
晏朝眸中掠過笑意,“那,公主如何才能原諒臣?”
“要不臣也給公主念一遍《雲中君》?”
傅瑤光掐他的腰。
誰要聽他背詩。
她這輩子再也不想聽到《雲中君》了。
“我一貫不太喜歡楚賦。”
晏朝握住她的手,放到唇邊輕輕吻了下,慢慢開口。
“君臣抱負,清明治世,讀書人的那點清高理想,屈大夫幾乎都寫盡了,讀罷只讓人心中悲切。”
“不過公主,現下我倒是有些喜歡了。”
晏朝垂眸看她半晌,驀地貼近她,低沉嗓音微微含笑。
“這首《雲中君》臣是記下了,下次公主再教臣一首旁的,如何?”
傅瑤光半坐在窗檐下的木梁上,靠着他,他的胸口随着他一呼一吸微微起伏,這會她心氣也順了。
聽着他微帶打趣的話,她仰頭看向他。
“是麽,那你也背一遍,本公主要聽。”
他似是沒反應過來,傅瑤光仰起頭,望着他故意說道:
“方才晏大人不是還說要給我念一遍嗎?你念吧,我聽着。”
“當真要聽?”他看着她問。
“要聽。怎麽,晏大人不願意?”傅瑤光反問道。
晏朝垂眸盯着她。
她大概不知道她如今是個什麽光景。
她身上只披着一件他的外衫,看着遮得嚴嚴實實,實則他知道,她身上也只那一件,白皙的頸他一寸寸吻過,窗檐下淅淅瀝瀝泛着濕。
半靠在他的懷中,她濕漉漉的眼中帶着笑意,猶在一句一句地撩撥他。
晏朝修長的指關掠過她露在外的頸,半擡起她的臉,俯身咬上她的唇。
須臾便分開,他手在她臉頰撫過,而後低低開口。
還是那首《雲中君》,他沉沉盯着她,一字一句低聲念給她聽。
“公主,臣記得可對?”他低聲問她。
傅瑤光早便聽不下去了,他正常念倒也罷了,偏偏他停頓的地方,都是先前她不甚清醒時背不連貫的地方。
連她自己這會都記不清當時到底都斷在哪裏,他竟然清清楚楚全都記得。
“我要沐浴。”
她偏過頭不再看他,細聲細氣地說道。
參将府的熱水也是一整夜都備着的。
晏朝低笑了聲,将她抱起,往洗沐的房間走。
“還是公主教得好,臣讀書時,楚賦從來都記不住。”
“公主,下次我們記《離騷》如何?”
“那首長些。”他慢悠悠道。
傅瑤光整個人浸在熱水中,渾身都舒服起來。
她伏在沐浴的池邊,探出手圈住他的頸,将他拉向自己。
“那首不行呀。”她彎唇輕聲道。
“那首,實是太長了,怕是還沒背完一遍……”
她話都沒說完,晏朝似笑非笑地起身,和着中衣便進了她沐浴的池中。
水汽升騰,翻覆水聲和輕吟低訴被盡數隔絕在秋夜的破曉時分。
傅瑤光醒時,已經快近午時。
睜開眼便是床邊将天色盡數遮起的帷幔,這帷幔一夜都未曾合攏,反而是晨色漸起時被他拉起,大抵是不願讓天色攪擾了她的睡意。
但實則她睡到午間,仍是疲累至極。
她都不知道今晨她是怎麽回來的,只記着她反反複複給他念那首又長又晦澀的楚賦,可她自讀書時便從來都沒背全過,只聽他念一句,她便跟着昏昏沉沉地重複,他像是同她較勁一樣,她不念完一遍便不放過她。
傅瑤光擡手覆住面。
兩世為人,還從沒有這般放縱過。
晏朝,她竟還一度認* 為他是個內斂寡言的正人君子。
她看君子的眼光實是不太準。
掀開帷幔,傅瑤光坐起身。
她身上穿着寝衣,熨燙好的衣裙挂在一旁。
一番梳洗後,她走出房間,參将府原本的仆從她用不慣,但問個話還是能問的。
她打算去見見那個青書。
只是剛走出院中,她便見到林川在主院二道門外徘徊。
傅瑤光走出來時,正好林川也看見了她,立時朝她走過來。
“林統領,有事嗎?”她站在原地,輕聲問道。
“殿下,臣冒昧前來,想……”
林川似是有些糾結,但猶豫片刻還是開口道:
“想請殿下去大人那邊看看。”
“是有什麽事嗎?”傅瑤光皺眉問道。
林川遲疑着。
他是陛下派給晏朝的人,自然對傅瑤光極為熟悉。
早幾年這位公主和晉王出城,險些要和晉王同乘而歸,便是他親自護送公主回宮的。
他跪下,垂着頭恭聲道:
“殿下恕罪,臣實無冒犯之意。”
“只是晨時大人提審晉王派來的那幾個刺客,可他們……”
“要緊的他們一句沒說,開口便是……便是殿下同晉王的私事,屬下見晏大人面色不大好,便想鬥膽請殿下去一趟。”
“那個青書實是可恨,偏他是要緊的人證,要留着性命,但就這麽任他編排殿下,總歸不大好。”
林川說地有些為難,傅瑤光倒是聽明白了。
她沒說什麽,只點頭道:“林統領帶路吧。”
“我原也是想去見見這幾人的。”
聽她的話,林川起身引路,傅瑤光跟着他一路走到參将府偏院的一處廂房外,傅瑤光推門走進,剛一進門便聽見裏間傳來的動靜。
她站住腳,沒往裏走,站在屏風後聽着。
“還有旁的嗎?”
是晏朝的聲音,冷厲而微帶着譏诮,和昨晚的他判若兩人。
“翻來覆去這麽幾句,怎麽,晉王就沒些旁的新鮮事?”
“公主和我們公子這麽些年,豈是三句兩句說得清的。”
晏朝似是笑了聲。
“說不清,便慢慢說。”
“一日說不清,明日繼續說。”
“……”
青書似是疼痛難當,悶哼着卻未呼出聲。
半晌,他微微喘着,笑不似笑聲,哭也不似哭聲,仍是嘶啞地說道:
“……晏大人,何必呢。”
“您三次上書請旨,為得不就是安華公主?”
“若不是有那封婚書,公主早便同我們公子成婚了,哪還有您什麽事。”
“不過也沒什麽,原本公主也早便是我們公子的人了,哦,您不知道吧,禦花園的假山內、我們公子的宮中,還有公主的寝宮……”
青書的話音戛然而止,随之傳出的便是一陣光是聽着便覺着悚然的慘呼。
傅瑤光也在這時繞出屏風,走進內室,一眼看見坐在一旁面色陰沉的晏朝,另一邊是幾名禦林軍,和上着刑具的青書。
青書身上的衣衫幾乎要被血染透,只是不待她細看,晏朝便已經起身來到她近前。
他擋了她看過去的目光,帶着幾分愠怒地望向門外。
片刻後他低聲道:“林川同你說的?”
也不待她回答,他又道:“瑤兒,回去。”
傅瑤光搖搖頭。
這內屋血氣重了些,她有些不适,但仍是繞開晏朝。
她欲走近青書,晏朝擡手攔她,連語氣都重了些,“瑤兒。”
“公主還是回吧。”
裏間青書嘶聲笑道:“可莫要看了。”
“枕邊人手段這般殘忍,公主看了,只怕此後要日夜難眠了。”
傅瑤光方才聽了青書那些編排的話,心頭也帶着火氣。
她沒理青書,在他身前,小聲喚道。
“夫君。”
見晏朝仍是擰眉攔在她身前,她忍不住嘆氣。
如今喚他夫君都不管用了。
她反握住晏朝的手,在他掌心輕輕勾了勾。
“沒關系的。”
她推開晏朝的手,慢慢走到青書旁邊。
他跪在地上,順着膝下不斷有血色漫開,确是一副被折騰了很久的樣子。
“公主,好久不見了啊。”
他啞聲笑道:“只可惜青書如今沒法如以往那般向公主行禮了。”
傅瑤光居高臨下打量他。
片刻後,她随手撥了撥他鎖骨處打穿的鐵鏈。
“青書,你倒是說說,在禦花園的假山內,晉王的宮中,還有本公主的寝宮中,都發生了什麽。”
青書痛得渾身顫栗,但仍是不可置信地望向傅瑤光,似是不敢相信她會這般反問于她。
見他這般,傅瑤光心中冷笑。
“這些話,也是晉王教你說的?”
“看來你們王爺是真恨我。”半晌,她笑道。
聞言,青書忽地憤怒起來。
“什麽王爺,我們公子是姜國的中宮嫡長子,老皇帝給個王爺的封號,以為是什麽恩賜,實則于我們公子是莫大的恥辱。”
傅瑤光看他一眼,他怒地真情實感,片刻後她嗤笑了聲,故意淡聲道:
“巴掌大的小國,仰人鼻息茍活,打個仗還要蠅營狗茍地籌謀盤算,莫說你們公子是送到乾京的質子,便是他是姜國太子,也抵不上我大乾随便一位宗親尊貴。”
她說完也不再看青書。
走到進來前晏朝坐的書案邊,翻了翻,找到她看過一部分的謝瞻與定遠侯的私人信函,這次她看得仔細,一封封看罷,她從中抽出幾封。
拿着來到青書面前,攤開放在他能看到的地方。
青書看了眼,手下意識攥緊又松開。
“青書,你既然記性那麽好,那本公主問你,你可記得四年前晉王生辰,本公主送到你們王爺宮中的幾幅字畫都有哪幾幅?”
她提到生辰,青書顯得有些茫然,可待她說到字畫,他神情便緊張了許多。
傅瑤光指了指旁邊的一份名錄,在其中幾幅字畫名頭上點了點。
“你既是晉王心腹,不如便給本公主一個解釋,這幾幅加蓋了父皇朱印的古畫,是本公主贈予晉王的賀禮,算是禦賜之物,你們王爺同定州許家的交情,竟好到了連這種來歷的字畫都能相贈的地步?”
青書狐疑地盯着那幾分古字畫名錄。
他只是謝瞻身邊比較得臉的,但并非是最心腹的那幾個,确是不知傅瑤光當年送的到底是哪幾幅字畫。
實則他也不必說了。
傅瑤光将謝瞻賀許知府升遷至定州時道賀的那封信以及禮單拿給晏朝。
晏朝随手遞給旁邊的禦林軍,握着她的手轉身便往外走。
實則傅瑤光還想再問問旁的,但晏朝面色實是不好看。
她跟着晏朝,走出廂房院外,拽了拽他。
“晏大人,我算是幫了你的。”
晏朝牽着她,一言不發地往她在的院中走。
她勉強跟着她,打量他的神情,片刻後她緊握着他的手,站在原地。
“我走不動了。”她輕聲道。
晏朝微微頓住,轉過身看着她。
她有些不适應他這般冷淡,想了想看着他又道:“我腿疼。”
他目光落在她印着海棠花的裙裾上,面色倒是緩了些。
“公主今日不該去。”
“我腿真的好疼,你昨天弄得我……”
傅瑤光話未說完,便被晏朝打橫抱起。
她笑着環住他的頸,翹了翹腳,伏在他耳邊道:
“別沉着臉了,我的晏大人。”
晏朝垂眸看她一眼,半晌後道:
“公主不該看到那些的。”
“我幫了你的忙。”
“慢慢審,再硬的骨頭也一樣能撬開口。”
他看她一眼,“且不僅這禮單有問題,旁的還有,一樣要審。”
傅瑤光沉默下來,她靠在他肩上,驀地問道:
“可是晏朝,若我今日沒過去,青書說的那些,你會信嗎?”
“不信。”晏朝沉聲道。
言罷,他看向她,“但是,公主,此前的每一年,你都會送晉王生辰禮嗎?”
傅瑤光語塞。
生辰禮,每年都過生辰,自然每年都會送禮。
她眨眨眼,小聲道:
“今年不送。”
“以後也不送。”
“以後瑤兒只給晏大人準備生辰禮。”
晏朝似笑非笑,“瑤兒,臣的生辰,是什麽時候?”
“開元十七年臘月十九”傅瑤光立時道。
“我記得的。”她笑盈盈地說道。
晏朝什麽都沒說,片刻後,眉眼間倒是現出幾分笑意。
走進正院,傅瑤光環在他頸間的手緊了緊,她盯着他,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輕聲同他說道:
“晏大人,方才青書所說的,你曾三次請旨,想要同我成婚……”
“這是真的,還是他亂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