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02章 第 2 章

陳小七的雙手被綁着,那些人用一塊黑布蒙住了他的頭。他什麽也看不見,只能感覺到男人将他橫着放在了馬背上。

山路難行,馬兒踢踏地跑,颠得他十分難受。周圍是男人們粗魯的談笑聲,有人口無遮掩地說着自己好久沒開葷了。

陳小七渾身緊繃,一聲不敢吭,随後便聽見旁邊的男人斥責了一句:“這是給老大的,哪兒能輪到你呢?”

“那萬一老大不要呢?”那人說完,又補充一句,“我覺得老大很有可能不要,畢竟……”

“住嘴!”男人的語氣聽起來是生氣了,周圍頓時陷入了安靜。

走了許久之後,陳小七突然發現馬兒停了下來,他還沒來得及思考就被男人給抱下了馬。

“老實待着。”

男人兇了他一句,随後便讓另外兩個人去清掃來時的痕跡。他們土匪回家的路又險又隐蔽,最怕的就是一路留下痕跡被人看見。

陳小七老老實實地點點頭,蹲在地上縮成一團不敢動。沒過多久,一個人拽開了他頭上的黑布,眼前的景色這才明朗起來。

他們進入了一片茂密的樹林,隐天蔽日,太陽幾乎透不進來。

“啧啧,長得真好看,你這是準備到哪兒去啊?”

光頭男人直勾勾地盯着陳小七的臉看,怎麽看也看不夠。聽聲音,這人應該就是剛才說好久沒開葷的那個男人。陳小七瑟縮了一下,躲避他的視線,低頭不語。

“說話!”

光頭抽出一把匕首來插在陳小七面前,露出惡狠狠的表情來。他被吓壞了,只能顫抖着身子,結結巴巴道:“成親,嫁到上,上馬鎮。”

“啧,那麽遠,你爹娘也舍得?”光頭震驚了,語氣也不免緩和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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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小七搖搖頭,嗫嚅道:“沒,沒有娘。”

“這麽可憐。”光頭直起身子,撓了撓自己的頭,臉上浮現出了一絲愧疚。

“行了老六,別吓唬他了,吓壞了還怎麽帶給大哥看。”先前抓陳小七上馬的那個男人走了過來,陳小七大着膽子悄悄看了一眼。

長得很高很壯,看起來像是能徒手捏死一只兔子的人,但不是他最開始看見的騎在馬上攔路的那個男人。

陳小七很害怕他,只稍稍掃了一下,沒有看清臉,只知道不算難看。他害怕地咽了咽口水,總覺得自己現在就跟一只兔子沒有兩樣,随時會被這人給徒手捏死。

他想,不能這樣坐以待斃,必須得找機會逃跑。機會很快就來到,因為他們一行人要在此處等那兩個清掃痕跡的兄弟,所以此時都有點懶散,更有幾人直接閉上眼打起了瞌睡。

陳小七扭動了一下身子,發現手上的繩子綁得緊,他沒辦法弄開。恰巧,男人瞧見了他的異樣,一記眼刀甩過來,恐吓道:“老實點。”

“我……”

陳小七抖了一下身子,伸出自己的雙手望着男人,可憐道:“我想方便一下。”

男人原本是枕着手躺在地上的,聽見這話以後不耐煩地啧了一聲,坐起身來看了他一眼,“真是麻煩。”

說完還是上前去解開了他的繩子,抓着後衣領将他給提起來,“快點,別耍花招。”

陳小七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慢吞吞地往前走着。到了一處草叢裏,他回頭看着男人,發出請求,“你可不可以走遠一點。”

“幹什麽?”男人兇巴巴的。

陳小七漲紅了臉,低頭小聲道:“我是哥兒,你,在這兒不合适。”

男人頓時無話可說,煩躁地擺擺手,“快點快點。”

說完,轉身離開了那裏。

陳小七見他确實不會轉身過來,這才貓着身子往另一個方向跑去。這裏太大了,又不熟悉,他短時間內根本跑不出去。

現在只希望能找到一個隐蔽的藏身之所,等那群土匪發現找不到他離開之後再出來。

男人背過身去等了很久,見他還不出來便大聲詢問:“喂,你好了沒有?”

一連問了好幾次,都沒聽到回應。轉身一看,這裏哪兒還有小哥兒的影子?

“媽的,騙老子。”男人低聲罵了一句,趕回去解開缰繩,召集兄弟們騎馬去追。

陳小七在樹林裏跌跌撞撞的跑着,忽然間聽見身後傳來追逐的聲音,回頭一看頓時害怕到大叫。

但是他一個柔弱的哥兒怎麽可能鬥得過這群在山裏住慣了的人,沒跑幾步就又被男人單手摟腰給抄上了馬。

“放開我,放開我!”

陳小七又被橫放在馬背上,他不斷地踢打,用力地掙紮。男人将黑布又給他套上,實在受不了他的鬧騰,只好沉着臉恐吓。

“閉嘴,再叫老子現在就殺了你!”

這句話很奏效,陳小七被吓到整個人都涼透了,無力地癱在馬背上。他一路上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走了多久,馬兒這才再次停了下來。

緊接着腹部一輕,他被男人給拖下了馬,但是随後男人又将他給扛在肩上,腹部再次被頂得難受。

他聽着耳邊傳來繁雜的吵鬧聲,似乎還有小孩兒和娘子郎君的聲音,好像在歡迎他們回來。

陳小七猜想這些人也是被擄上山來的,時間長了跑不掉,便心甘情願地和他們過起日子來。想到這些,頓感一陣悲哀,仿佛預見了自己的未來。

“大哥,我們回來了,瞧給你帶來了什麽好東西。”

耳邊響起男人的聲音,陳小七感覺到一陣旋轉,接着便被扔在了地上。這次連雙手雙腳都被綁着,摔倒了也只能就勢躺着,根本起不來。

“什麽意思?”

他聽見前方傳來了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想必就是男人口中的“大哥”了吧。

陳小七不禁腦補出一個身高兩米,體壯如牛,皮膚黝黑的獨眼龍大哥。說不定此刻正右手摟着人,左手拿着一只腿在啃。

他之前聽說書先生講過的,山大王都是一嘴的獠牙,還吃生肉,喝人血。腦補出了山大王的長相,他害怕得更厲害了,好像連氣都喘不上來。

旁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後停留在了自己身邊,陳小七更是直接屏住了呼吸。

“大哥,我們在山下發現的,長得特好看,就帶回來了。”

聽見這話,陳小七忍不住咬住了自己的嘴巴,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喊出來:不是帶回來的,是搶回來的!

啪!

陳小七剛腦補完,耳邊便響起了清脆的耳光聲。被打的人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恰巧壓着自己的腳,他悄悄縮回來,小心地聽着。

“大哥,我錯了。”

“自己去誡堂領二十板,一個月不許下山。”

山大王的話音剛落,陳小七便被人給扶了起來。

好像有人蹲下來給他解腳上的繩子,然後是手上,最後摘掉了頭上的黑布。

“我的兄弟們犯渾,将你擄了上來,對不住你。”

陳小七這才看清面前的人,是一個背着雙手不怒自威的男人,雖沒有話本子裏說得那麽恐怖,但面目也算不上和善。

山大王長得比他之前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要高大,身上穿的衣裳被繃得緊緊的,一臉絡腮胡。那樣子,看起來像是能徒手捏死任何東西。

“大哥……”光頭壯着膽子上前去喊了一聲,卻被山大王冷臉呵退,“滾!”

他說話聲音不大,卻很有穿透力,有種讓人不敢反抗的威嚴。周圍瞬間噤聲,沒人再敢說話。陳小七感覺自己都被吓傻了,仿佛山大王沒有罵別人,而是罵的自己。

“我送你下山。”

山大王說完,在陳小七面前伸出了手。兩人的距離拉近後,陳小七這才看見山大王黝黑明亮的眼裏似乎閃着異樣的光芒,隐隐透着無邊的興奮和占有欲,但卻被掩藏得很好。

“真的嗎?”

他不敢相信,害怕這是土匪的又一陷阱,猶如着不知道該不該跟他走。山大王将手收了回來,背在身後,輕聲道:“兄弟們只是跟你開個玩笑,你別害怕,我現在就送你下山。”

“開個玩笑?”

陳小七不是很明白這話,費半天勁兒将自己擄上來,只是為了開個玩笑?顯然,山大王也覺得這話的可信度不高,等了半晌,這才再次開口。

“若我說了真話,你別害怕。”

有那麽一瞬間,陳小七覺得眼前這人過分真誠。可也只是一瞬,過後他便不這麽覺得,始終強迫自己記得此人是匪窩裏的老大,坊間皆傳匪首殺人如麻,不可掉以輕心。

“我這山頭缺個壓寨郎君,兄弟們操心許久了,可偏偏沒有合适的人,今日回山時犯了渾,這才将你擄來。”

山大王說完,見他面部緊繃,眉心緊鎖,以為是自己說的話吓着他了,便立刻表明态度,“你放心,我青崀山上的人從不做打家劫舍,強搶民男之事,你家在哪兒,我親自送你回去。”

陳小七腦子裏很亂,他想到那個充滿痛苦回憶的家,又想到身為妾室,寄人籬下的未知日子,便覺得心煩。

眼前再次伸出那只手,他想也沒想便搭了上去。山大王的手很大很粗糙,連指腹上都布滿了老繭,握起來感覺很硬,不太舒服。可當他剛想抽出來的時候,卻又被男人給抓緊了。

“放心吧,相信我。”

山大王沖他笑了笑,然後拉着他轉身離開。門外有不少人守着,見他們出來紛紛低下了頭,叫了一聲“大當家”。

陳小七側目望着他,男人比自己高許多,壯實的身材給足了安全感。也許……比那個年近五旬的富商要好許多。

想着想着,他又開始擔憂起來。這人畢竟是個土匪,是喜怒無常的人,自己要是留在這裏的話,說不定哪天被殺了都不知道,還是下山為好。

不過要是下山的話,又該何去何從呢?既不想回那個家,也不想去所謂的夫家。沒想到天下之大,竟沒有一個可以讓他安心生存的地方。

山大王見他這般愁眉苦臉,以為還在害怕,便想着法兒的逗他開心。

“山上的桃花開了,長出了一些花骨朵兒,很漂亮,你想去看看嗎?”

聞言,陳小七擡起頭看向他,心中滿是疑惑,為何突然說起此事?

“我家的桃花都開繁了,也很漂亮。”

山大王有些尴尬,他忘記了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這個時節,山下的桃花也該開盡了,一時不慎,竟找了個如此無聊的話題,不免心生愧疚。

“抱歉,我現在就送你回家。”

說完,陳小七的手心一松,見山大王走到馬廄跟前,挑了許久,這才牽出兩匹馬來。其中一匹低着頭,看着就很溫順。

“這匹馬很乖,給你騎吧,天色不早了,咱們得早點下山。”

山大王将缰繩遞給了他,期盼地看着。陳小七沉默許久,這才聲如蚊吶般道:“我,不會騎馬。”

“那我帶你吧。”山大王不覺着這是個事,扶着陳小七上了馬,随後自己扯着缰繩翻身而上,動作如行雲流水般漂亮。

陳小七感覺兩人貼得太近,悄悄往前挪了挪。本以為又會像來時那樣被颠得難受,可結果不是,山大王馭馬很厲害,即便是跑山路也沒多大颠簸,能接受。

下山的路上兩人一直沉默,唯有山間看不見影的蟲鳴和鳥叫聲,聽得讓人心情愉悅。不知為何,下山時竟然沒有給他帶黑布,讓他能看遍四周風景。

不遠處有一片空地,上面稀稀拉拉地倒着一些看不清品種的幼苗。陳小七忘記了自己身處的環境,伸手指着那邊,好奇地問:“那是什麽?”

一直垂眸看着身前人的山大王依依不舍地移開視線,朝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那是前些日子開的一塊菜地,種了些茄子,可總是長不大,不知道是何原因。

“菜地。”

菜地?

陳小七慌亂地收回手,用嘴巴咬着食指,不敢相信地回:“是菜地?種的什麽啊?”

山大王的視線沒有離開過,依舊溫柔地落在他的側臉上,心不在焉地回:“是茄子,但總長不大,被蟲吃光了。”

“那你得買藥來治啊,不能讓它們吃的,幼苗根本就長不大,以後就沒茄子吃了。”陳小七邊說邊比劃手勢,把蟲子嘎嘎一頓亂殺的那種,猛然回頭時發現山大王正看着自己,瞬間就慫了。

“嗯,再說吧,以前沒弄過。”山大王收回視線,目視遠方的路,繼續往山下走,“以前,山裏沒菜地。”

陳小七膽子雖小,但好奇心賊大,沉默了半晌還是忍不住,又問:“為什麽沒有呢?”

“以前是我義父管理山頭,去年歲末,他死了,我接手過來才開的菜地。”

這話好像戳中了他的某件傷心事,聽聲音都覺得他很難過,陳小七莫名地覺得愧疚,低下頭不說話了。兩人都開始沉默,兩旁的樹木有了殘影。

馬兒在山路上快速地奔跑,将一切都甩在身後。

陳小七呆呆地看着越來越少的樹木,他即将走到平坦的大路上去。在路的兩頭,前面是新的深淵,後面是舊的深淵,哪頭都不如意。

他聽着耳邊男人駕馬的聲音,心卻突然開始怦怦跳。雖然身後也是一個深淵,但或許,它比那兩個要淺許多呢?如果注定要在三個中選擇其中一個,那不如就選這個吧。

淺一點,逃的時候也快一點。

想好以後,在他們即将走到寬闊的大路上時,陳小七閉上眼睛,鼓起勇氣道:“我不想走了。”

奔馳的馬兒意料之中地驟停,騰得他的心猛跳一下。山大王抓緊缰繩,欣喜地問着:“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我說,我不想走了。”陳小七轉過頭去,看着身後的男人,狀似可憐道,“我爹要将我嫁給一個五十歲的老頭子做妾,我不想嫁,你別把我送回去。”

他想明白了,自己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哥兒,孤身一人去到哪裏都很危險。不如就留下來,而且看山大王這個樣子,好像不是什麽壞人。從小就生活在別人的施舍之下,陳小七早就學會了如何以言行觀人。

“你确定嗎?不要騙我。”山大王很高興的樣子,卻還是記得和他保持距離,“留在這裏,我們都會對你好的,不會欺負你,也不會讓你嫁給五十多歲的老頭。”

“嗯,留下來。”陳小七低着頭回應,眼裏卻閃過一絲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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