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01章 第 1 章
三月春景,早莺争暖。
樹樹梨花雪白,一身着褐色布衣的少年從底下路過。晨風輕柔,吹落一片花瓣,正巧落入少年腰間的竹簍裏。
“小七,這麽早你幹什麽去了啊?”家門口站着一個略施粉黛的郎君,眉目和善。
陳小七托着腰間的竹簍給他看,道:“叔爹,我去摘桃花了,一會兒做桃花粥吃。”
說完,瞧見了粉色桃花上的一抹白,伸手将它拈了出去。
“今早又是你做飯嗎?”杜郎君面露心疼。
陳小七抖了抖新鮮飽滿的桃花,淺笑着回:“是啊,我喜歡做飯,叔爹想吃什麽,我做給你吃。”
杜郎君搖搖頭,“我和你一起去吧,幫你打打下手。”
兩個人在這家裏的地位都不高,平日裏相處更多。
杜郎君心地善良,但不怎麽受寵,他還有一個小哥兒,叫陳小書,比陳小七小一歲。
陳小七的娘是個妾室,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他沒人疼沒人愛,也就這位杜郎君時常護着他。這麽多年來,他早就學會了逆來順受,在這個家裏努力多做事,這才換來一些好日子。
做好早飯以後,他照例去詢問父親什麽時候開飯,卻發現父親在廳上和人談話。陳小七沒有進去打擾,只是站在門外等候。
裏面時不時地傳來父親的笑聲,看起來談得很順利。
沒多久客人就出來了,路過門口的時候發現陳小七,便留意看了一眼。陳小七習慣性地低着頭,不去回應,也不後退,就那樣站在原地。
客人走了,陳策走出來,陳小七便低聲詢問:“爹,什麽時候開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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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策像看商品一樣看着陳小七,語調緩緩,道:“不急,爹跟你說件事。”
陳小七不知道什麽事,但還是跟着父親的腳步走進了廳裏。
一炷香之後,陳策略微有些不耐煩地敲打着桌面。他看向站在中間,畏首畏尾的人,問:“想好了嗎,人家比咱們有錢多了,嫁過去了就是享清福,可比在家裏舒服多了。”
“爹,可是那個人的年紀太大了。”陳小七有些難過,說出自己心中的顧慮,“而且離家太遠了,我怕……”
“怕什麽怕,你嫁給他做五房,可比嫁給窮人做正夫都要體面。”
“只是稍微遠了一點,你擔心什麽,就怕你嫁過去了以後在那邊過上了神仙日子,還不願意回來呢。”
陳策粗暴地打斷了兒子的話,并且話裏話外表明的意思都是讓陳小七嫁過去。
陳小七沒有接話,他并不想嫁過去。
那個人住在上馬鎮,是個富商。可是這裏去上馬鎮足足要兩個月,他要是嫁過去的話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是死是活都在那兒了。
可要是不嫁的話,自己又能怎麽辦呢。
在這個家裏毫無地位可言,而且他知道自己這位父親的手段。如果不嫁的話,只怕後果更嚴重。他不想自己像大哥哥那樣被毀容或變成殘疾,到時候随便哪個邋遢男人都能娶他。
陳小七想到這些便害怕了,他想還不如先答應下來。
反正這裏到上馬鎮得走兩個月,路上如果能逃脫最好。
“爹您別說了,我答應,我嫁。”
陳策見他答應下來了,立馬換上一副笑臉,慈愛地道:“這就對了,爹不會害你的,這幾個孩子中就你最聽話了,爹最喜歡你了,放心吧孩子,不會害你的。”
聽了這話,陳小七內心盡是嘲諷。
他說自己是最聽話的孩子,是因為自己在面對一段不想要的婚姻時沒有拼命去反駁,而是很輕易就答應了下來嗎?如果是這樣,那他也挺贊同的,自己的确是個聽話的孩子。
晚間,陳小七躺在房間裏休息。
以往這個時候他都是在廚房裏忙活着的,或許是因為要出嫁了,所以陳策對他寬容了點,竟特意叫他早點休息。其實家裏是有下人的,這些事本不需要他來做。
可是他沒辦法,沒有娘親陪在身邊,自己又是庶子,只能多做一些事情來讨好那位一家之主,以此換來一個還算安全的栖息之地。
他躺在床上,閉着眼睛想自己的未來。聽父親說,那個富商快五十歲了,娶了四房,現在要娶他為第五房。
他不知道富商是怎麽看上自己的,反正在這個家裏的孩子都沒有正常的出路,全被當做商品一樣販賣給其他男人。
說得好聽一點是嫁,說得難聽一點就是陳策在賣兒女。
陳小七還記得很多年前大哥哥被逼着嫁給一個很醜的有錢老男人,他寧死不從。當時陳策也是哄過吓過,都沒有用。
最後大哥哥被他打壞了身子,打破了臉,用很低的彩禮錢将他嫁給了外村的一個駝背老漢。
成親那天陳小七躲在角落裏看過那個老漢,十足十的醜陋,而且也很兇,還沒出門就對着哭鬧的大哥哥動手了。
從此陳小七就特別害怕自己的未來,他開始不斷讨好陳策,希望自己能得到特殊對待。然而事實就是,除了正夫郎所生的兩個孩子以外,他們這些妾室所生的孩子無一幸免。
陳小七覺得心裏有些委屈,翻身捂着胸口,眼淚也滑落到枕頭上。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還有一個細小的聲音,“哥哥,開開門。”
是陳小書的聲音,他從床上坐起來,擡手抹了抹眼睛,擦幹淨眼淚以後起身去開門。
“你怎麽來了?”
陳小書看上去有些生氣,門一打開後就撲上去抱住了陳小七,将頭埋在他頸間,哽咽道:“哥哥,我聽爹爹說爹要把你嫁到上馬鎮去。”
“嗯。”
陳小七已經無力多說什麽了,他拍了拍弟弟的頭,安慰着:“別哭了,事情已經這樣了,沒辦法,別哭了。”
“可是我舍不得你,哥哥。”
陳小七抱着哥哥不撒手,哭得很小聲,不敢吵醒旁人。
陳策為防遲則生變,很快就敲定好了日期。
出嫁那天,陳小七頭一回坐上這麽大的轎子,軟軟的,有四個人擡,還要加上一些護路的和陪嫁哥兒,足足有十人。
陳策攜着家眷站在門口,拉着他的手假模假式地哭:“小七,去了夫家以後要好好的,爹放心不下你,記得常常來信。”
杜郎君和陳小書站在最裏面,和他說不上話。
陳小七墊着腳尖巡視了一陣,看見他們倆以後這才放心下來,微笑着朝他們點點頭,然後坐上了軟轎。
他的送親隊伍可以說是村裏這幾年最大的了。陳策花錢請了不少村裏的精壯男人去擡轎,實際上是為了防止陳小七半路逃跑。
當天傍晚,隊伍來到了鎮裏。
陳小七在客棧開了幾房間,讓大家都能好好休息。
晚上睡覺的時候,他的房門口站了四個大漢,徹夜不眠地守着。
他們就這樣走走停停的,半個月後終于來到了駐馬鎮。過了這個鎮,就有很長一段路荒無人煙,且常有土匪出沒。
陳小七和轎夫們在一家店裏吃早飯,聽着周圍的人在讨論那群土匪。
“他們真不是東西,殺人放火,打家劫舍什麽幹不出來,真該讓官府将他們給繳了。”
“唉,官府也難啊,繳了好幾次了,愣是不能一網打盡。”
陳小七一邊喝粥,一邊豎着耳朵聽,頓時後背冒冷汗。
他止不住地祈禱,希望不要碰到這群土匪,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吃了早飯後大家整裝待發,陳小七心有戚戚地進了轎子。
他一邊害怕,又一邊安慰自己。沒事的,這些轎夫都是厲害的,到時候真被土匪給攔路了,他們也能擋一擋。
想到這兒,陳小七忍不住抱緊了自己的包袱,開始設想一會兒怎麽跑。
正當他想得入神的時候,轎子突然颠簸了一下,随後便感覺到轎子緩緩落下。陳小七掀開轎簾,一眼便看見了對面騎着高頭大馬的男人們,個個手裏都拎着一把大砍刀。
為首的那個扯了一下馬頭,馬兒疼得嘶鳴一聲。他意氣風發,用刀指着轎夫們道:“你們這是上哪兒去啊?”
直覺告訴陳小七,面前的這群人就是那群土匪。
其中一個轎夫大着膽子回應:“回老爺的話,我們是杏源村的村民,村裏人家辦喜事,我們是送新郎君的。”
“新郎君啊?”
為首的那人好像很有興趣,歪着頭看了一眼花轎。陳小七連忙放下轎簾,縮回轎子裏躲着。
外面的聲音還在繼續,好像就是為首那人的。
“你們打這兒過難道不知道這兒的規矩嗎?”
那人說完,陳小七還在想什麽規矩,結果突然感覺轎子颠簸了一下,他被撞得頭暈眼花。緊接着,便聽見周圍那些轎夫瘋狂亂逃的聲音。
對面的人騎着馬追了過來,像是追趕獵物一般。陳小七縮在轎子裏不敢動,默默期盼着上天眷顧自己。外面的聲音太過混雜,好像又多了一隊人馬,但他不敢再出去看了。
沒過多久,聲音漸漸小了下來,最後直至消失。
陳小七慢慢掀開轎簾,走出去看了看。周圍的地上一片狼藉,到處都是那些轎夫扔下的東西,還有滲進土裏的血跡。
他不敢再耽誤,貓着身子,背着自己的包袱就往外跑,不要命的跑。
“呀,五哥,那裏還漏了一個呢。”
身後有聲音響起,陳小七知道他說的是自己,根本不敢回頭看,只能埋頭往前沖。可是後面的馬蹄聲越來越近,還伴随着男人們的嬉笑和叫好聲。
他們像是狩獵一樣,追着陳小七這個獵物玩。
陳小七不要命地跑,感覺胸腔裏火辣辣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噴出血來。他眼前發黑,腳步也不知覺地慢了下來。
随後,他便感覺到眼前的景象開始天旋地轉。
馬上的男人将他單手夾在腋下,朝其餘人喊着:“兄弟們,還是個模樣不錯的哥兒。”
陳小七的肚子被抵得難受,頭朝下的他感覺到一陣暈眩,恍惚中好像聽見有人說了一句話。
“帶回去,獻給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