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初雪

第10章 初雪

下午六點,梁洄叫白漁起來吃點東西,白漁沒吃多少就吐了,靠在梁洄的懷裏發抖,這個過程梁洄似乎很熟悉。他知道會這樣,這都是他知道的事。

大學那幾年,每一次白漁因為貪食吃壞肚子而住進醫院時,梁洄都在病房外的長椅上坐着。他知道白漁會反複發燒,會吐,有時會病上很久。

可是白漁從來都不記得教訓,白漁總是讓自己生病。

梁洄想起更早以前自己跟着白漁的那些年,在很冷的冬天,白漁就不會蹲在別墅門口吃面包了,那樣的氣溫,白漁是受不了的,他在冬天經常會生病,梁洄有時會曠課偷偷去醫院裏看他。

白漁不在門口吃面包的那些天,梁洄也依然在那個屬于自己的位置上站着。

就在轉角的一棵楓樹下,樹冠很大,夏天會落下一片足夠遮擋好幾個人的庇蔭,也足夠遮擋住白漁的視線,讓梁洄可以不被發現。

但偶爾梁洄也會想要被白漁發現。

秋天楓樹落了一地的枯葉,這時白漁就漸漸不在門口蹲着吃面包了,等到了冬天白漁就像冬眠的動物一樣消失了,所以即使楓樹變得光禿禿,梁洄也不用擔心被發現。

可其實白漁是有看見過他一次的。

是一年中的初雪,下得不算大也不算小,梁洄站在那棵光禿禿的楓樹下,圍了一條灰色的圍巾,淋了一身的雪,而白漁裹得厚厚的,那條很厚很厚的白色圍巾像是要将他吞沒掉,他提着一袋藥從梁洄眼前路過,錯開的瞬間,梁洄和他對上了幾秒的視線。

那是完全屬于陌生人的對視。梁洄知道了白漁從來沒有發現過自己。

那棵楓樹的樹冠實在太大了。

梁洄确定現在的白漁也沒有想起那天的人是他,或者說白漁根本就不記得。那是僅僅幾秒的對視,是白漁世界裏千萬分之一的細節,白漁不可能會記得。

“老公……”

耳邊弱弱的呼喚聲拉扯回梁洄的思緒,他猛然回過神,嗯了聲後拍了拍白漁的後背,給白漁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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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漁剛剛又吐了一陣,此時正趴在梁洄懷裏虛弱地喘着氣,應該是有些無助,又是第一次生病有人照顧,他纏得緊,氣都喘不上來還要叫老公。

“醫生待會就過來了。”

梁洄抱着白漁在房間裏走了幾圈,白漁被晃困了,趴在他肩上睡着了,額頭抵着他頸側,滾燙。

又發燒了。

梁洄皺眉,把白漁抱得緊了些,他想送白漁去醫院,又覺得白漁應該不喜歡那地方,沒人會喜歡一直往醫院裏跑,白漁已經去過太多次了。

家庭醫生到了之後給白漁打了一針,梁洄問他要不要去醫院,他點點頭還是建議去一趟。

梁洄便把白漁厚厚地裹起來,開車帶去了醫院,阿姨也跟着一起去了。

又做了好幾項檢查,白漁都醒着,很安靜,到了病房後梁洄又把他哄睡着,給他蓋被子,他卻用手擋着,不讓蓋住下巴。

梁洄記得他很喜歡埋着臉睡的。

梁洄俯下身,拇指撫過白漁的眼角,輕聲叫:“小魚。”

“很快就能回家。”

白漁沒應聲,鼻尖卻聳動着出氣,梁洄摸摸白漁的臉,把放在一旁的外套疊好墊在白漁腦袋底下,又脫了自己的外套蓋在白漁身上,白漁才沒用手擋着,動了兩下,把臉埋了進去。

梁洄蜷了蜷手指,他記得這種感覺,他曾經幾次隔着病房門上的窗戶望向床上的白漁,都是這種感覺。

心疼到無力的感覺。

他突然很後悔,後悔自己曾經無數次都沒能鼓起勇氣,只是那樣躲在一棵無形的楓樹下,害怕自己的感情被窺見,遭受冷淡與落空,換來指責和忌憚,害怕不被選擇,害怕得不到。

如果他當初有和白漁說幾句話就好了。

就算不被白漁選擇,如果他有選擇白漁就好了。

梁洄低頭,隔着衣服貼貼白漁的臉。

“對不起。”他說。

——

梁洄和阿姨一直守到第二天早上都沒有合過眼,八點的時候白漁醒了,梁洄給他喂了粥,沒有吐,喝完了就又睡下了,而梁洄有事要回公司一趟,走之前趴在床頭說了幾句話,也不知道小豬聽見沒有。

下午兩點阿姨給梁洄打了個電話,說小白醒了,已經好了很多,也能吃下東西了,梁洄說好,又問今天能不能出院,阿姨也說可以。

他忙到了晚上七點才終于能走,一路直奔醫院,到病房時白漁正好在吃東西,是阿姨買的雞蛋面,白漁說不想喝粥了。

聽見他進來,白漁擡頭沖他笑了下,看來是真的好了很多,不像昨晚那樣恹恹的沒有生氣。但梁洄還是很害怕,因為就在白漁又發起燒的前不久,他也是一副快好了的樣子,還很認真地為了一些梁洄的小問題争辯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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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漁的生命力似乎很強,卻也很容易被偷走。

梁洄向阿姨确認:“醫生說了今晚可以出院嗎?”

“對呀!”在阿姨點頭前,白漁更快地回答了他,“醫生說可以出院了!”

阿姨就笑起來,點頭說可以。

下午的時候她用醫生說可以出院的話哄過白漁。

梁洄看了白漁一眼。

“嗯。那吃完就走。”

白漁被這一眼看得莫名有些心虛,低頭埋着臉吃面,不敢看梁洄了。

吃完了面,梁洄仿佛一刻也不願多待,給白漁穿好衣服抱起人就走。

說是白漁不喜歡醫院,其實是梁洄更讨厭醫院才對,他對這滿眼只有白充斥着消毒水味的地方有陰影,腦子裏總是會不斷閃過白漁躺在病床上的畫面,脆弱得好像呼吸用力一點都會受傷。

“要不要吃面包?”

開車路過面包店,梁洄問了白漁一句。白漁說:“家裏還有我買給你的吐司。”

“那是你買給我的。”梁洄瞥了眼店門,“要不要吃點別的,乳酪貝果?”

白漁感興趣,點點頭:“好。”

梁洄就下車去買,沒讓阿姨去,他很快就提着袋子回來了,坐好後遞給白漁,低着嗓子說:“店裏開始賣冰淇淋了,才發現,你那天吃的什麽味的?”

白漁扒袋子往裏看的動作僵住了。

梁洄面不改色地開車,又說:“你去的時候是剛開始賣的第一天?是不是給你鏟了很大一個冰淇淋球?覺得好吃嗎?”

“……”

白漁不敢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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