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紙團
紙團
晚自習課堂總是伴随着嘈雜私語,熒光燈虛幻嗡鳴,紫外線吸引了雨後昆蟲。春盡夏初,天地間濕潤溫腐氣息從窗戶外吹來,白飛手肘掖住翻起書角,偷拍養成的習慣,他不留神就往沈夢溪座位瞟。一只大腹便便黑甲蟲落在她的語文書上,羽翅折射出鏡面光,桌面上書和卷子被吹拂到亂七八糟,座位空空如也,唯有半扇窗還開着,看來沒有哪個學生願意去關。
擡頭看一眼牆上灰蒙蒙挂鐘,晚自習倒數第二節,看來沈夢溪今天請假是不會來了。
也對!他幸災樂禍地設想,玉石般潔白臉頰上,全是紅腫巴掌印,經歷過那般事情,還有什麽臉見人?
教室外面下課鈴發出尖銳嗡鳴,嘈雜瞬間被放大,前排許志偉立刻轉身抽走白飛英語試卷,有些不悅地皺起眉,上面并沒寫多少題目,他又在書堆裏翻其他卷子
“你小子最近是幹嘛?莫非也來例假了痛經!”
粗鄙調侃引發一陣哄笑,後面有人推了白飛一下,他不得不編一個謊話“那個最近我奶奶生病,要經常去醫院。”
人們已經對呆子失去興趣,三五成群聊起熱門網絡游戲、地下賭博、流行明星和熱門歌曲。他環顧衆人,目光落在沈夢溪座位上,沒有打消偷拍獲利的想法。要能夠找到一些私人物品,比如唇膏、礦泉水飲料瓶、衛生棉,絕對有人想要。懷揣陰暗想法,他來到她的位置上假裝關上窗戶,一只白色瓜子殼般飛蛾栖息在透明玻璃上,和教室中央盲眼昆蟲昏庸亂飛一樣,不具備視力,依然被光吸引。
白飛幽靈般站在教室窗邊,仰望回字型建築對岸,燈火輝煌中看到重點班3班!尹光明剛從教室出來透氣,他手裏拎着一瓶水,擰開蓋子喝了口。
我。。。不對。。。我想。。。。。。
我是說
難道她喜歡。。。
少女罔顧教室中惡意譏諷一樣,他也在望着窗外,原來那并不是在發呆。幽暗靈魂深處,尹光明在夜幕中成為榮照生命的光源,冰冷人生閃爍着溫暖碎片。
光,□□,欲念之火。
心髒中迸發的情感熱流幾乎讓他淚流滿面,被一個橡皮擦正中後腦勺。李強軍看見白飛站在沈夢溪位置發呆,魔怔的叫都叫不應,略帶嫉妒地口吻大喊“呆子!你想你老婆了!”
他連忙回頭,盡力遮掩到“別瞎說,這窗戶外面風一直對着我吹!”
“呆呆,把橡皮擦撿過來。”
白飛假裝把窗戶關好,低頭時候看到地上橡皮旁有一個紙團,很像從她筆記本上撕下來的。
最後一節晚自習課,白飛頭靠在桌子上,臉埋在手肘裏,那張紙片上寫了一行話,拿橡皮擦幹淨變成細灰屍骨無存前是:謝謝你,尹光明!在他腰撿起來揉開後,拿圓珠筆歪歪扭扭藍色字跡複原了“尹光明”。渾身上下無比寒冷,有針刺在眼球裏,他嘴角浮起一絲的扭曲笑意,然後抖動着消失了,字尖是圓珠筆藍色嫉恨。低頭緊緊捏住原子筆,墨漬讓手側呈現污色,這個惡名昭彰臭女人,為什麽認識尹光明?
世界上那樣多男人,為什麽,愛上的男人,偏偏是他!
嫉妒變成一只劇毒蟲盤踞在心髒中央,沈夢溪美麗臉龐被蠹得千瘡百孔。
尹光明英俊臉龐浮現,在緩慢愛撫自己,溫柔親吻上下唇齒交接。欲望魔鬼呼嘯而過,飛穿蠕蟲盲眼,它栖息在荒草地毛發中,猛烈收縮掙紮。
白飛不得不臨時請假上了一趟衛生間。
頭頂上瓦斯燈發出滋滋聲音,飛蟲繞燈,一片刺目白光芒中,産生出視網膜燙傷幻覺。下腹熱流湧動,血液彙集,酒醉後兩個歐美男人一臉迷亂表情快樂呼喊,荒唐夢中樂園!白人男性形象淡化,他和尹光明在柔軟床鋪上一起歡樂,是他朝他敞開甜蜜春泉。
冷靜過後,他感覺到一種濃濃絕望。
姑且不論性別,自己和沈夢溪沒有相提并論餘地。小便池散發出一陣濃烈腥臊氣味,斑斑點點痕跡落在黃茶色污垢板結陶瓷上。
在廁所肮髒瓷磚上,白飛看見了自己平庸臉龐。
時光流轉。
H市湖濱公園矗立着藍漆三角廣告牌,大屏寫着第三建築工程有限公司,著名女明星頭像下面,一行畫報滾動播放酒水廣告。一灣碧水,随風波折柳樹,融化粼粼湖面夕陽。
尹光明對沉淪下去太陽張開雙臂,輝煌把他變成雕塑,少年有介于男人和孩子之間氣質,一直以來都有跑步鍛煉習慣。一個從未聯系過的□□發來消息,有人約他見面。
擦汗間環顧四周,他看到夕陽下美好一幕——沈夢溪穿一身潔白長袖紗裙,圍着薄圍巾,她坐在欄杆上,像一株折枝白百合,頭發披散在兩邊,背對光。
“你就是她。”
少女把頭垂很低,在微風中細細發抖 “對不起,你想怎麽罵我都可以。”
母親手機裏辱罵截圖,一條條控訴對小三恨之入骨!在尹仕铖周圍,女人就如春季野草斬不盡,她不過是其中一個受害者。父親是傳統中國男人,除了對無底洞裏權利,非正常金錢暴利,只剩下口腹之欲和色欲。尹仕铖是爺爺最小兒子,經歷建國時期動蕩和信仰大廈坍塌,徹頭徹尾唯利是圖者,用建設時期一切機會,攫取財富和女人。前進道路上母親扮演着幫兇角色,凡是用錢打發的外遇都解決了,依然有幾個眼中釘、肉中刺,她已經忘記沈夢溪這個窮學生了。
夫婦一直在共同寵愛的兒子前相敬如賓,認為尹光明不了解婚姻內幕!外人眼中他們一直是和睦、有教養的上等人家庭。
“你遇到了困難?”
她低着頭,臉藏在圍巾裏面,十分羞愧地說“之前你提到,可以幫忙介紹工作。。。所以我能信任的也只有你一個人。”
“能這樣想就是進步。”尹光明絲毫沒有指責她
沈夢溪終于擡起頭,側臉被夕陽鍍上佛面金,鳳凰才有修長眼睛,弧線完美鼻梁,嘴唇塗着一層淺淺口紅,像含粉花瓣。
他們來到第一實驗小學附近,兩層樓房子,牆上殘留白粉紅漆标語。中國經濟一個個五年計劃中崛起,地區發展呈現碟狀排列,小碟套着外面一圈圈大碟,在城市邊緣呈現貧窮、蕭條、落後。
光明拿鑰匙打開門,牆角堆滿書籍。木架子放着洗漱用品,一個玻璃架陳列榮譽證書和獎杯,牆角木板床只剩骨架,壁上用透明膠帶固定着一張明信片,從柏林寄出:歡迎尹衛國到我的祖國,希望我們成為朋友。
光明注視着牆上一張黑白照片中的身影,說“這是我去世的爺爺。”他走在木質臺階上,朝她伸出手
“一起上去看看。”
兩人爬着木梯來到屋頂。
平層擱着一墩雷達衛星電話接收器,那是一扇半圓型金屬耳朵在傾聽遠方,牆腳堆着廢舊花盆、罐子和雨靴,竹架上零零落落塑料袋。他從房頂的屋子裏拿出一架望遠鏡,零部件磨損
“上世紀一個德國人來中國,對人人平等、沒有階級的社會非常向往,說在這去尋找理想鄉。”
曾經有人站在屋頂上,拿這臺望遠鏡,看着天上銀河系
“德國人曾坐在鄉村小學曬谷場上,驚訝中國孩子竟不知道地球是圓的,他曾注視着夏季長長銀河系,指着某處說:宇宙心髒在那閃爍。”
光明目光深邃
“我奶奶是一個紡織廠車間工人,那時工人階級是很驕傲的!她放棄了優秀工人榮譽,毅然嫁給了我被迫害的爺爺。那個年代熱血、理想化、真誠一面,和爺爺同組有人當大官、發大財。尹衛國,曾理論界泰山北鬥,在特殊記憶年代,永遠倒在黎明前黑暗中。。。到父親這一輩,人們都很擅長經營,人與人的利益,人與人的關系。”
天氣晴朗時陽光普照,光柱會穿透玻璃落在大堂中央,爺爺、奶奶牌位擺放一起,桌案上磁碟擺放金桔祭果。老房子是原糧油收購站,陳列煙、酒、糖、餅幹的木櫃子變成孩子書櫃。牆壁上懸着巨幅偉人像,臺架子上邊擱着一塊被香灰會燒出窟窿的紅布。舊收音機、先祖靈位、一個瓷盤畫的小照是農業大寨時期紀念。
他倆很久都沒說話。
“現在再也回不去了,每次我懷念過去,就回這裏看看。。。。。。老房子十分破敗一年不如一年。”
分別時,沈夢溪發現他交給她的工作如此簡單。假設有一天光明不能回來,她會替他上老屋打掃衛生,回這裏看看。
一疊3000元錢信封捧在心口,她再次嗫嚅地說道:“謝謝你,尹光明!”
其中曲折原委是白飛不知道的。
放晚自習後,手機藏在褲口袋裏,他把沈夢溪手寫名字圖片拍了照。和他一樣受過尹光明恩惠的少女,獲得黑暗中照亮飛蛾的光芒。
她曾經和白飛一樣,鼓起勇氣說:謝謝!
飽含青澀芬芳
包裹自卑與仰望內核。
可是尹光明一生收到過太多謝謝,他并不差他倆這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