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成蛾
成蛾
烈日曝曬,白飛站在一片塵土飛揚中央,施工區域不斷傳來叮叮當當敲釘子聲音,大貨車嘩啦啦卸貨,螞蟻一樣的工人過來分揀搬運原材料。他想詢問關于陳俊佑的事情,不知道有沒有人了解,門衛大爺看見有人在門口,便披着一件軍綠色外衣出來“小夥子,你是招工還是來找人?”
“陳俊佑是在這裏上班嗎?”
“哦,你是他什麽人。”
“他是我的親戚,現在聯系不上人,大爺你認識他?”
老門衛沉默了好一會,不知道怎麽開口“認識肯定認識,我以前也是矽晶實業的保安,新老板讓我在廠裏接着幹。”
“那你是否知道,他現在在什麽地方?”
對方端着茶杯看了他一眼,軍棉大衣在風中獵獵翻動“你到底是他誰?”
“他侄子。”
“這個人關系很亂。”老頭鋒利眼神打量白飛“以前廠裏頭100多號員工,我不是每個都記得非常清楚,但他我映像特別深刻,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
“當着親戚的面,還真不好說。廠子夜裏巡夜,我聽見後面荒地上有動靜,想着哪個年輕小夥耐不住寂寞勾兌哪家姑娘,這事情畢竟違反規定。。。結果拿手電筒光一打,嗬!兩個大男人抱一塊,又摸又弄。他們也不怕我,陳俊佑甚至沖我笑了一下。。。就算知道這件事情,你依然還要去找他嗎?”
“是的。”
老頭回到亭子裏拿出一個登記本,放到一旁石墩上翻開“這有他當時的電話,你打過去試一試。據說離這不遠地方有一個玉祥公園,上那兒去找,或許能找到人。”
白飛将電話存好,連忙謝過老人,他想起來陳俊佑有好幾個手機,其中一個配了雙卡。在回去的出租車上,這個號意外接通了,他一直在抽煙聽白飛的道歉,幾秒後挂斷了。
對不起!
別走!
不要抛棄我!
不要丢下我!
求你了。。。
這樣發了一串信息後,還是杳無音訊。
白飛一路上找人打聽玉祥公園,周圍人都用很怪異眼神看着他。少年便上網搜索,鋪面而來不是花團錦簇、山石園林,是公安局行政處罰公告。圖中是年老色衰男同志和一些年輕小夥圍在一起,滿地塑料、衛生紙垃圾,牆根殘留的避套套。公園外圍牆壁上留着各種露骨塗鴉,或者是男同志推薦自己牌子長短,加□□號,混雜治療尖銳濕疹、爛楊梅瘡的廣告。
外人口中是一個肮髒的名字:同志公園,或者也叫私人公園。
這片土地已淪為地上爬蟲群居處。
今天一張新面孔出現,可他是來找人的,拿着一張工號牌上照片反複詢問。白飛終于知道,為什麽正常人提到這個地方表情會如此厭惡——樹林下長椅上,年老色衰的老頭勾着年輕男妓親嘴,光天化日之下相互撫摸。去公廁上廁所,肮髒地方屎尿橫生,蚊蠅遍地,卻有很多男人在隔間裏玩得很盡興,這附近只要眼神、輕微肢體接觸就可以勾搭,幾個年老色衰又饑渴的老頭盯着他看。
少年好不容易找了一間單間,發現膠合板牆上被人打了洞,高度與站姿相仿。他不知道男同性戀公廁的鳥洞是來偷窺和吮吸,有一個老人透過鳥洞貪婪觀看他小便,口水從嘴角留下,這簡直讓人毛骨悚然!老頭把自己腹部貼在鳥洞上,黑棕白色草叢中,可憐的小。
惡魔統治場所,神明唾棄堕落伊甸園,裏面有窮人、胖子、老頭、醜陋者、垟萎、花柳症、男妓、小偷甚至無家可歸精神失常的人。這裏性是如此廉價易得,20-40元就可以果腹,白飛感覺包裹在一種白日噩夢裏,他從廁所出來看見達成交易的一對(沒有單間)就在洗手池玩起來,蒼蠅在胖子兩腿間攀爬,又鑽進地上一個空套子裏,嗡嗡舔噬。
少年心想:回去吧!他不在這,他一定不在這!卻始終不肯放棄絲毫希望。
“請問你見過這個人嗎?”
多麽愚蠢可笑,在同志公園中尋找愛情,就像羔羊在屠夫肉鋪中尋找憐憫。
有幾個人出于好奇圍過去看,給白飛的回複竟然是“50塊錢夠嗎?”少年瞬間聽懂了,周圍爆發出哄堂大笑。
陳俊佑在樹林裏剛和一個男人出來 ,清點收益,旁邊有人推了他一下,眼神有些異樣,努努嘴示意過去“好像是來找你的。”
于是莫名奇妙地,他站在少年面前。
白飛原本十分沮喪,又驚喜地揚起頭,望着懶散熟悉男人“俊佑!”眼神歡欣喜悅,急不可待當衆用力擁抱他“總算找到你了!”
“其實你來這也好,比奶茶店打工輕松,要不要我介紹些人給你認識。”
少年靠在熟悉胸膛上,聽見自己被劇痛和失望淹沒心跳,戰栗和由衷悲傷。
許久,他看着他,什麽話也說不出。
愛情?
愛他?
多麽殘酷
又很好笑的笑話。
當天夜裏為慶祝新人入行,蜘蛛召集同類肉食昆蟲從四面八方群聚。在老北京路一處民宅裏,盛大派對四處是香煙、燒烤簽、殘留酒水的啤酒瓶滾在地上、撕開包裝的瓜子、花生殼和撲克牌掉落一地。白飛拿起一瓶白酒,慶祝愛情破滅的勝利時刻!一個人拎着酒瓶在衛生間牆角嘔吐,回過頭看嘔吐物覆蓋地板——少年強大團塊支撐起漏洞百出皮囊,變成充氣玩偶,不論怎麽都不願倒下,寧願牙關咬碎都不出聲音,內心有一個惡毒的玩具,它歪着頭扭曲微笑。倒下去的時候還在朝我笑,一邊流淚,一邊流露出勝利者微笑。
酒的味道。
就像愛!就像番茄汁、像血,是大腦裏流竄電流!
發作起來後,愛情在血液裏瑟瑟發抖,要永遠消失好了,從骨頭滾過的時候就會打寒戰。
俊佑。
你能感覺到這種心情的十萬分之一嗎?
夜晚中肉食昆蟲們開始了游戲,到處是蟲和蟲。白飛喝了太多酒在浴室吐到失去意識,好幾個男人進了又出,就像公共廁所誰都能上。陳俊佑意識到不好,看到人快堅持不住了,連忙打開熱水洗幹淨他身上沾滿的嘔吐物、血、黏液。
白飛陷入光芒的夢幻,鼻翼裏充斥着診所消毒水味道。
小學時,他重傷到醫院搶救。父親發洩着母親拿走家裏積蓄的怨恨,小孩被一個熱水瓶絆倒,男人拔開瓶塞把熱水和玻璃渣澆到他身上踢打,一個玻璃殘片從肋骨下面斜插入,差點割到肺。
他做了一個夢!太陽正在緩緩落下,盤旋飛鳥像一個個黑白電視機屏幕噪點。一地水銀閃閃玻璃渣碎片,鮮血就着熱水慢慢洇開。命運變成一個遺棄玩具熊,造人工廠裏出品玩具,流水生産線跌落殘次品,小熊顫顫巍巍從垃圾堆中逃離,回頭看着巨大的粉碎攪拌機。
小醜玩具盒的陳俊佑站在他身後,發出刺耳尖笑
“我愛你,白飛。”
“白飛,我愛你。”
“我愛你,白飛。”
小醜玩具盒只會說這兩句話,玩具熊走過去捂住小醜開裂嘴角,結果在他懷中化成千萬只醜陋飛蛾。
門打開那一天,白飛睜開眼睛看到了自由。
一個黑色小點,可憎爬蟲,一點一點啃噬腐爛,活着的人感受到漸漸死去的心痛。心變成一個果實,蟲結了一個絲穴硬繭,從孔中窺伺沉睡魔鬼,以為它死了!它卻連着我的心髒發出胎兒的脈動,死一般活着。白飛流着淚看着心髒,繭變得腐朽、枯萎、空洞瑟瑟,捧着它,問消失的東西到哪裏去了?
蟲在繭中化成一灘男人莖液,一只瘦小、肮髒的飛蛾從孔中的莖液裏爬了出來。
羽化後的猥瑣飛蛾,它不懷好意看着,張開雙臂擋住少年眼睛!
拖拽着、掙紮,連同笨拙身體一起騰空,撲向生命中無盡的黑暗。
飛蛾向光飛去!
不行!
捂着自己流淚的眼睛!
它把我帶到愛和希望的高度,發出吱呀吱呀慘叫,回過面目可憎的頭問我,你能忍受不被人所愛的命運,還是不去愛別人,你可以做的到嗎?
來呀,我帶你去找光。
診所手術臺上,一束光照射下,白飛出現瞳孔放大、惡心、下颚禁閉、肌肉緊張過度、心髒過速等惡性症狀,治療師看到他狼藉模樣,問陳俊佑這孩子多大。
“剛成年。”
治療師連連搖頭,關閉電筒按鈕“這真的很危險,送過來瞳孔都有些散了。。。用了什麽藥?不洗腸真會死人。”
有人在白飛不省人事時,給他下面塞了O號膠囊,違禁物可以抵消過程中疼痛感,風險程度因人而異。陳俊佑不敢送他上正規醫院,城鄉結合部小診所不會追查,好在人看起來脫離危險,傷口也會在幾天後愈合。但這裏面畢竟是違法的,說實在話也有點愧疚,蜘蛛決定分幾百塊錢給他,想到上次偷了500元,這點錢不算什麽。
第二天下午他們回到出租屋裏,白飛躺着養傷,陳俊佑去市中心商店買了好幾件新衣服、鞋子回來,更是十分殷勤殺魚煮肉,洗好一堆新鮮果品。
少年大多數時候都是呆呆看着窗外,反映遲鈍,蜘蛛認為這是毒藥副作用。晚上,他把煮好水餃放在床頭櫃上,才看見一行眼淚從白飛閉着的眼角流下,浸透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