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恨
恨
今天是去酒吧上班第一天,韓如蘭興致勃勃拉着沈夢溪去大學城逛街,想買衣服和化妝品。她們來到廉價精品店,挑着琳琅滿目配飾,這些東西大小姐全都看不上,最後到服飾店選了一件寬松上衣和帶鉚釘牛仔褲,按她話講,勉強有些品味。走在回去路上,兩人吃着烤梅花糕,手拎炸串帶子,沈夢溪意外發現,這位出身優渥環境富家女非常擅長砍價,很有商業頭腦。
路過萬達商超樓下手機店時,她們意外看見熟人,韓如蘭臉陰沉下來。
尹光明站在出口處,應該是在等人,他眉目依舊如此英俊,穿一套名牌藍白運動衣和球鞋。少女像是沒有看見他,低着頭往相反方向走,螳螂推了推她肩膀“不過去打招呼嗎?”
“快走吧!”
“哦!同學你好,請問勝利路往那個方向!”韓如蘭閃爍着惡意眼神,抓住她胳膊,朝尹光明揮手。
英俊少年看到她們,剛想回答問題,然後不敢相信般跑過來,他注視着沈夢溪
“好久不見!”小王子露出燦爛微笑
“好久不見,真巧我。。。在附近打工。”
“我一直想在臨行前和你說話,記得我們之間約定麽?”
“當然。”
“你會代替我照顧老房子?”
“嗯,永遠會。”
尹光明露出放心表情,沉默一會說“離開學校前,有許許多多傳聞,可你明明有善良靈魂,甚至遠比大部分人都更純潔。”
車庫欄杆打開,一輛黑色奧迪車開過來,尹仕铖按下車窗微笑着和他們打招呼“這兩位是你朋友?”他看見沈夢溪後沒有流露出絲毫驚訝,仿佛素未謀面,許玉萍坐在副駕駛上禮貌詢問“怎麽不介紹一下啊?”
“她倆是我高中同學,今天在這裏碰巧遇見。改天我請你們吃飯。”臨走前尹光明拉開車門深深看了最後一眼,仿佛對父親與她暧昧關系,母親惡毒咒罵一無所知。夫妻二人都不清楚,他與她之間的秘密往來,依然在外人面前表演和睦和教養。
走在回去路上,兩個女孩誰都沒有說一句話。
那天許玉萍還是通過某種渠道找了她,劈頭蓋臉唾罵,早把文雅面皮撕破,威脅說離開我丈夫,不要想着雞犬升天的美夢,去勾引別的男人!沈夢溪跪地上頭發遮住了臉,蒼白脆弱的美麗,她在冷笑。
尹仕铖女人何止我一個?他的城府僞裝,模範家庭?你就一點都不知道?不!你知道!你只是無法相信事實,你只是自欺欺人,維護道貌盎然的家。
哪怕被香鼠、狐貍和雉雞鑽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你也要讓婚姻這個城堡在外面看起來金碧輝煌,逐個消滅城堡內的敵人,披上了張愛玲筆下華麗袍子,忍受虱子的鑽咬。什麽相濡以沫,舉案齊眉?愛一個人是我可以把自己人格解剖,變形任何東西。按照你的世界去用剃刀割掉我身上惡的部分。小王子把蛇女的尾巴砍成兩半,變成人的腿,教她成為一個人。
光明?
我怎麽可以對你失望?
我有什麽資格質疑你?可是就是會忍不住想?你和你鼹鼠媽媽生活在洞穴裏,看她編造自欺欺人的謊言,餘慶幸的活在地洞中,慈悲的認為醜陋洞穴是天宮,裝成瞎子。
可是你,你什麽都知道。
明明洞悉一切,還可以不動聲色的活着。
白飛而言再平凡不過一天,他在唐璜酒吧後臺熟練畫着濃妝,忙碌人群裏不起眼小醜,舞臺上甘當紅花的綠葉。外面吵鬧音樂戛然中斷,聽說來了個很有名氣天橋歌手,然後他聽見一個熟悉又陌生聲音彈着電吉他唱窦唯
“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相遇相識相互琢磨。
人潮人海中,是你是我,裝作正派面帶笑容。。。”
搖滾和叛逆精神在嘶喊,無法模仿獨特風格,螳螂像一個超然藝術家,她與生俱來的天賦,是很多學習音樂人都無法超越。誰說努力一定就會成功?你所觸及上限,有時候是別人的下限,誰告訴你上帝很公平,天賦也可以被惡徒掌控。可自己明明很努力,嘗試着去生存,韓如蘭輕而易舉獲得他想要一切。
富有,她生來含着金湯匙。
天賦,碾壓自己辛苦學習的努力,為何她能站在舞臺正中。
甚至韓如蘭作為曾經霸淩者,可以站在一個高位,慷慨施舍憐憫,把自己軀殼和恥辱放在一起踐踏。說來奇怪?她打他時候,甚至不敢去仇恨,現在她同情他,反而激發極端刻骨厭惡。好像自己今天堕落、貧困,都是眼前這個女人造成。
他究竟是什麽?是毒打欺負也不讓人憐愛的生物,供施虐途中旁觀者可以吸允一絲一絲血液中的快樂。窮人自尊心讓他既經不起嘲笑,還經不起憐憫。
白飛坐在工位上,看見臺燈旁邊有一只撲扇翅膀的飛蛾。他抓着蟲翅膀,撲朔頻率密集,醜陋的表演,灑下髒黃灰色磷粉。松開手,飛蛾起飛,高高低低險些撞到臉,最後毛茸茸腿趴在臺燈上,肥大肚子受傷後黃色液體,粘在臺燈燈泡上。
少年抓着蟲子,用筆戳掉翅膀,讓它拼命掙紮痛苦不堪,最後活生生撕裂它,丢到地上踩,聽見軀殼破裂聲音,流出黃色蛋白質漿液。
“痛嗎?”
自言自語
“應該不痛吧,死很快。”
至于為什麽要施加暴力?和捕食者一樣,還是不一樣?
父母不負責任給予你性命以醜陋姿态活着,啪一下結束,像關掉無聊的電影記錄片。在韓如蘭絕妙歌聲裏,在周圍人山呼海嘯追捧裏,白飛心深處一塊創口腐爛化膿,夢境有一個東西從高高處慢慢跌落。
“我可以結束一切。”
蜘蛛打開門,意外看見白飛早早下班回家,手裏拎着瓶白酒。陳俊佑說“今天你難得有空,怎麽樣去外面吃頓好的?”少年走進房間換上便鞋,神色陰郁,像沒有聽見和他說話,男人看了他一眼,出去之前關好房門。
晚餐十分豐盛,是陳俊佑在樓下“特色小炒”店打包的飯菜,荷葉糯米雞、板栗燒鴨翅、秧草肉圓、蔥油蠶豆和一鍋茨菇芋頭河蚌湯。少年有些搞不懂,莫名其妙過上了節日。他一定不知道國外有傳統,死囚執行死刑前有40美元津貼,有些犯人點了豐盛炸雞套餐,有一個犯人只點了枚橄榄。
兩人酒足飯飽,帶上避孕套在床上玩得精疲力盡,興致過去後空隙,白飛躺在蜘蛛胳膊上忽然問了個問題
“你殺過人對吧。”
後者沒有否認,點了只煙,就像講別人故事般娓娓道來。
在寂靜黑夜中,一個殺人犯的獨白
“我第一次殺人是2002年10月23日,沈陽三臺鎮,沿着鐵軌流浪,搶劫。第二次是一個月後,在虎石臺,穿紅棉襖的老奶奶,左邊臉頰有一塊黃豆大的斑。第三次是在青海,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都在江西沿着鐵路經過的村莊。死者我不知道他們的名字,無冤無仇,這些人遺物變成兩本折子,密碼都是我生日。”
他起身從床頭櫃裏拿出兩本存折,打開頭頂白熾燈,白飛拿着折子細看,發現閻王生死簿上每一道存款都是一個人名,正是魯迅在中學語文課本裏說的黑字皆寫:吃人。
“裏面的錢我已經全部取現金,花掉一部分,剩下的在我倆知道地方,床下面有個暗格。”
白飛沒有意識到這句話意味着什麽,他滿懷惡意盤算着,發現殺人并不是很難的事情
“俊佑,你能不能幫我幹掉一個人。”
“能。”
蜘蛛并沒有問雙方什麽仇怨或者報酬如何,簡單答應下來,可少年還是把當年經過敘述一遍,強調自己是無辜的受害者。臨走前,陳俊佑鄭重地把兩個存折交給白飛,雌黃色活期折子像陳舊家書,赭紅色定期存折是死人壽衣,根據少年粗略估算,合計約9萬。
他撫摸着他頭發“但願這些錢可以讓你做一個好人。”
“嗯。”
“開一個餐館吧,如果有陌生人吃不起飯,不要收錢。”
少年看見他從櫥櫃裏拖出一個旅行包,低下身收拾一地工具,藍色維修服上的白色LOGO被一個沉重鐵錘壓癟,頭盔和一柄破冰錐放在一起,錫紙箱子裏是一套折疊好的衣服,□□、手機、車票。死神穿上他灰暗衣服,帶上一柄複仇鐮刀,匆匆趕赴下個約會,他急着去收割生命。
蜘蛛離開後,白飛感覺到他沒有經歷過的提心吊膽和焦慮痛苦。
甚至一度想讓俊佑回來,對韓如蘭的恨意好像并不那麽濃烈了,要被抓住怎麽辦?自己是不是也要受牽連,他還年輕不想坐牢。以至于第二天,警察找到家門口詢問死者關系時,少年萬分驚訝不敢相信,随後無窮無盡悔恨湧上心頭,這一定不會是真的,好像老天開了個惡劣玩笑。
陳俊佑,死了。
蜘蛛,死了。
可他是為他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