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孩子
孩子
飛蛾渾渾噩噩朝熒光燈燈管飛去,收斂起翅膀,肥碩肚腩翕動,灰不溜秋的翅膀模拟樹皮的顏色,受傷後磷粉粘在上面。
醫院裏充斥着消毒水味,她常常錯覺有奇怪的胎盤液和血腥味。孕婦産房,頂上吊着鹽水瓶子,液體在随着她手翻動東西晃動。70平米的單間隔了一個廁所,還晾曬着帶血的衣服。
男人調配着奶粉,懷裏是一個早産嬰兒,緋紅色的皮膚上有細細的斑點血管。
“你走吧!”女人扒開一兩罐奶粉、寶寶衣服,時令水果。
“沈夢溪你去死。”
“良心給狗吃了,你太太送到醫院命都快斷了,血流一走廊。” 護士摔着體溫計進來
“她不是我太太!”聲音大了,引得隔壁一家男女老少側目,都是一副諱莫如深的表情。
自曝醜事引來無數鴨頸,男人有些受不把孩子交給護士,拎起椅子上的黑夾克摸出一包煙,上樓頂天臺抽煙去了。
白飛仰望着烏雲密布的天空,自己什麽時候中了這女人的毒?
臨盆那天在汽車站旁邊的小賣部買煙,沈夢溪挺着肚子說了什麽,白飛僵硬了,夢魇一般恐怖而蒼白神态走到她面前,毫無預兆給了這個女人一記響亮清脆的耳光。
他呆呆的看着自己發麻的手掌,看着舞臺布景一樣的觀衆,很久以後,白飛說:一個瞬間長相,語氣,她的姿态。。。她所有讓我痛恨的魅力像極了媽媽!
像一個惡毒的發聲玩具小醜,它歪着頭扭曲的朝我笑。
倒下去的時候還在朝我笑,一邊流淚,一邊流露出勝利者的微笑!
像極了我媽媽。
沈夢溪躺在幹硬的枕頭上發呆,翻身才發現陽光照射下枕芯上面有很大一塊黃色污跡。她黑雲般的發絲鋪滿枕頭,窗外呆滞的白色天空鑲嵌在長滿黴菌的牆壁裏,躺在一片潮濕漚臭的被褥中,她有叢林裏毒蘑菇般的美麗。
摳着被子上的污漬,白天的女護士進來。
“沒事。”
她放下端盤“那不是別人的口水,之前的李姐倒奶時候,奶瓶灑了枕頭上是奶漬”
護士眉間淡淡的,一邊給她換點滴液一邊說
“我剛想了想,他真的對你好!送醫院時候你血怎麽也止不住,他求我們一定救救你,他來捐血。”
護士示意她翻身
“世上幾個男人能做到這一點的。”
“是嗎?”
她蒼白的笑了笑,臉龐像是貧血的月亮。
在小賣部,白飛掏出自己的皮夾子買煙。他不肯相信的看着裏面:一張磨損了的工商銀行的卡,粗糙的身份證,除此之外就是一枚可憐但是嶄新的五角硬幣。白飛又摸了摸身上,突然他惡狠狠的轉身,面孔扭曲,像是要找個機會可以報複她。
“你偷我的錢,你又偷我的錢。”
沈夢溪冷漠的看着他,激烈辱罵讓路人紛紛側目。她說“你自己的褲口袋找了嗎?你昨天買煙的時候零錢和煙放在一起了”
男人摸了摸口袋,不做聲了,雖說找到了昨天找零的錢。白飛還是為能夠折辱她感到高興,他們原本就是情敵,後來在堕胎問題上難以達成一致,他堅持要讓這個小生命降臨人間。
她鄙夷看着他,像一個外科大夫在看着手術刀下的布娃娃。貨架上有千百萬個布娃娃,有一個灰不溜秋、其貌不揚的娃娃,在游樂場中永遠是最邊緣的位置,他和別的娃娃不一樣,心髒爛了一個大洞,曾今有一段時間,他常常哭泣,失去的心髒到哪裏去了?沒有人關心這個問題,按照生命軌跡如提線木偶。
此刻,她不介意讓這個娃娃更加支離破碎!
“你這個廢物!”
比起之前激烈控訴,她口中這兩個字簡短而響亮,像子彈,像匕首。
白飛恐怖的看着她,進入了一種夢幻的暴戾!
一擊驚人的耳光。
沈夢溪哈哈大笑,流着眼淚在笑,她曾經想過:用高跟鞋踩穿蠕蟲的身體,會不會露出黃色的血液?
她欣賞他的敗落!
仔細品味他的無恥!
可是來不及了,腹部一陣一陣的悸痛,她捂着肚子想按回那個即将破繭而出的生命。老天爺似乎在懲罰這不屬于母親念頭,有驚雷在她腦海裏劈開,将她燒成灰燼,變成馬路邊柏油般一灘污血,然後被雨水化開成一條窄窄的殷殷小溪。
“講真的,女人要求不要太高~”
護士的叨叨絮語将她領回現實世界“我自己也離了婚,帶着我女兒。。。”
“你覺得我們合适嗎?”沈夢溪慘笑着看向窗外
“也不是,你那麽漂亮,可是他條件就很一般。。。對了,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我和他是同學。”
一個月後,白飛在修車鋪裏抽煙,他渾身濺着髒水,變得邋遢和潦草。
“老板?”粗嗓門男人很不耐煩。車子停在門口水泥地面,帕薩特,閩字號車牌,全新。車上下來一個穿着呢子大衣的女人摟着一個穿大花羽絨服的女孩子望着蹩腳的小店“車胎給螺絲紮了。”
好像是外地人,路過着急,有錢。
雜亂無章小店,一個狹窄的廣告牌——風炮補胎,兩層店面地下是各種機械設備,有一個發綠的水池。半鏽的水龍頭吊着一節塑料皮管,周邊散落着零件、勺子和水桶。二層是放着琳琅滿目的汽車輪胎。白飛穿着皮衣拉開拉鏈透熱氣,裏面是透了髒水的毛衣。聽見有生意就裹上一件邋遢的外罩,叼着煙。“诶,來了”
他拿出千斤頂使勁壓力,把車子頂起。果然在左前輪上一顆銀白的螺絲。他放出一口煙霧
問“車子提示左前輪子壓力不足?”
“是喲~老子還要跑長途!來師傅,抽根煙。”
白飛接過那根軟中華,自己的煙掐滅了放在耳朵上。他拿着煙配合着做了個手勢“膠補還是火補。”
“那種好!”
“膠補便宜,火補牢靠。”
“就火補吧~媽的。”男人抽出一張粉紅的人民幣。
“60~”他把輪子的鉚釘拿起子卸了,兜在罩布前面的兜裏。拿出刀片順着輪胎一輪,開始用氣泵撬。麻利的把外面的橡膠圈拆掉。那人問
“小夥子,你幾歲了”
“19歲。”
“沒念書?”
“高中辍學,後來跟着師傅學手藝。”
男人拿着煙笑道“生意不錯吧,附近也就你這一家店。”
“還行,馬馬虎虎。”白飛拿着卸下來的輪胎放到那個滿是污水池子裏,用水管沖洗,髒水濺在臉上“輪胎是原裝的。”
“可不,老子8月份才買的車。”
他把輪子內翻放在專門的機械上,剝掉螺絲。地上散落着各種螺絲有平口也有尖頭,零零落落滾動,打開機械粗糙的表面被削成一絲一絲的東西。滿是橡膠臭味。他做事的時候不經意擡頭看見了沈夢溪,在灰暗蒙塵的水泥地面上,憑空長出的一株桃花,美麗無情的站着,拎着一塑料盒子雞湯煮餃子。
放下手裏活計,他咒罵“你想死!”
顧客用手擋風點打火機,看到她的時候,從驚訝變成了陰暗欣賞。沈夢溪就像齊白石先生筆下美麗到糜爛的紫紅色紅桃,摟着孩子講話的女人也不說話了。
“我來給你送飯。”
“她是你老婆?”顧客有些不相信。
“嗯,她在月子~”白飛沒好氣。
少女臉像九十月份皎白寒冷的月亮,驚世駭俗美麗不屬于在髒水和廢物堆砌的街道。
“吃吧!”她走後有一段良久的沉默,顧客先問“你和你老婆怎麽認識的。”橡膠圈完美融合,十分契合,做最後幾道工序的時候白飛有些失神,他說
“我們有共同愛着的人。”
這話古古怪怪,可是顧客自己的角度想明白了“你小孩男孩女孩?”
“女孩,才出生四個星期。”
車子補好,一如既往,完美手藝。白飛拎着扳手,穿着油膩肮髒外罩,在店門口看着一家人絕塵而去。冬天夕陽永遠都不會溫暖,在天邊霧霾深處像是虛幻的影子。
你們怎麽認識的。。。你們怎麽認識的。。。你們怎麽認識的。。。顧客的容貌都模糊,只依稀想起他拿煙的姿勢,踩在廢車胎上踢了踢。掩飾陰暗的興趣或一點點陰暗期待。
我們是同學。
我們是情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