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06章 第 6 章
藍桉好像讨厭她。
又經過了兩天的相處,蒲曉感受到。
那天中午去上學,藍桉有特意跟別惜說,讓別惜送她到前門,送蒲曉到後門。
後來就一直這樣。
上下學不想跟她一起走蒲曉可以理解。她想藍桉應該不想跟她這個村裏人扯上關系,這樣自我介紹時的哄堂大笑就會離藍桉很遠,一些閑言碎語也不會問到藍桉身上。
可為什麽在家裏,她們在一張餐桌對坐着,藍桉的視線都不會往她身上瞥一眼呢?
那種感覺就好像,藍桉很不滿她的存在。
是看一眼就影響食欲的那種讨厭嗎?
蒲曉不受控制的自卑地想。
她沒辦法不自卑。
原本在蒲鵑面前牛哄哄說的那句‘沒什麽不一樣’的話,在見到藍桉的第一眼就被打進了地裏,打入了地下十八層。
藍桉所擁有的一切,都在告訴蒲曉:人和人就是不一樣。
哪怕都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但就是不一樣。
藍桉是公主的模樣。
而她蒲曉,活脫脫的醜小鴨。
蒲曉倒沒覺得不公平,就因為世界上有這樣的參差,才會有公主和醜小鴨之分。
公主有公主的快樂,醜小鴨也有醜小鴨的快樂。
那醜小鴨的快樂是什麽呢?
例如……讀書。
對,讀書。
她來南青是為了讀書的!
她住進藍家,也是為了方便讀書的!
所以…藍桉讨厭不讨厭她都沒關系,只要她還能在三中繼續讀書就行。
至于藍桉……藍桉不看她,那就不看呗。她生來下又不是為了讓藍桉看她的。
她怕的只有一件事,她怕因為藍桉讨厭她,從而藍阿姨也會跟着讨厭她,不再供她讀書。
…但也沒關系。
這本就是夢一樣得來的讀書機會。如果這個機會消失了,她還可以像之前和媽媽說好的,出去打工一年,掙夠了學費再讀書。
此刻還能繼續讀書,就要抓緊時間。
坐在桌前的蒲曉調整好心态,埋頭進了書的海洋中。
而她的隔壁。
藍桉躺在搖椅上,左腿的假肢被她卸下放在了一旁。
躺了一會兒,藍桉就坐了起來,拿起一管藥膏擠在食指指腹。
她要為截肢處塗抹護理藥膏。
就在她塗抹時,靜谧的房間忽然響起了震動的嗡嗡嗡聲。手機放在右手邊的桌上,藍桉朝其看去。
來電顯示:大當家的。
藍桉左手接通電話,但沒拿起來,低着頭,右手繼續塗抹藥膏。
“安安?”藍芸見電話接通,沒看到藍桉的臉,試探地叫了聲。
“在呢。”
“在做什麽?”
“塗藥。”
“哦…”
兩人的對話幹巴巴的。每說一句就猶如枯樹杈子碰在一起,抖落了一地碎屑。
藍芸緩了一秒,問:“見到曉曉了吧?你覺得她怎麽樣?”
藍桉:“你不都讓惜姐問過了麽?”
關于蒲曉,那天在車上別惜了解的差不多了。
在藍芸給她打這通電話前,別惜也肯定給藍芸彙報清楚了。
“惜惜說的是她說的,我問的是你對曉曉的印象。”
藍桉不語。
藍芸又問:“你們聊的怎麽樣?”
藍桉:“沒怎麽聊。”
頓了一下,藍桉道:“她是你請來的,不應該你跟她聊嗎?”
“媽媽這不在外工作,還沒見到她嘛。”藍芸又道:“而且你們是同齡,應該有能聊在一起的話題……”
“我們不一樣。”藍桉平靜地回,“她雙腿健全。”
“……”提到藍桉的腿,藍芸陷入了沉默。好一會兒,她才開口,“那你跟媽媽說,為什麽要和曉曉分前後門上車?”
“你忘記你小的時候,聽到鵑鵑姐家有個小妹妹,吵着鬧着要和小妹妹玩麽?怎麽現在妹妹來了,你都不跟人家說句話?”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照顧一下妹妹好麽?你是姐姐呢。”
藍桉動作停滞,眼皮半耷,卻依舊不作聲。
藍芸等不到回答,無奈換了個話題:“惜惜跟你說了吧?我這邊走不開,可能還要過* 幾天才能回。”
“說了。”
“塗完藥了麽?”
“嗯。”
“那舉起手機讓媽媽看看你,幾天不見,媽媽很想你。”
藍桉睫毛快速抖動了兩下。
猶豫後,她抽出紙巾将手指的藥膏擦幹淨,依照藍芸的話把手機舉了起來。
畫面裏,藍芸已經卸了妝,正靠在床頭。雖說歲月不敗美人,可近五十歲的人,還是能看出一些蒼老的,只是這蒼老的皺紋,是美的,是含着韻味的。
藍芸盯着藍桉看了兩秒,見她臉上沒露出什麽不耐煩的神色,柔笑說:“好了,看到了,挂了吧。”
藍桉:“……嗯。”
“媽媽愛你。”電話挂斷前一秒,藍芸說道。
電話一挂斷,房間裏就又陷入了安靜。
藍桉腦海中回旋着藍芸的話。良久,她撐着雙手,右腿用力,單腿從躺椅上站了起來。沒再穿假肢。
倒不是介意假肢,而是馬上就睡覺了,懶得穿。
一條腿彈着走到拐杖立着的地方,拿了個拐杖支撐自己,她打開門,去了那個別惜對蒲曉說的千萬不能進入的房間。
-
等到藍桉從房間出來,已經是九點半了。
她在裏面待了足有一個小時。
藍桉輕輕關上房門,輕到一條走廊裏,某人從房間出來,都沒發現她。
倒是藍桉,看到走向衛生間的蒲曉,愣在了原地。
蒲曉換下了她今天穿的那身雖然是新的但卻土氣到沒邊的衣服,只穿了一件白色短袖。
衣服略長,遮住了臀部。但看着衣服好像是穿了好幾年的,白上發黃,皺皺巴巴的,衣領都塌的沒了型。
讓藍桉驚訝的并不是這一件她看不上眼的衣服。
而是…蒲曉的頭發。
這會兒的蒲曉,腦袋上頂着的棒球大小的團子已然不見,頭發被她散下,披散在後肩背。
從後看,蒲曉的頭發長到,發梢已經到了大腿根部以下的位置,再長一點就到膝蓋窩了。
她頭發怎麽這麽長?藍桉視線落在了蒲曉身上。
頭發盤了一整天,就算散下來時梳順了,頭發也有着梳不平的波浪。
藍桉還是第一次見小說裏寫的那樣,彎長如海藻般的發,暗潮般的墨色湧動。
過道裏只有一盞燈亮着,長長的過道一盞燈照不全,就顯得燈光有些昏暗。通往衛生間的路,越走越暗。
蒲曉走到衛生間門口,‘啪’的一聲,衛生間燈亮起,從裏面照出來的光一半斜鋪在地面,另外一半被長方形門框括住,形成了逆光。蒲曉站在門的中間,踏着光走進衛生間。
就這個瞬間,仿佛世界上所有的光都渡在了蒲曉的身上。
墨色長發泛起了瑩光。
而頭發下,她光着的腿也沒像臉那般有着醬油黑,反而白如月色。
從藍桉的視角看,這一刻的蒲曉就像是…
山中精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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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曉學到九點半,生物鐘的作用下她困到打起了哈欠,就想趁着還不算太困,先去洗漱。
今天她打算洗澡。同時也把頭發洗了。
她頭發太長,洗起來比較費事,來時在公園讓老奶奶修剪頭發,媽媽想給她剪短,但她不幹,後面也只是把她的頭發打薄,看着沒那麽厚重。
其實留長頭發這事兒也是小的時候,有騎摩托車到村裏收頭發的,她記得有個姐姐頭發到了腰,能賣三百塊錢。
07年,三百塊錢對8歲的蒲曉來說是從未接觸過的大錢。當時媽媽在外打工,蒲曉想,如果她有三百塊錢給媽媽,媽媽是不是就可以回來陪她了?
從那後,蒲曉開始留長發。
留着留着,漸漸蒲曉知道了三百塊錢并不能買媽媽回來。
可頭發留長就不舍得剪掉了,蒲曉便一直留着它,早已就習慣長發的不便。
走進衛生間,眼前的淋浴跟鎮上洗浴店裏的不太一樣,洗浴店裏的淋浴,打開就能直接用,但這個……
與第一次使用馬桶一樣,蒲曉站在淋浴前,研究着怎麽用。
随便扭動了兩下,頭頂的淋浴開始灑水。
一個沒留神,水淋在了頭頂。
一套動作看下來,不僅是傻氣,還蠢蠢的。
蒲曉一直仰頭研究着蓮蓬似的花灑,沒聽到廁所外由遠到近的木棍叩擊地面的輕響。
自然也沒注意到廁所門口多出來的身影。
“往左轉是熱水,往右是冷水。”
蒲曉被突然的聲音吓了一跳。
她縮肩,朝後退了一步,看見是藍桉拄着拐杖站在衛生間門邊,蒲曉緊繃的神經松下。
張口:“姐…”
不對,藍桉不讓她叫她姐姐了。
“藍…藍桉。”
藍桉注視着蒲曉,回想方才蒲曉被她驚到的那一幕,轉身縮肩時明亮的雙眼閃動,猶如山嶺中受驚的小鹿。
蠢萌蠢萌的。有一絲好玩兒。
她拄着拐進入衛生間,站到蒲曉面前,見蒲曉光着的兩條腿,開口:“為什麽只穿一件衣服?”
蒲曉低頭看身上的短袖,“因為要洗澡…穿一件比較方便。”
藍桉:“不怕被別人看見?”
蒲曉疑惑:“這裏有別人嗎?”
“沒拉窗簾的窗戶外都是人。”
路過蒲曉房間時,她看見裏面的窗簾沒有拉。
“下次換長一點的衣服,或者記得拉窗簾。”
蒲曉聽到藍桉前半句話忽然意識到,住在城裏不像是在村子裏。
村子高牆矮窗,大門一關,屋裏發生了什麽,牆外的過路人是不知道的。
而別墅…她住二樓,幹什麽都有可能被看見。
她下意識想自己剛才換衣服的時候拉窗簾了麽。
情緒就這樣被藍桉帶的緊張,對于藍桉的話,她小聲答:“知道了。”
還挺乖。
老實巴交的,別人說什麽都應稱。
木木的,呆頭呆腦的,沒了方才的靈動,像是只……撞懵了的呆頭鹿。
藍桉垂眸,最後看了眼蒲曉墜在腿側的發。
她好奇蒲曉為什麽留這麽長的頭發,但她沒問出來。
“自己調水溫。櫃子裏有準備好的新浴巾,自己拿着用。”
“……好,謝謝。”
藍桉轉身向外走。
拐杖擡起,放下,卻沒留意放在了蒲曉剛剛放出的水漬上,再一用力撐。
“呲——”
拐杖沒了力。
身體不受控制向前撲的時候,藍桉腦海裏閃過一句話:
沒事進來管這個呆瓜幹什麽?